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徽在日记里写: 我以为他会信守承诺一辈子。 那页夹着一张照片,是他们在纽约世贸双子塔前的游客照。 母亲怎么会想到,美利坚的双子塔成了历史,父亲的爱也成了往事。 不知坐了多久,后台只剩梁惊水一人。 门口响起敲门声,她恍惚间没有回应,直到Chloe失去耐心走进来。 “活动快开始了,怎么叫你也不……” Chloe看到她的头发短了一截,话音生生顿住。 那套造型经典隽永,连Chloe小时候都曾在电视上见过。临换场时间紧迫,地上是一团来不及收拾的碎发。 梁惊水看上去状态还行,没有想象中那么睹“人”思人,还转头对她一笑:“抱歉,刚刚走神没听到,我现在过去。” 放眼整个大湾区,恐怕再难觅得一人能与昔日香港的时尚传奇相仿。 除了传奇的女儿。 正因如此,她觉得梁惊水即将走的每一步,都是被人嵌进眼睛里的。 Chloe忧心如焚:“这里可是直播,你真想清楚了吗?” 两人无言好半晌,出乎她的意料,梁惊水慢慢起身来抱住了她,寻求安慰似的偎在她肩头:“我没想清楚,也好怕,说不定今天过去饭碗还保不住。” “要不然算了?” “不行。” “……” Chloe拍拍她的背,说:“那就直接上,大不了被辞了,还能去商先生的集团上班。” 梁惊水酸楚道:“那也太没出息了。” Chloe打趣:“以前新闻说你是顶级捞女,我差点笑出声。” 她说没见过梁惊水这种生怕占金主便宜的“捞女”,连门槛都迈不进,改天去和人家温煦取经怎么当捞女。 “捞女也能见家长吗?” “捞女不会,但女朋友会。” Chloe唯恐天下不乱,笑着说:“随份子的时候给你和商先生包个大的。” 梁惊水双手交叉:“打住。” 也只有她觉得那一天还很远。 下午两点,秀场正式开场。 两侧观众席就座的包括广海云链高层管理团队、时尚产业投资人、各大品牌市场总监,以及受邀的科技与商务部门代表,一水儿的大腕。 投影屏上滚动着APP的启动画面,轨道摄像沿T台滑动,高空摇臂从全景俯拍至特写,模特按照彩排的顺序登场展示。 梁惊水站在舞台侧翼,看着模特们轮番亮相,像万花筒不停旋转。 她本以为自己看到观众席第一排的单百川会很平静,然而盯着不过须臾,仰头飞快眨眼,吞回喉部的酸胀。 几乎不用酝酿,一眼便牵引情绪。 单百川没有像周围人那样举着手机,沉默地看着来往的模特,了无生趣。但他的身份让他无法缺席这场活动。 正合梁惊水的期待。 她对他而言一直是一个职员,那封邮件送出也没有区别。他很少会容许旁人触碰他不为人知的往事。那很消耗精力,对他这样日理万机的人而言,显得多余无谓。 毕竟他辛劳到,连梁徽去世后都无暇质疑死因,也不打算见“女儿”的最后一面。 梁惊水曾在福布斯排行榜上瞥见公司某位高层的名字,第一反应是狄鹤科普的知识。这种榜单上的名字,多半只是东家挂名,风光无限的背后,不过是替真正的庄家效力。 单百川正是那个掌控全局的庄家。 商琛给了单百川启动资金,谁都没想到他居然能在短时间内踩准政策红利,将原始资金数倍翻涨。从传统金融到科技产业,如今他借着梁惊水的创意,将资本触角伸入时尚产业,这两年概念股被迅速推高,最后趁着市场预期拉满,狠捞了一票。 梁惊水心里清楚,单百川没打算让这款App存活超过五年。 等到那一天,股价崩盘,大量投资者被套牢,可能她今天这段致辞会被财经圈反复拿出来鞭尸。 如果赌上梁徽呢? 你还会舍得吗? 梁惊水和最后一名模特眼神交接,扬起唇角,踩着高跟鞋走出侧翼的阴翳。 “这不是云链的功臣梁惊水吗?”高层拉近手机焦距,半开玩笑地说,“单总,瞧她走得有模有样,好像是专业的。” 单百川挑起眼,好像在审度。他身上有股子和光同尘的气质,品茶读书看画展、商战开会搞财报,分明从工作到兴趣爱好都极其风雅,却总让人觉得他深藏若虚。 高层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而他只是笑说:“不专业怎么能瞄准这个新赛道?她倒是真心为公司尽力,没有私吞这个绝佳概念。” 单百川有高度近视,直到梁惊水走到T台中央,他才真正地看清那套时装。 这时候任凭高层说什么,他都勉力地“嗯”,或者干脆沉默,目光不知是望着台上的女模特,还是望着某个无意义的方向。 高层敏锐地嗅到一丝气息。 梁惊水是个很好的讲述者,特别是在台上输出这款App的概念灵感,她提到母亲梁徽。 “时代有些久远,不知道台下观众有多少记得这位名模的名字。前辈梁徽最火的时代是千禧年,那时她在香港可谓家喻户晓。Aaron Wong也正因为她的存在,才逐渐崭露头角,成为了王牌经纪人。2007年,她曾计划成立个人品牌,但很不幸,08年,梁徽——我的母亲——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台下一片哗然。 诸多时尚人士,怎会不知梁徽昔日的传奇。 最震惊的莫过于站在台上的这位。