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调渐重,情绪激烈,一不小心,摔碎了个酒瓶。 “我干嘛要搞得这么卑微?人家把话说的那么绝,压根就是不想见我,我还冲上去干什么?我贱不贱呐?我不想犯贱了行不行?我也是有自尊的。” 他一口气说完,紧接转身走出店面,蹲在路畔,双手掩面。 高歌寻去时,只见他两手湿漉,不知浸湿的是泪,还是刚刚打碎的酒水。 可是,如果他那时能多停留几分钟,他就会看到另一女生,向他们奔去,一边接过那男生手里的另一杯奶茶,一边挽着那男孩胳膊抱怨:“我都要饿死了,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啊,让你们提前来占位,糖醋小排肯定排不到了。” 那男孩摸了摸她头,说:“不是说辅导员留你有事吗?” 女孩撅嘴,说:“还不就是入党的事,说了没几句,就被电话叫走了,我这不就来找你们了嘛。” 关歆跟在他俩身后,慢慢走进食堂,她的身后,这时零星飘起了雪点。 她还不知道,半小时后,她脑海想起的那个人,几分钟前给她打过电话,并站在距她十米处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一年后,她在转身前,若能多停留几分钟,她就会看见,江铖赶走那波喝醉的同学后,立马就松开了那女生的手,两人之间,间隔很远。 可惜没有如果…… 现实是在她删掉他微信的那一刻,两人彻底成了两条平行线,不再相交。 【54】立几和数列 好在的是,他们的人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单薄,不是一条寡淡的直线,而是极尽复杂的函数图像。 起起伏伏之后,终还是迎来了相交。 屋内这时一片寂静,两人彼此对望,静静看着,没人说话。 关歆满脸泪痕,偏着头,仰望着他,鼻尖、眉心,都沁出几点薄红。 “关歆…”江铖轻轻托住她手,沉吟她姓名。 关歆回握过去,指间交错,愈握愈紧,回应着他。 江铖一个收力,直接将她拉入进怀,抱着她后腰,从眼角到侧颊,顺着泪痕,细细碎碎啄吻过去。 最后是唇。 不似方才那般轻柔,一贴即走。 而是近乎野兽般,出于本能地掠夺。压得关歆身子直往后倒,关歆不由勾住他后颈, 可还是撑不住。 她笑,遂放弃,直接躺卧了下去。 他撑着一侧床沿,没有将所有重量都往她身上压,整张脸埋进她侧颈,细细亲吻她的肩、锁骨,最后停在胸前。 他的手滑入她的衣襟,手掌沿着软滑的侧腰缓缓向上,隔着薄薄的衣料,小心翼翼地握住。 关歆不觉一声低吟,半耷的睫羽轻颤,注视着他热烈又专注的模样,鼓舞着他继续前进。 她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寸寸填满,油然而生的充盈感,让她终于找回自己缺失的那一块。 她攀上他脖子,慢慢坐了起来,发丝在空中肆意飞舞。 这一刻,她和他汗水相映,榫卯相契。 她累了,疲累至极,伏卧在床上,闻着白床单上浓重的漂白水味道,任凭身后人动作。 他的汗水,滴进了她眼里。 一阵震颤过后,两人紧紧相拥。 她模模糊糊听见他在她耳边说了句话,可她已经累得拨不开眼,只剩耷拉着的睫毛一颤,而后嘴角轻勾。 这一刻,她感觉她幸福至极。 * 按照往年惯例,关歆会在大年初一那天,回大院同陈家人吃一顿名义上的团圆饭。 陈正民走了,她今年没打算再去,以后也不会再去。 只是没想到,年二八那天,曹秀英给她来了电话,说她备好了饭菜,让她回趟大院。 她声腔笃定,一派不容拒绝的气势。 关歆轻笑一声,没打算搭理她,但而后又一想,还是想当面问她些话,便赴了这约。 曹秀英饮食清净,晚餐非必要都不食,所以她约的是午饭。 关歆本以为几位姑姑会在,至少陈周杨是在的。 但一踏进门,那幢三楼小房里,却只见她一人。 关歆疑惑,打量一圈,的确没旁人,只有她们俩。 “别看了,就咱们俩。” 曹秀英给她开了门,又忙不迭跑进厨房,灶台上还炒着菜。 关歆跟在她身后,路过餐厅时,瞥了眼饭桌,上面已摆好四菜一汤。加上还未出锅的这一道,对两人用餐而言,称得上丰盛。 “好了,去坐着吧。”曹秀英端着盘西芹百合,和关歆说。 两人拾起筷子,开始用餐。 席间,两人都未多言,一直到两人停筷,曹秀英才开了口。 她收拾着碗筷说:“知道你跟我们不亲近,你以后不想看我不用来。但是你爸爸,他是个可怜人,你不能忘了拜祭。” 她这顿饭,好似就是为了交代这句话一般,说完便转身走了。 “他为什么可怜?”关歆嗤笑一声,问。 曹秀英听见她笑,怒不可遏,“他怎么不可怜?你爸爸那么年轻……” “他可怜的不是这么早死。” 关歆转过身,凛凛地注视着她。她随口吐出的那个“死”字,让曹秀英身子一颤,手里的碗筷,颤栗一晃,差点没端稳。 “他可怜的是你们硬逼他要下那个儿子。” 曹秀英不理这话,面不改色转过身,向厨房走。 身后的质问声未停,关歆继续:“这么些年,你觉得他过的好吗?” 曹秀英绷紧下颚,不愿作答,说:“你可以走了。” 