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后面三名同学接连超了过去,李岫心里更加着急,她卯足最后一股劲儿,奋起直追。 那股劲儿持续了不到五秒,李岫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前栽了过去。幸好,那时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她倒下去的时候,奔跑的速度不算太快,身体与地面之间的撞击也不是太大,鼻尖和嘴巴只是破了一点皮,没有大碍。 被体育老师送到医务室的时候,李岫就已经苏醒了。女校医喂她喝了点葡萄糖水,用碘伏帮她处理了鼻子和嘴上的伤口,又用听诊器检查了她的心脏,然后告诉体育老师放心,没什么大事。 体育老师这才松了一口气,用手背抹了抹额头的汗,嘱咐李岫:“没事的话课不用上了,先回家吧。下午也别上课了,我帮你跟你们班主任请假。要你家长带你去医院看看,还是要检查检查的,万一有什么事呢。” “应该没什么事。”女校医笑着朝体育老师摆了摆手,“你去上课吧,让她在我这儿再休息一会儿。” 体育老师走了之后,女校医收好听诊器,又坐回李岫身边。“你里面穿的这个……不行。”她指着李岫胸口隐晦的说。 李岫明白女校医所指,倏地红了脸。 “你现在正在发育,不能穿这个,这个太勒了,怎么能舒服呢?这么热的天,穿这个跑步,不晕倒才怪咧。回家跟你妈说,换个正经的内衣穿,不能再穿这个了啊。我看就是这个东西引起的,应该没什么大事。不过张老师让你去检查也是负责任,刚上高三,还没到那么紧张的时候,请半天假去检查检查也放心些。” 苏醒的前一秒,女校医就站在医疗床旁边,恍惚之间她闻到女校医身上淡淡的香皂味儿,清清雅雅,好闻极了。那身白大褂下面露着半截到小腿肚位置的碎花裙摆,乌黑的头发梳成一个高高的马尾。女校医很温柔,说话轻声细语,唱歌似的,不像其它老师那么严苛,说话都夹枪带棒。 李岫垂着脑袋,眼睛落在女校医葱管似的手指上,轻轻点着头。 快到家的时候,太阳刚好横在头顶。还没进门,李岫就听见屋里母亲“剁剁剁“切菜的声音。她们住的是个小平房,一半住家,一半开了个小卖部。 屋里幽明半分,光影中飞着灰尘。李岫迟疑片刻,紧了紧肩上沉甸甸的书包,跨进门槛。母亲背后像是长着眼睛,抑或是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李岫还没说话,她就一边喊着“谁啊?”一边放下手里的菜刀转过身来。 瞧见是李岫,母亲皱了皱眉,不解的问:“你怎么回来了?学校放假了啊?都高三了,这是放的哪门子假?”母亲用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手,走过来就要卸李岫身上的书包。走到近前,才猛地发现女儿的嘴唇和鼻子都受了伤。“你这嘴和鼻子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母亲用手托起李岫的下巴,拿眼睛仔细打量着她脸上的伤势。 “不是……我摔了一跤。”李岫背过身,方便母亲将书包从她身上卸下来。 “我就说你吧,这么大个人了,还不稳当。走个路也没正形,不知道看路吗?”母亲拎着书包,斜睨着李岫数落不停。 李岫心里不是滋味,没接母亲的话。 “下午放假了啊?” 李岫摇了摇头。 “没放假?那你回来干什么?” “我是上体育课的时候晕倒了,老师让我回家休息。还让我……去医院检查一下。”李岫用极小的声音重复着老师的话,好像做错事的小孩,大气不敢出一下。 “是晕倒了啊!怎么好端端的还晕倒了?回屋回屋。”母亲扔了手里的书包到餐桌上,拉着李岫的手就往里屋走。 李岫坐在床上,母亲帮她脱了鞋,又把枕头立在床头,仔细调整好角度,方才扶着她的肩,让她躺上去。 “现在还哪里不舒服吗?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也没这毛病啊。”母亲俯着身子,伸手在她额头上摸来摸去,又在自己的额头上摸了两下,对比之后嘟囔起来:“也没发烧啊……” “今天八百米考试,我跑到一半就觉得这里憋得难受,眼睛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李岫指着自己的胸口说。 “天杀的咧!这么热的天跑什么八百米啊!好人也得晕啊。”母亲一屁股坐在床边,床垫子里的弹簧一震,震得李岫整个人也跟着晃了好几下。 “校医说……应该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李岫支支吾吾半天,始终说不出那句话。 “什么啊?唉,你说话能不能痛快点儿,真是急死个人。”母亲撇着嘴,没好气的数落着她。 “她说这个里面穿的衣服……太紧了,让换个……那种别人穿的……内衣。”李岫鼓足勇气把女校医的话传达给了母亲,白剥剥的脸胀得紫红。 母亲骂得很大声。“呸!里面穿什么她还要管。什么狗屁校医,不正经的货。就是天太热了,搞什么搞,八百米……下次不要参加了!耽误了学习,考不上重点大学,他们负责吗?”她从床上跳到地上,嘴撇得更加厉害。 “以后别听那个校医胡说八道。行了行了,你吃过饭没?我还没做饭咧,给你点钱出去买点儿吃的吧。吃完赶紧回学校上课,高三啊,半天都耽误不得。”母亲匆匆走到外屋,从挂着的黑色裤子口袋里摸出十块钱,拿进来丢在床上,又匆匆出去继续剁菜。 李岫背上书包正准备出门,与哥哥撞了个正着。