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他们没留神,杨娴将一本棕色护照塞到贺屿薇的掌心。 杨娴的眼珠子是淡黄色的,像什么猫科生物,眼尾和眉头处也有五六道深深的沟壑。 “刚刚那个大官是谁?” 杨娴连珠炮地问:“你现在跟的男人应该不是普通人家吧。他们说要把你赶走啊!” 贺屿薇的心稍微缩紧。 杨娴肯定要劝她,死死抓紧这个金龟婿之类的话吧。 杨娴却目露怜悯:“唉,薇薇,你很害怕吧?” 害怕? “你可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连我这种人都肯帮忙。但是呢,帮别人只能帮一阵子,不能帮一辈子。”杨娴话锋一转。 “这种有钱有势的人,永远瞧不起老百姓。你还年轻,比起这种男人,咱们不如找个老实的,踏踏实实的过日子的,有房最好,没房的一起赚钱买房。男人不在外面拈花惹草,小夫妻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重要。现在的社会价值观不已经是,女人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吗?” 贺屿薇讷讷地听着,嘴巴有点干,只能喝面前的柠檬水。 是余哲宁让她说的这些话吗? 杨娴大着胆子说:“还有,你也太不会说话了,不应该顶撞长辈。他怎么说都是你男朋友的爸爸。” 余龙飞听到了这句。 他放下酒杯,冷笑:“一个村里来的大妈,别人家的事,是你能议论的吗?挣着五千块钱,甭操心五个亿的烦恼。穷男人里,赌的、嫖的、家暴和素质低的难道少吗?光出一张逼嘴,你有本事,把贺屿薇带回北戴河,给她找个老实男人,赶紧让她——” 李诀照着余龙飞后脑勺猛地来了一下,他冷冷说:“钧哥嘱咐过我,对薇总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我就掰碎你的鸟嘴。” 余龙飞二话不说把酒杯砸到李诀头上,两个男人顿时又打成一团。 ######## 几人不欢而散。 杨娴要求今晚和贺屿薇一起住在豪华酒店,李诀直接拒绝了。 “你不能单独和她相处。因为我们不信任你。薇总要是不想让你陪她,明天也把你送走。” 杨娴忙提出临走前想亲自下厨,给贺屿薇做一顿饭,让她尝尝家里人的温暖。她看贺屿薇今天没吃几粒米,太瘦了。 李诀想了想,这才答应。 不过,就用他家的厨房。 * 贺屿薇随后又被护送到酒店房间,她再次提出,想在冬天的马路上随便散散步,透透气。 余龙飞断然拒绝。 这家偏僻酒店都能碰上老东西来开会,余龙飞的心情极其糟糕,贺屿薇要是被人拐跑,自己真的没法给哥交代。 “你就不该出门。古代女的,不是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贺屿薇的心绪也不禁有些烦躁。 “关我到什么时候呢?” 余龙飞闻言,倒是回以灿然一笑:“别担心。关你到地球上的人类死绝,钱也出得起。” 贺屿薇被强行送回房间。 她坐在电脑前,原本想再次看看邮箱,但邮箱里突然多了一封信邮件。是余哲宁发来的,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链接。 这是一个网站。 skylinewebcam全球实况摄像头,从这个网站,可以看到全球各个国家的人文和自然风景的实况录像。 贺屿薇点开大洋洲,可以看到悉尼、布里斯班和墨尔本一些景区的实况。 南半球和北半球的季节相反,1月是北京的寒冬,却是澳大利亚的夏天。在屏幕上,悉尼的阳光洒满每一个角落,炎热又迷人的风、摇曳的植物在建筑物后发出轻柔的讯号。 她看得正入神,门外传来敲门声。 客房服务经理送来夜宵。 托盘上除了汤羹,还有一个圆形的不锈钢保温饭盒。 打开饭盒盖,贺屿薇不禁屏住呼吸。 章鱼烧,是学生时代的奢侈小食,一盒六颗,得花12块钱。贺屿薇忘记她什么时候吃过一次,只觉得是人间美味。很可惜没有很多零花钱买。 保温饭盒里,装着16颗章鱼烧。 金黄色的章鱼烧,软蓬蓬的,圆滚滚的,带着被烤后的奶香味,上面厚厚地铺着一层紫菜碎片,美乃滋,鲣鱼刨花和照烧酱。虽然丸子被烤过,但面皮很Q,整体特别软,软到用叉子无法完整地拎起来,露出里面更嫩的章鱼。 贺屿薇无法抵抗诱惑,啊呜一口吃了个,随后发现,饭盒下面还压着一张典雅的米白色硬卡纸的纸条。 她从来没有看过余温钧的字体,却一下子就认出来。 笔力劲利端正,点画峻厚精密。 纸条只写两个字:过来。 贺屿薇几乎狂奔到门口,刚触摸门把手时却又生出一种恐惧,硬是止住,先透过猫眼往外看——门外有人。 也许是李诀派来看守她的人,也许是余温钧。 她的内心升起一种无法按捺住的焦渴。不行了,好寂寞。 仅仅从余家逃出一天,贺屿薇向来寥寥的精力似乎被吸干——余承前、余龙飞、杨娴,他们这些人就像巨大的情绪污染源。怎么能有那么多的问题和矛盾? ……外面的世界好麻烦。 上学的时候,独处是她唯一安心的方式。 