2016年,她短暂涉足时尚业,在正当红之际辞去高薪职位,转投金融界。 直到此刻,她竟是梁徽的女儿。 梁惊水这身向梁徽致敬的时装,再加上那张如同复制般的脸庞。她方才在台上走秀时,令许多年长的时尚人士一瞬恍惚,仿佛千禧年代那位惊艳东亚的第一尤物再度现身。 说完那段话,她抿唇低头。 眼泪啪嗒两下砸在麦克风底座。 很多情绪在她身体里积攒已久:“但是这样的一个人,有时候也会怨恨自己的名气。” 如今再回想,梁惊水也觉得当时玩得过火了点。 但她从不觉得多后悔。至少在那个时刻,她当众点名蒲州单家的家主单忌,揭露十三年前他对梁徽的不轨之事,强调诉讼时效尚有七年。 面对镜头,她甩下一句——剩下的时间,她会不断替梁徽提起公诉。 单忌,来日方长。 众口铄金,这场堪称财经台史上最大的直播事故迅速登上内地热搜。 Chloe和温煦在外面下馆子,四周嘈杂的谈话声中,无一例外都在议论这场为母讨公道的大胆宣告。 两人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又不敢打电话吵醒睡得正香的梁惊水。 就说稀奇不稀奇吧。 头一次见有人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壮举,还能一觉睡得安稳。 Chloe在馆里离导播组很近,那时清楚地看到副导演急得跺脚,让人赶紧切广告,谁料总导演盯着舞台,说不急。 台下年过四十的观众中,有一大半是梁徽的粉丝。听着梁惊水在台上的诉说,每个人都恨得咬紧牙关,不愿让梁徽在这样的污点中陨落,更不愿错过仅剩的诉讼时效。 总导演帮的不是梁惊水,而是曾经让无数人追随的信念。 很奇妙。这些年梁惊水也算是千帆历尽,终于让那场沉默了十三年的真相,重回众人眼前。 她此生的苦应该就挨到这了。 对面的汤碗里晃动,泛起细碎涟漪。 Chloe怔了一瞬,抬眼望去,才发现温煦的泪珠沿着下颌缓缓滑落,一滴接一滴,止不住地落下。 “我真怕她扛不住。”温煦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断断续续地挤出这句话。 Chloe不解,望着她紧握筷子至指节发白,只心想: 这碗汤,一定咸得透心。 * 半梦半醒时分,梁惊水起身关闭手机的勿扰模式。 一整晚,内地和香港的社交媒体被消息淹没,几乎都是对她情绪的关切,对她母亲遭遇的惋惜。 是真情还是假意,她也懒得揣测。 切回微信。 置顶头像右上角有个红点。 还未点进对话框,她的目光落在那句“辛苦了”上,夜深突然很沉很重地一声疏气,白天的意识全都清清楚楚钻了回来。 她单手倒夹着烟,倚在阳台上,拨通了商宗的视频电话。 他在屏幕里帅得光风霁月。 梁惊水就这么一直笑,一直笑,像是新手第一次含住烟蒂,吐出的烟轻薄虚浮,没有过肺。然后在晚风里连声咳嗽,眼角的泪像是呛出来的。 “你长得真俊啊。”她装女流氓。 商宗的声音隔着磁波传来:“水水,辛苦了。” 他的眸子是淡的,覆着一层灰色的膜。 可梁惊水觉得,那夜他眼里盛着许多辽远的东西,像一条走不完的长巷。
第77章 向前走 梁惊水是在时尚事业部门口见到的单百川。 他一身双排扣西装, 领部挂着驳头链,春风满面地与来往的下属对话。 她停在程雨晴身后,手捧黑咖进不是、退不得,觉得心如悬旌。 “水水姐, 怎么还不走啊?”程雨晴熟络后叫得亲昵, “我肚子都要饿瘪了。” 单百川注意到她们, 眼神如晨光般清朗:“你们准备午休?” 程雨晴打招呼:“单总中午好,我准备和前辈一起去食堂吃饭。” “我正好也要过去,顺道吧。” 梁惊水陷入了两难。 自那场“直播事故”后,原以为单百川会尽快做出决定——要么召她进办公室单独谈话, 要么以“员工严重违纪”为由, 直接让她收拾东西走人。 可是这一周风平浪静,静得可怕。 程雨晴双手交拢在腹前, 状似轻松地询问:“小组下午还有重活,可能比较少碳水, 单总您介意吃轻食吗?” 熟悉她的梁惊水一看就知道她紧张了。 一个刚入职的小员工, 和大Boss同桌吃饭, 哪还谈什么午休的轻松, 全程都得绷着神经。 梁惊水不可能示弱:“下回吧。” 等单百川眸色诧异地看她, 她礼貌性地颔首,拉着下属的手离开事业部。 智能补给站弹出一条无糖坚果棒。 梁惊水弯腰拾起,顺手将喝完的咖啡杯丢进垃圾桶, 撕开包装, 朝食堂走去。 程雨晴这种人,刚入职场不久, 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 “你这是……你刚刚、你拒绝了单总的午餐邀请?” “水水姐,就算你现在是云链的功臣, 胆子也太肥了吧!那可是一把手,咱们的饭碗和前途,全看他一句话定生死啊!” “他生气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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