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少数的被拿来当武器的时刻,大部分时间左颖都觉得眼泪是很没用的东西,它只是脆弱敏感时的生理反应而已。 而她早早就明白了,如果太过敏感脆弱,连一丁点委屈都受不了的话,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美术馆算是北京老西城难得的现代建筑,他们从侧门出来后,直接走进了阜成门通往西四的那条贯穿南北的大街。已是深夜,街上除了稀少的游客外并不算嘈杂,那条大街连着许多宽敞的胡同,胡同边仍有一个个售卖老北京零食的小店在营业。 左颖走在前面,毫无目的地游逛,在一个胡同口闯进去,兜了一圈后又在下一个胡同口绕出来,盛夏夜晚的微风和蝉鸣交相辉映,烈烈浓绿的高大梧桐在头顶旌晃,衣冠楚楚的陈南鹤跟在她后面两步远的距离,既像个尽职尽责的骑士,又像个动机不纯的败类。 然而如果仔细观察,又能看到他无比焦灼的脸色和慌乱眼神,在他控制的恰到好处的距离内紧紧盯着游荡在前面的他的妻子。她的步伐很快,脚步却虚浮,她目不斜视,脊背绷得很直,陈南鹤凭借与她朝夕相处了一年多的经验判断,她在用暴走的方式做最后的思考和决定。 陈南鹤常常觉得,左颖低估了他了解她的程度,这场婚姻看似荒唐到立不住脚,却也结结实实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深刻的了解一个人。 他看出来她行走时脚步虚浮,偶尔停下来身子又微晃,他知那是她多年的低血糖引起的身体反应。他环顾胡同两旁的小店,多是卖糖葫芦或者老酸奶的,觉得不够顶用,便大步绕了一圈去买了一小盒糖炒栗子。 陈南鹤把糖炒栗子递到她眼前,她却只是斜斜瞥了眼,继续向前走。 他并不意外,他知道她骨子里并不是那么容易讨好的人,过去所谓的给台阶都是她单方面懒得计较罢了。 她若是打心里给一个人判了死刑,是没有回转余地的。 他继续贼一般的跟在她后面,不敢上前,兢兢战战,走过四四方方的鲁迅博物馆,又路过了几百年历史的白塔寺,终于快走到西什库教堂门口时,陈南鹤看到左颖停下一下,右脚脚尖点地,用力撑了撑。 他立刻明白,她那条惯性常抽筋的小腿可能又累到了。 陈南鹤两步上前,手略略碰了下她肩膀,又似怕她反感一般弹了回去,只是低头试探说:“你如果不想回家的话,不然找个酒店你先休息。” 左颖依旧撑着一条小腿,抬头凛凛看着他,眼神里毫无温度。 “我不去,”陈南鹤立刻补充,“我把你送到我就走。” “不用。” “你就这样一直逛下去吗?” 她收起小腿,试图绕过他,陈南鹤却先一步堵住她的路,无声叹口气,状似无奈:“你要我怎么做?” 左颖仰头,狠狠瞪着他的脸:“要你滚。” 她撞了他一下,其实没怎么用力,陈南鹤却险些绊了一跤。他顾不得脚下,脑中悬着刚才她瞪向自己的那冰透了的眼睛,里面浸满了鄙夷,又藏着赤裸裸的杀意。 陈南鹤恍然意识到她在给他宣判了,心下一紧,腾地窜起一股恐慌,便也顾不得太多周不周到妥不妥帖,本能的求生欲让他像个走投无路的囚徒一般追上去,缠住她,一番挣扎。 他拉着她的肩膀,急急低声说:“我一开始不是这样打算的。” 左颖只是看着他,没回应,陈南鹤又垂着眸子说:“一开始我没想利用你,我只是好奇,我那段时间状态非常糟糕,我没想伤害你。” 左颖冷冷哼了一声,陈南鹤抬起眸子,看到她嘴角挂着一抹讥笑。 “你的意思是,是我的错?是我自投罗网了?”她甚至口不择言起来,“是我把你当凯子钓,所以活该了?” “不是,我没否认我的责任。” “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失望?”她似乎根本听不进去陈南鹤的话,自顾自仰头眯着眼睛,盯着他,“你把我弄到手,藏起来,以为关键时刻可以将她一军,结果人家根本不在意我。” 她甩掉他的手,推了他一下,咄咄逼人:“你如意算盘落空了吧?白忙活了吧?后悔在我身上下的功夫了吧?” 陈南鹤转身又去拉住她胳膊,把她绕到自己眼前:“你别这么说。” “你放开我。”她试图挣脱。 “你听我把话说完。”他干脆两手箍着她肩膀。 “信不信我报警?” 陈南鹤用力控制住她,保证她能听到自己的话:“是我做错了,是我的错。” 左颖却一脸抗拒,像是根本不屑于也不相信他道歉的话一般,又突然带着期望看向不远处,眼神里透出一股疯狂来:“你跟警察说吧。” 陈南鹤有种不好的预感,顺着她带着疯劲儿的目光看去,看到西什库教堂对面走来一个穿着制服的巡逻民警,想必是听到了这边的争执声后过来的。 那民警大致与他们是同龄人,瘦瘦高高的,端着一张严肃的长脸走过来,指着陈南鹤问左颖:“姑娘,他是在纠缠你吗?” “对!”左颖提高嗓门。 “你们认识吗?”警察又问。 “不认识!我不认识他!”左颖吼着。 不等陈南鹤说话,瘦高警察伸手挡了下他,将他拦下,一脸坚毅警告:“这位先生,请你离这女士远一点,听明白我的话了吗?” 陈南鹤不得不松手,让她脱手,恨恨看过去,随后对旁边的警察解释:“误会了,哥们,我们是夫妻,她是我老婆。” “我不是!”左颖后退一步,“我不是他老婆!” 