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蒙蒙的镜子里,金静尧还站在她背后,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他背后的花色瓷砖如此老旧,仿佛一团即将剥落下来的油彩,阴湿而摇曳着。 其实黎羚还是很想知道,刚才那场戏,阿玲在哭的时候,周竟究竟用怎样的眼神望着她。 很可惜答案已经被抹去,她不会知道了。 黎羚明目张胆地在镜子里金静尧的脸上画了个叉,才慢吞吞地向对方道歉:“对不起导演,我以后注意,再也不乱改了。” 她自认为话说得很敷衍、毫不走心,并不知道在旁人眼中,此时她看起来多么值得同情。 尽管没有在哭了,眼睛和嘴唇却很红,表情也愣愣的、很空洞,仿佛已经耗尽自己,透支了所有的情绪。 为什么要在镜子上乱画。是在等人去抱她一下吗。 金静尧半倚在墙边,盯着黎羚。 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打下一道明与暗的分界线,他垂下眼睛,突然低声问:“刚才为什么哭。” 黎羚犹豫片刻,露出一个梨花带雨的笑容。 她语气楚楚可怜地说:“关于刚才为什么要哭这个问题呢,其实小编也不知道,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所以小编和导演一样,觉得很震惊……” 金静尧:“。” “你走吧。”他拉开浴室的门。 - 金静尧回到后台,立刻受到其他主创们的夹道欢迎。 他们用花样百出的语言,赞美方才那场戏,并暗中期待导演能在工作群里多发几个大红包。 “黎老师呢,怎么不一起来?”突然有人问。 另一个人十分理解地说:“肯定是累了。” “呜呜呜,我的女神。” 金静尧瞥了对方一眼:“这就女神了。” “是啊,女神哭起来怎么这么美,是仙女吗……” 另一个人则痴痴笑道:“嘿嘿嘿,导演也好会接戏,爱她,就吃掉她的眼泪,周竟你真的……” 副导演有些紧张地捂住了对方的嘴,但不堪入耳的话已经说出了。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只有金静尧神色如常地走到监视器旁,还从桌上拿了一瓶水。 他表情平静,只是拧瓶盖的动作有些过于用力,手背露出青筋。 副导演悄悄走过去,小声说:“导演,您别生气。” 金静尧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对方又很鬼鬼祟祟地问道:“刚才拍的最后一条,您没打算要剪吧?” 金静尧手中的矿泉水瓶,突然又发出了“嘎吱”一声,好像被人很用力地捏了一下。 “片场的录音没关吗。”他问。 “录音师早就走了啊?”副导演迷茫地看着他,“不是,导演,虽然最后一条黎羚没按剧本演,但她的即兴发挥真的很好……” 金静尧说:“我再看看。” 他坐到监视器前。 副导演提心吊胆地看着对方,生怕他一不高兴,就把这一条删了。 好在,导演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只是不知为何,通常他的工作效率很高,今天却看得尤其缓慢。 起先其他主创们还十分敬业地陪在旁边,后来纷纷打着哈欠离开。 晚上,只剩金静尧一个人独自工作。他打开微博私信。 9787532754335对黎羚说:“晚上好。” 他在对话框里输入“今天戏拍得怎么样”,又将它们一字一句删去,改为“今天拍戏怎么样”。 盯着这几个字看了一会儿,深思熟虑后,他还是没有点击发送。 9787532754335:“今天天气怎么样。” 半小时后,黎羚回复:“不太行。” 她发来一张照片,是她随手拍的窗外天空。 阴沉沉的一片天,云层厚重,像某个人眼眶红红、不高兴地在镜子上乱涂乱画的样子。 金静尧将照片点开,放大再放大,发现玻璃窗的倒影里照出了黎羚的半张脸。 什么破手机,分辨率好低。 他这样想着,只见黎羚又说:“看看你的。” 金静尧:“……”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无论看几眼,都和黎羚的照片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打开微信,对一个朋友说:“拍张星空。” 对方相当义愤填膺地说:“我是天文学博士没错,但我不算命,也不负责帮人拍拖。” 金静尧发起转账。 对方:1 片刻后,金静尧将美丽壮观的银河照片发给了黎羚。 黎羚十分感动,并表示下次可以不用百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黎羚突然说:“我今天拍戏的时候哭了。” 金静尧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眉头微微挑起。 9787532754335:“为什么哭。” 黎羚:“突然想起一段伤心的往事。” 黎羚:“算了,还是不说了。” ‘你最好是一个字都不要说。’ 金静尧在对话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打,然后再删掉。 9787532754335:“想说就说。” 9787532754335:“可以撤回。” 黎羚沉默片刻,发来一句金静尧不太能理解的话。 