李崟见妹妹这个时候回来,脸上还有伤痕,紧张又诧异的问:“你怎么回来了?这脸是咋了嘛?跟人打架了啊?” “没有,有点儿不舒服,跑步的时候晕了。”李岫淡淡的说。 “晕了?!咋回事啊?”李崟歪过头,紧张地盯着妹妹,从上到下的打量。“中暑了吗?还是咋了?不舒服就不要去上课了,回屋休息休息。” 母亲用力一砍,菜刀就砍进砧板里。她奔过来,指着李崟的鼻子,恨得骂:“哪儿都有你啊!休息休息?休息考不上重点大学你负责吗?死小子就没安好心肠,你巴不得我们家李岫考不上大学,跟你一样去打零工是吧?”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崟堵在门口,不敢大声说话,直直站在原地,也不敢动弹。 李岫站在哥哥高大身型带来的阴影里,没有插话,安静的看着母亲谩骂。 “你不是这个意思?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尽是会做些表面功夫,在你爹面前这个爱妹妹那个疼妹妹,心里巴不得你妹妹没出息!”母亲骂得畅快,鼻孔和嘴巴里呼呼冒着粗气。 李崟像个没事人一样,拿眼睛在妹妹身上瞟了几回,发现她校服袖子脏了,于是帮她拍掉了尘土,小声说了句:“上学去吧。”然后就溜溜的进了屋。 李岫回头看了一眼母亲,诺诺的说了句:“妈,我走了。”也伶伶的走了。
第3章 二零一三年3 雨彻底停了。云层依旧很厚,灰的和白的叠在一起,汩汩的在山峦之间流动。一会儿的功夫,太阳出来了。一束束刺眼的白光穿透云层打下来,转眼功夫又躲进去了,乍隐乍现的。 火车站没设置专门的停车场,只在西侧留了一块足球场大小的水泥坪。三轮车、摩托车一般都挤在出站口抢客,私家车和大巴车就停在那块水泥坪上,不用收费。 车子从水泥坪开出来,驶进一条平坦的马路。李岫坐在后排,高铭翰坐前面。他把车窗摇下来,侧过身子观赏着街道两旁的景色,时不时就指一指窗外,说:“那个是什么树啊?”“那个是卖什么的店啊?”问题前也不加个称呼,没人知道他是在跟哪个说话,于是李岫和阿清就都没有作声。 不过李岫还是忍不住摇下车窗向外打量。整整八年,她都没回来过。雨后的岩山,还是那个气味,也还是那个色调,街巷和房子似乎都没有变过。 可是八年啊,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哪能什么都没变呢。车子经过朝阳路的时候,她发现原来那个地标性建筑——“路红歌舞厅”已经不复存在,门口换成了“悦然酒家”的招牌,外墙也重新刷了漆。 车子又开了一阵,李岫发现岩山是有些什么不一样了,从前她觉得很窄的巷子,变宽了。很矮的屋脊,变高了。几乎看不见那种平房里半居家半开店的小卖部,现如今都变成了一个个开在一楼门面里的“便利超市”,门四敞大开的,顾客可以钻进一排排货架里自行寻找所需商品,不必站在墙根儿底下,对暗号似的等老板进屋去取。 李岫忽地觉得,岩山好像没有记忆中的那么小。 阿清话不多,只顾认真的开车。高铭翰不似平日里在公司那般严肃模样,探着头专注观赏沿路的风景,看到自己不懂的,还是会问上一两句。这回他变聪明了,每个问题前头都加上了称呼,专门指定谁来回答,这样就不会冷场了。 “阿清啊,那是什么地方?”高铭翰指着窗外的一个古建筑。 “庙。” “阿清,那座山好高啊,是你们这里最高的山吧?叫什么名字?” “弥勒山。” 阿清的回答过份简洁,没有多余的废话,也不主动引起话题。高铭翰见他无趣,就把话题递向李岫,李岫的话也不多,而且语气里总是掺着改不掉的敬畏,这让高铭翰愈发觉着没意思,问了几句之后便不再说话。 车子开了大概十几分钟的样子,就到了福缘宾馆。这个临时住处是县文化局的相关人员帮忙安排的,位置离文化局不远,方便双方沟通开会。高铭翰吩咐阿清在楼下等,他和李岫安顿好之后,就会马上下来。本来阿清是准备帮忙提行李进房间的,但是高铭翰婉拒了。他是个谨慎的人,不喜欢被闲杂人等知道自己的房号,毕竟初来乍道,防人之心还是不能丢。 流云渐渐飘过了弥勒山,岩山头顶的这片天,总算亮堂了。阿清靠在车头,一根烟还没抽完,就瞧见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宾馆。他把烟头往水洼里一丢,旋身去开车门。 “高老板,接下来准备去哪儿啊?”阿清礼貌的问。 “别老板老板的叫,太土了,叫我高总。”高铭翰勾着嘴角,猫腰钻进副驾驶位。他瞧不起人的时候,总是勾起半边嘴角,李岫和其它同事一早就发现了他这个讨人厌的微表情。 “好……好的,高总。”阿清有点儿尴尬,关上副驾驶位置的车门,转身准备去帮李岫开后面的车门。谁知李岫压着头小声说了句谢谢,自己就把门拉开了,没让他动手。她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不习惯被人伺候。 阿清最后才上车。系好安全带之后,他扭头看向高铭翰,差点儿又错叫成“高老板”,不过那“老”字还没说出来,他就意识到了,急忙改口称:“高总,要去哪里啊?” “去吃早餐,你带路吧。岩山人早上一般都吃些什么啊?粥粉面饭,哪一派?”其实刚才下楼的时候,李岫已经告诉过他了。可高铭翰非要拿腔拿势的再问阿清一遍,就好像是位多了不起的大人物下来考察工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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