曲瑶下车,脚踩着松软的草地,抬头看着格调高雅的小洋房,心里似打翻了一盆调味料,五味杂陈。 林霍做海鲜水产批发生意,这一行他干了近二十年,他和曲秀婉还没离婚时,事业正处于摸索阶段,人前是个大老板,背后欠一屁股的债,往往一批货刚卖出去,挣到的钱又必须用来周转,日子过得拮据又紧巴。 曲瑶听林老太太说过,林霍在小县城打拼那段时间,曲秀婉一直是个贤内助,直到生意有了起色,曲秀婉才备孕怀上曲瑶。 谁知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曲秀婉怀孕不久,那个女人便登堂入室,拐走了别人的丈夫。 如果没有那个女人。 这栋洋房的女主人该是曲瑶的妈妈,而这里也会是她曲瑶的家吧...... “阿瑶,快进屋。”老太太手臂勾一个手包,上面是大红色牡丹绣花,雅俗共赏地嵌在包布上。 曲瑶几步走近,不露表情。 洋房客厅不算宽敞,该有的家具样样俱全。 林老爷子坐在大厅喝茶,他穿一身体面的乳白中山装,很像公园练太极拳的老大爷,可惜并不慈祥。 林老爷子其实不怎么喜欢曲瑶,原因无他,曲瑶不跟他们老林家姓。 有次,他提议让曲瑶把名字改回来,继续跟他们老林家姓,曲瑶不依,他索性把曲瑶当成外人,不给一点好脸色。 这两年因为曲瑶考上名校,林老爷子对曲瑶的态度才缓和了些。 “爷爷。”曲瑶礼貌问候。 “嗯。”林老爷子点头,一手拄着手杖,转头看向林老太太:“老四呢?” 老四指的是林霍,四个兄弟姐妹中,林霍排行第四,年龄最小。 “在停车呢,一会儿就过来了。” “嗯。” 随即老大爷一本正经看向曲瑶,问及曲瑶的学业,后者知情知趣,低眉顺眼全部回答。 五分钟后,林霍走进林家宅子,把车钥匙递给保姆,问:“我太太呢?” 保姆回应:“太太去学校接小姐了,小姐今晚回来,说是会带一些同学来家里做客。” 林霍点头,叮嘱道:“晚饭多准备一点,今天家里人多。” “我知道。” “去吧。” 林霍走进大厅,林老爷子示意他过去。 “老四,你过来坐,我有话要说。” 林霍上前。 “爸。” “坐下。” 林霍提起两边裤子,大马金刀坐在曲瑶对面的沙发上,他没有看曲瑶,或者说他不敢看曲瑶。 曲瑶和她母亲太像了,眉眼神韵都像。 雏凤清于老凤声,她那一身淑女的气质甚至青出于蓝。 曲瑶也不看林霍,静静望着桌上价值不菲的茶具,盯那杯子上繁复的雕花。 林老爷子慢悠悠给自己儿子倒一杯茶,以长辈训诫晚辈的口吻语重心长道:“小瑶今天也在这里,我想说说小瑶的事。” 林霍没什么反应,静静听着。 “以前你和小瑶她妈分了家,有了自己的新家庭,碍于新媳妇的面,你不方便照顾前妻和小瑶,这当中没人责怪你,现在小瑶妈妈走了这么多年,你总要拿出点男人的担当,给她提供生活费供她安心念完大学,你现在生意不错,总不会缺这点钱,再怎么说,小瑶也是你的亲生女儿。” 林霍端起茶杯,小小抿了一口,轻轻点头。 “小瑶成绩好,也考上了名校,性格也不错,一直是吃苦耐劳,这么一个好苗子生在我们老林家,可不能耽误了。我在老家凉城总有人搓我脊梁骨,问我们老林家是不是偏心眼,明明小瑶这孩子哪哪都好,我们为什么就是不待见她。” 话到这里,老爷子轻叹一声,道:“可别再这样了,别让外人笑话。” 林霍看一眼曲瑶的眉眼,心生几分愧意。 曲瑶很美,眉与眼美得让人怜惜。 