她说:“你还知道撤回啊[大拇指]” 金静尧盯着屏幕,感到轻微的不解。 撤回是什么很厉害的功能吗,为什么她会觉得他不知道。 不过她的思维向来很跳脱,时常说一些让他看不懂的话。 他平静地向她发了一个问号。 黎羚:“哈哈哈哈哈哈” 黎羚:“其实我还是有点怕水。” 这两句话的转折如此之突兀,也很有黎羚一向的风格。 金静尧望着屏幕,耐心地等待。过了一会儿,对面发来一段很长的语音。 黎羚和9787532754335已经认识很长一段时间,这还是她第一次愿意让他听她的声音。 9787532754335应该很开心。 金静尧不是很开心。 他不是很开心地打开了这段很长的语音。 黎羚说:“我第一次拍下水戏的时候,其实还不会游泳。本来是想提前学的,导演不让。他说他要的就是我不会。不过,他说现场会有救生员,笑眯眯地给我打包票,让我放心,没关系,很安全,跳吧。” 她应该是离听筒很近。 他听到了她的呼吸声,像细微的风,从他的指缝间流过。 在电话里,她的声音没有平时那样真切,嗓音甚至有些许的发紧,像月光下晃荡的、冷冰冰的涟漪。 他抬头看向窗外,这分明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第二段语音又发了过来。 其实金静尧已经隐约能够猜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导演欺骗演员,在片场并不新鲜。为了让拍摄继续,他们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我就跳下去了。我不知道水下这么冷,根本没办法呼吸,差一点淹死。上岸之后,我以为结束了,导演却说再来一条,他们又把我推了下去。” “在海里,我到处找救生员,看着他的眼睛,拼命地对他做手势。可是,自始至终,他没有回应过我。直到那场戏拍完,他对我说,除非导演点头,否则他是不会过来的。” “再后来我才知道,导演之所以这样做,是想看我吓得哭出来。但我就是没有哭。最后他也没办法,只好这么结束了。哈哈,怎么样,我厉害吧。” 金静尧一边听,一边注视着监视器里的黎羚。 她倒在浴缸里,过曝的灯光下,画面呈现出一种潮湿的砂砾感。她哭得那么伤心,却又如此美丽。她的面孔像一本无法被读懂的书。 她经历了那么多,才走到这个镜头里。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屏幕。 过了一会儿,私信对话的页面,并没有任何的变化。 9787532754335说:“怎么不撤回。” 黎羚:“算了。不撤回了。” “你会帮我保密的,对吧。” 金静尧差一点就要发一个问号过去。 他按捺住了自己。 9787532754335:“嗯。” 黎羚:“[玫瑰][玫瑰][玫瑰]” 他突然觉得不是很高兴,可能是赛博玫瑰花长得太丑了,不符合他的审美。 他面无表情地关上了手机。 - 第二天早上,副导演得知,导演已经连夜加班,完成了拍摄素材的粗剪。 黎羚即兴表演的那一条,几乎是一刀未剪、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而这场艰难的浴室戏,还剩下最后一小段,就终于拍完了。 阿玲洗完澡,周竟帮她拿了干净的衣服过来。他拉上浴帘,在外面等她。等了许久,都没有听见任何的声音。 他重新拉开浴帘,发现阿玲还以原本的姿势,委顿在浴缸里,仰面看着他。 两人视线相触。 她说:“你不来帮我?” 周竟摇了摇头,将叠好的衣服放到她手中。 阿玲突然冷笑一声,将它们都丢到对方脸上。 “你真没用。”她说。 白生生的手指,摸索到吊带衫的第一粒金属扣子。 “不就是想要这个吗。”阿玲的语气越发轻蔑,“想要就说啊,我给你。” 衣服太湿,难以解开。她索性发起狠来,要将扣子直接拽掉。 周竟倾身下来,一言未发,替她将弄乱的扣子扣好。 随后,他拿起一件外套,动作很轻地盖住她,将她横着抱出了浴室。 阿玲倒在他怀里,头靠上去,呼吸声细细的,几乎像情人一样亲近。 她轻声说:“原来你也看不上一个残废的身体。” 周竟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轻微的愠怒,却被很好地掩盖住了。他还是很温柔地,将她放回到轮椅上。 黎羚觉得金静尧演得越来越好了。 放在几天以前,他或许还会为了这样的肢体接触而感到不适。但现在一切都是如此自然。 他跪在地面,自下而上地仰视着她。本该是一个臣服的姿势,视线却太阴郁、太压迫,像一片让人难以逃离的海域,透出令人窒息的、深蓝色的疯狂。 她突然难以分辨,此刻在看着自己的,究竟是周竟还是金静尧。 金静尧沉默地,抱住她的腿,在小腿残缺的疤痕,吻下去。 温热的嘴唇,贴住丑陋的、不平整的皮肤。 烫得令人心悸。 黎羚愣了一下,另一条腿踩住了他的肩膀,轻轻往下踢。 她微笑着说:“你真恶心。”
第17章 这一条拍完,副导演立刻过来夸她:“黎老师,你刚才台词说得真好!” 黎羚有些困惑:“哪句台词?” “就是那句‘你真恶心’!骂得好!真够劲!” 黎羚:“……哈哈,谢谢夸奖。” 可能是因为,她在这铿锵有力的四个字里,加入了较多的真情实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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