贺屿薇每天睡前都会想一件事,世界上除了爷爷奶奶,全部的人类直接消失就好了。 并不想去真的伤害任何人。然而,这个想法让她感到很安心。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是……余温钧的女人。 贺屿薇百分百确定,只要拧开把手,跨出房门,今晚就一定就能见到余温钧,抱住他,亲吻他。 余温钧即使没有站在房门外,也必定会在楼下的车里很耐心地等她。这个男人亲手给她写了纸条,就绝对不会失约。 贺屿薇喉头发紧,嘴唇发颤,她拼命稳住自己,背靠着门,缓慢地滑倒在地面。 怪不得,余温钧想要把她关在身边。 在余宅,贺屿薇的生活虽然单调却极清净,她根本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相反,每个人都得说她爱听的话。 而余温钧马上就要搬回来和她住了。 贺屿薇在瑰丽酒店的那几天,她会在上午起来,静静地趴在余温钧旁边看他的脸颊发呆。 这个男人富有、英俊,专一,慷慨地给予她各种昂贵的东西,说温暖的话鼓励她,看起来什么都很好,但是拥有这种男人的青睐和爱情,也会像一面明亮的镜子,能激发出内心的黑暗和忧虑。 在这种大人物面前,她……永远不够优秀。 不光是她,余温钧身边的人会反复提醒自己这点。余温钧也许只是试图在温室里保护这一段脆弱的爱情和她的心灵。而她像孩子一样任性地跑出来。 “……唉,我明明是爱你的。” 贺屿薇把头埋到膝盖里,她静静地坐着,哭了。 ###### 第二天,李诀和余龙飞见到她的脸,再次吓了一跳。 贺屿薇一宿未眠。 她解释自己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看漫画,看得眼球发胀。 农历春节就这么来临了。 中午的时候,四人来到李诀的公寓。 杨娴亲自下厨,烹饪的是她带来的特产。贺屿薇在旁边洗水果。 余龙飞是第一次来李诀家,左右上下地四看,啧啧打量。李诀烦得很,不得不跑去把卧室的门关上。 在抽油烟机的运转声中,杨娴突然低声说:“你要是觉得累,就跟我走吧。” 贺屿薇愣了一下。 是……回秦皇岛吗。 李诀走回来,杨娴闭上嘴。她正在做拆骨肉鸡蛋疙瘩汤,盛出两小碗递给李诀和余龙飞,让他们尝尝口味。 “吃个话梅糖。”杨娴又说,“话梅糖吃完后喝排骨汤,提鲜。我们老家的做法。” 贺屿薇也想尝一口,但杨娴拽住她让两个男人先喝,殷勤地打了个鸡蛋又加了葱花,再递过去两碗。 杨娴做饭有一手,连善于下厨的李诀都夸了几句。 余龙飞在李诀家的阳台找到一箱茅台,他嫌弃地说了句土,但拿起一瓶,让杨娴把白酒加在汤里提鲜。 贺屿薇不喜欢酒味,借口去洗手间。 她站在镜子前,从兜里把昨天余温钧的纸条拿出来,反复地看着两个字。 她又拿出打印好的机票订单,来回地看着“全球机票”这四个字。 一只手突然从身后伸出来。 两张纸都被夺走,贺屿薇惶然转身,余龙飞似笑非笑地站在身后,看着这两张纸。 “谁给你的?” “余温钧昨晚来酒店找我了。”贺屿薇紧张地咽着口水,“这张纸条是他写给我的。” 余龙飞低头检查,纸条上确实是哥哥的熟悉字体。 他缓慢地伸出手,用力扯住贺屿薇头顶的头发:“和你小姨吃完饭,我就把你送到瑰丽酒店。贺屿薇,你要高高兴兴,带着笑脸去见我哥。听明白了吗?” 贺屿薇忍着痛把头发拽回来,她也平静看着余龙飞:“……能不能等到吃完饭再说。” 两人互不退让地对视着。 只听到李诀在外面叫薇总,接着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余龙飞把两张纸往她脸上一抛,转身走出去。 **** 杨娴和李诀都下厨,做了满桌的丰盛菜肴,四人好不容易终于坐到了餐桌前。 吃饭的时候,李诀和余龙飞又开始彼此嘲讽,杨娴则战战兢兢地拍着他们的马屁。 贺屿薇心不在焉地看着他们,心想是不是该联系一下余温钧。 她昨晚没走出房门,他也没有来强行敲门。 他……等了她一宿吗? 余温钧是余家唯一一个可以讲理的人。 至少,贺屿薇还是想祝她的恋人春节快乐。 贺屿薇悄声跟李诀说,吃完饭后想借他的手机,给余温钧打个电话。 李诀心下狂喜。 谢谢上帝谢谢佛祖谢谢真主谢谢这位姑奶奶,终于能交差了。他和余龙 飞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求的就是这个结果。 在表面,李诀还是很冷静地说:“你还记得钧哥的电话号码吗?” 贺屿薇磕磕巴巴背了前三个数字,就确实记不住了。 李诀摇摇头,流畅地把号码背完。 “知道了知道了。”贺屿薇低头喝了一口汤,突然间,听到李诀又嘟囔句头晕,她抬起头,看到李诀揉着太阳穴。 突然间,他脸色大变,五指抓着她的手腕:“薇总,跑、跑,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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