陈南鹤皱眉:“左颖?” 左颖对警察继续吼着,几乎是泄愤一般说:“他就是个骗子,是个变态,他干的那些事跟人贩子没什么区别!警察哥哥你把他抓了,关起来,给他毙了!” 瘦高警察此时已经意识到这位女士似乎也有点异常,却还是更警惕男的,看过去,看到他绷紧了下颌咬牙看着面前的所谓的老婆。 陈南鹤强忍着不爽:“左颖,别闹了行吗?咱们好好说话行吗?” 说着他就要上前,被瘦高警察拦下来:“干什么!” 陈南鹤转头再次解释:“我们真是夫妻。” 警察也犹疑:“要不你跟我回一趟派出所,我查清楚再说。” 陈南鹤看了眼左颖,见她眼神得意,心下急了起来,语气也冲了些:“你查我们也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啊!查什么,结婚证吗?不用,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她是我老婆,我知道她叫什么,几岁,学历籍贯,知道她生活习惯饮食喜好,知道她的笑点哭点还有一碰就炸的雷点,我甚至连她身上有多少颗痣都知道!” 小警察被他一通输出也弄迷糊了,还没反应过来,听到一旁的女的又开始了。 “你要不要脸!”左颖完全露出她愤怒小兽的那一面,咬着不放,“你知道这些很光彩吗?了不起吗?都是你偷来的,骗来的,为了你那见不得人的目的调查来的!” “行,这些都不算,我还认识你弟弟妹妹。”他转头对警察说,“我跟他们都有聊天记录可以作证。” 左颖不等警察回应,吼他:“你别提我弟我妹,你不配。” 陈南鹤得意笑了笑:“我不配?你还不知道吧,他们有事找我也不找你这个亲姐姐。对了,左斌谈恋爱了你都不知道吧?” “他谈恋爱找你干什么?” “找我干什么?他敬重我啊,找我取经啊。” “找你取经?跟你能学什么?”左颖冷笑,“学你骗婚吗?” “你要这么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也没做什么好表率。”陈南鹤终于被激起了怒意,“你刚才还承认,承认你一开始就是把我当凯子钓的!” “那是我走投无路瞎了眼,下次钓也钓个真凯子!”她再次口不择言。 “下次是什么意思?”他准确挑出关键词。 “下次就是下次。” “我告诉你左颖,离婚门也没有,你想都不要想。” 至此,瘦高小警察彻底看明白俩人确实是一对夫妻了。只不过在近距离观摩他们你来我往几个回合的厮杀后,他脑子已经乱成一团,凭借他并不太多的恋爱经验串联起只言片语的信息后,直觉这是一对势均力敌的高手。 他燃起了好奇心,想探听更多,可发现两人突然都沉默了。他左右看看,看到那两张都非常乍眼的脸四目相对,用极其相似的复杂眼神看着对方,像是在竞赛,也像是在游戏,总之在传递着外人看不懂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的输死较量。 小警察突然一阵恍惚,他还没有结婚,不知婚姻是不是都这样。 他们三人此刻站在西什库教堂侧面,深夜里几乎没有行人了,偶有车辆经过,划过一阵短暂的轰鸣。旁边有两把老旧的木椅,木椅旁是一颗高大梧桐,梧桐叶子顺着路灯投下斑驳阴影,盖在站姿诡异的三人头顶。 小警察站在中间,将他们隔开,但他不知不觉已经不再继续挡着那位话里话外在求和的丈夫了,而是抱着肩膀看了看旁边明显处于上位的妻子,有些期待她对刚才戛然而止的话题的回应。 左颖仰着下巴看着他,微微眨了眨眼,声音轻柔却坚定:“如果我要呢?” 陈南鹤冷冷回应,字字狠重:“我不同意。” “为什么呢?”她看他,脸色死寂,“我今天试过了,我不管用。” 他忽地也眨眨眼:“我跟你结婚不是为这个。” “那为什么?”左颖一脸平静,故意讽刺,“你要是想接着睡觉也行,我也不讨厌跟你睡觉。” 他抿唇,眸子黑压压抵着她,似在骂她狼心狗肺。 左颖又露出她的狡黠来,笑:“陈南鹤,可千万别说你爱上我了? “你不信吗?” “你信吗?” 小警察也抱着肩膀,一脸期待地看向他,看到他将脸偏向一边,重重叹了口气,然后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般再转回头,扯出一抹讥笑来。 陈南鹤豁出去了,怒视她,几乎是低声咆哮:“你不信?你在跟我装吗?还是蠢?你故意的吗左颖?你把我逼疯了很有成就感吗?爽吗?你非要我这样吗?还别说我爱上你了?我爱不爱你你不知道吗?你还要我怎么做呢?你要我说吗?” 他恶狠狠看着她:“好我说!对,我爱你,我他妈也不明白为什么到头来爱的是你!我一开始不是这么打算的!你以为我愿意吗?我也抗拒过,也努力过了,但没有用!” “所以你听好了,我告诉你,告诉所有人,告诉这位警察哥哥,我爱你!” 小警察一愣一愣的,已经失去该有的表情管理了,更不知此刻该走该留,两脚像是被黏在了地砖上。他只能虚虚不动声色转转眼球,又看向一旁被表白的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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