关歆紧追不放,发出致命一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们硬要那个孙子,导致他家庭破裂,你们的儿子或许不会天天浑浑度日,也就不会这么早死,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曹秀英手一抖,端着的盘子碗,碎了一地。 她下意识弯腰用手去捡,关歆抢先一步拦住她,拿起里角的扫帚去扫。 曹秀英全身僵硬,楞了几秒后,直接回了房。 她关上房门,并给上了锁,脚步踉跄,虚软地跪坐在床边。 她喘着虚气,扭头看向角几上的相框,上面是她和老伴儿的合影。 错了吗?她捧起相框,问老伴儿。 没错!一定没错! 她没办法承认那些事是错误,如果她自己都承认了,那她在这一架构下牺牲的,又怎么算? 她生了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总算盼来了个儿子。 当初帮助那间油脂化工厂转型为日化厂,前期出大力的可是她。可是然后呢,为了追生那个儿子,属于她的功劳就全没了,只剩个闲职给她。 如果这些都是错的,那她所牺牲的,又怎么算? 她把相框一盖,绝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关歆这日来,本想问她为什么要重男亲女,自己哪里比不上男孩。但一进门,她就不想问了,她不再在意他们对她的评价和看法。 她将那堆碎瓷片扫聚成一堆,然后拿起包,走出这幢房子。 她再也不用来这儿了,她笑,步履轻快。 但没走多远,她听到身后有人呼喊——“陈歆!” 是曹秀英的声音。 她没有停顿,脚步加快,继续向前。 身后那人亦是,喘着粗气,继续试图叫住她,直到最后,她喊出一声——“关歆,你站住!” 她这才止住了步。 曹秀英连跑了几步,赶到她面前,塞了张储蓄卡到她手里,并说了串数字,然后跟她确认:“记住了吗?” 关歆不响她。 曹秀英又重复了遍,然后说:“这算给你留的嫁妆钱,你拿好了。”说完没作停留,转身走了。 关歆瞥了眼那张储蓄卡,随手扔进包里,继续径直向大院外走。 她还得开车赶回南县,其间还需回趟家,帮关枝华带件衣服过去。 她刚进小区,就撞见了蒋胜岚。 蒋胜岚拉着她不放,说刚卤了锅鸭货,让她带上点回南县吃。 “你坐着等等,我帮你拿盒子装好,免得路上洒了。” 蒋胜岚招呼她坐到沙发那儿,给她又递上了些水果。 关歆不好干坐着等,站起身,准备跟去厨房。路过餐厅时,她看见地上摆着摞书,好奇看了看,一看才发现,居然是江铖高中课本。 关歆高考后,所有课本资料都卖给收废品的了,没想到他的竟还在,不由上手翻了翻。 “给你装好了,”蒋胜岚端着个保鲜盒出来,见关歆在翻那些课本,又说:“这两天太阳好,我就把这些书搬出来晒了晒,家里是不是看着有点儿乱?” 关歆摇头否认,说:“这些东西,您都帮他保管得这么好呢?” 蒋胜岚笑着说:“这小子复读那年,不知怎的,突然很用功。我看他这些笔记啊、习题册啊,写的都不容易,扔了卖了,心里都觉得怪可惜的,就帮他收拾好,至少能做个纪念嘛。” 关歆点点头,手上翻看得更仔细了。 翻完课本,她又寻到本错题本,是记忆里完全没见过的一个本子。 打开一看,记录的是数学题,翻着翻着,翻出张试卷。 她展开一看,正是当年她给他出的那几十道立几和数列题。 但和她印象里不同的是,这几十道模型题下面,无一空白,只是正确率堪忧,一大半都重新用红笔订正过。 “的确很认真。”关歆僵着笑,讪讪地说。 “是吧,”蒋胜岚凑近,和她一同看,“他当时好像想考北体,为了这事,还去拿了个国家一级运动员称号…” “他想考北体?”关歆不由打断,问。 “对啊,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突然这么有野心,”蒋胜岚努努嘴,又说:“最后倒是考上了,但没去,瞎忙活了一场。” “那他…那他…”关歆一时信息过载,讷讷说不出话。 那他那时为何又要那样说…… 高考出分后,二中会让老师帮学生做志愿填报建议。 那日的关歆,和其他学生一样去了学校。 老班根据她的分数,建议她报考武大,说武大的法学和金融都不错,让她好好考虑。 “那你报法学还是金融?” 江铖和她走在校园里的林荫道上,脑海里已经开始幻想她一身正装的模样。 关歆摇摇头,说不知道,问他:“你呢?” “我?”江铖歪了下头,说:“你去武大,我就去武体,能去哪个专业就去哪个专业。” “我要是不去武大呢?我要是去上海?去南京?去杭州呢?” 关歆垂下眼问他,就是没提北京。 江铖早就想好方案,他立马答:“那我就去上海、去南京、去杭州。能有体院招我,我就去体院。没有体院,那就靠文化分上个专科,总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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