他想起年轻时的曲秀婉,那是一个宁静淡雅,清润如水的女人。 他爱过曲秀婉,被她的美虏获。 她是一个好女人,可惜性子太寡淡了。 后来遇到胡姝灵,他才知道自己更适合什么样的女人。 无论怎么看,确实是他亏欠了她们母女,林霍刚想应允,承诺以后会多加照顾曲瑶,后者率先打断了他。 “不用,我自己能挣钱。” 这话很像小孩子闹脾气故意说出赌气的话,可出于曲瑶之口,却显得异常坚定果决。 她的冷静和沉稳,让客厅众人暗暗吃惊。 “我十岁就学会了独立,现在成年了更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你的钱还是留着吧,我不需要。” 曲瑶面色平和,说的话却字字诛心。
第2章 凉城旧事 林霍一顿,心里像被针扎,愧疚顿生。 一旁的林老爷子蹙眉,对于曲瑶的执拗,内心颇为不满。 两年不见,曲瑶的性子愈发硬得像块石头,偏偏她长着一副淑女的面孔。 其实,早在几年前,她拒绝把名字“曲”姓改成“林”姓,老爷子就看出了一点点端倪。 “小瑶,别说气话。”老太太嗔怪道。 她把曲瑶拉到一边,靠近楼梯口,苦口婆心给曲瑶做思想工作。 “你这孩子,争这一口硬气有什么用?别跟你爸怄气,他既然愿意供你念大学,你就接受,你不花这个钱,有的是人拿去糟蹋,人家随便一个包包就是好几万,你不花你爸的钱那正合她的意。” 老太太好说歹说,有意缓和曲瑶和林霍之间的关系,可惜曲瑶心硬如铁,油盐不进。 见曲瑶始终没有退让的意思,老太太叹了口气,决定把曲瑶和林霍分开,将她带去二楼的阳台。 傍晚六点,天空暖黄的云朵堆积下沉,犹似一副浓墨重彩的西洋画。 洋房二楼阳台种了许多绿植,生命力旺盛的蔷薇爬满网格墙,微风拂过,枝叶摆动,粉红色的蔷薇花轻轻摇曳。 曲瑶站在护栏前,静静注视夕阳。 老太太坐在木椅上,在桌上拿起一个按摩枕,慢悠悠挂在脖子上,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劝导。 “别记恨你爸,再怎么样他生了你,血缘这种东西是你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割断的,你再不想承认也得接受。” 老太太不依不饶给曲瑶洗脑,曲瑶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她后悔了,她不该来这里,让她每份每秒都备受煎熬,连着脚下所站的方寸之地,都如同钉上一根尖刺的钉。 老太太絮叨近半个小时,听得曲瑶坐立不住,刚要找借口回学校,便见几辆轿车先后驶入林家,一下子占据半个院子。 黑色奥迪车当头,一双红色高跟鞋先落地,随后是一截莹白圆润的小腿,接着一个漂亮中年女人下车,手里提着爱马仕香包。 中年女人保养很好,脸蛋看不出年龄,五官娇美,身段妖娆。 这一身娇贵的皮囊任谁都看不出,眼前这位阔太太年轻时仅仅是林霍朋友公司的一个前台小姐。 女人名字叫胡姝灵,是那位插足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林霍后来娶的女人。 奥迪车的另一边车门,一个甜美可人的靓丽少女笑盈盈下了车,她有一头漂亮浅棕色大波浪长发,眼睛黑圆,鼻子翘挺,满是胶原蛋白的脸随苹果肌的浮现,笑容愈发明媚甜腻。 看清那女生的脸,曲瑶下意识抓挠手臂的皮肤,只觉得陈年的痒意再次爬满皮肤。 那个女孩是林痴灵。 林霍和胡姝灵的女儿。 曲瑶第一次见到林痴灵,是在七岁那年。 那年冬天,凉城下雪了。 凉城是南方一座四线小城,冬季阴冷潮湿,天空总是阴郁暗沉,凉城很少下雪,那一年却是个例外。 临近过年,人们异常忙碌,菜市场熙熙攘攘。 曲秀婉牵曲瑶走进菜市场,踩过被鱼腥侵染的污水,在一家卖鱼的摊铺前停下。 曲秀婉那时已经有患病的迹象,她脸颊瘦削蜡黄,眼眶凹陷,气色欠佳。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软和得没了形,缺乏中气。 可惜年幼的曲瑶没有发现妈妈的异样,她知道妈妈很累,每天起早贪黑去工作,傍晚煮饭做家务,晚上辅导曲瑶做功课,她总是有忙不完的工作,像一根永远转不停的秒针。 买了鱼,曲秀婉又牵着曲瑶去猪肉铺子前,买了两斤排骨和一斤猪肉,等待店铺老板找零线的间隙,曲秀婉摸摸曲瑶的脑袋,宠溺道:“小瑶,除夕夜我们就吃糖醋鱼,酸甜排骨,炖鸡汤和你最爱吃的大闸蟹好不好?” 很久很久以后,曲瑶每次回忆起那一幕,总是怀念曲秀婉触摸她前额时掌心留下的温度,那像一片洁净的羽毛,很轻,很柔,带着浅浅的温度,给足了她安全感。 离开菜市时,她们在水果摊位区遇到衣锦还乡的林霍,以及他的第二任妻子胡姝灵。 正如许多有钱人那样,林霍穿一件笔挺的深色毛呢大衣,加厚笔直的西裤,脚下皮鞋油光滑亮。 过年要走亲戚,需要准备成箱的水果送礼,林霍指点水果摊老板搬运货物,一旁裹着时髦皮草大衣的胡姝灵勾着他的手臂,身体半靠男人的肩臂,穿黑色丝袜搭配白色高跟鞋的尖尖的两条腿,筷子似地魅惑交叉着。 曲瑶那时还不懂,不知道父母离婚意味着什么,看到林霍,她兴冲冲叫了一声:“爸爸!” 稚气未脱的叫唤,将三个成年人至于了尴尬之地。 林霍没吭声,一旁胡姝灵饶有兴致打量着疲惫憔悴的曲秀婉,那是胜利者的目光,饱含攀比、骄傲、怜悯和优越感。 那女人烫一头漂亮卷发,脸上化着精致的妆,眼线微微上挑,嘴唇艳如玫瑰,她脖子间连串的珍珠项链分外亮眼,就连指甲盖都珠光宝气精心修饰过。 相比忙于生计的单亲妈妈曲秀婉,两个女人之间“光鲜”与“颓势”简直是鲜明的对比。 曲瑶没办法体会,那场无声的“比较”给曲秀婉带去怎样的冲击。 记忆中,曲秀婉只是紧紧牵着她,远远绕开林霍两人,仓皇离去。 她们离开菜市场没多远,林霍的奥迪车慢慢开过来,沿着路边缓缓靠近。 胡姝灵放下车窗,落落大方笑道:“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我让林霍顺道送你们一程,外面下雪了,这么冷的天别把孩子冻坏了。” 听着多么大度热情? 可惜曲瑶年幼,不懂什么叫虚情假意,不懂什么是怜悯与炫耀,还使劲扯着曲秀婉的衣角,想坐进爸爸的车里,这样她们就不用迎着寒风走回家了。 然而,一切没有随她的愿,她听见曲秀婉冰冷至极的声音。 “你们在恶心谁?” 一向温和端庄的曲秀婉也有冰冷的一面,恍惚间曲瑶觉得妈妈有些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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