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宗带她踏入第二站,同一座城。 她站在那些玻璃房子内, 看着童年熟悉的街景缩成远方微光,大部分时间, 映入眼帘的都是彻夜不眠的海港。 刚踏出办公楼,车已在外静候,或四座GT,或两座超跑,商宗就坐在她身侧。 他们的目的地无拘无束,好像成本从不在考量之内。 商宗立于码头的浮桥边,两手插口袋,短发被吹得翻飞,眼神藏在风里。 南中国又有了台风将至的征兆。 他三两步走来,梁惊水觉得他是西洋影画中的角儿,生来一双忧郁的眼睛,眼神却深情如海。朝她笑时,快乐感如金铃在她身体里摇颤,有一刹那的搐搦。 他们有一个月没有见过面。 梁惊水在风里抱着胳膊,也向前走了一小段。 余光里,她又瞥见他无名指上的浅痕。 哪怕知道是意外所致,也觉得这个位置太刺眼。 商宗将梁惊水的手握入掌中,指腹摩挲着他送的戒指,挺从容地笑:“这几天你舟车劳顿,半岛近些,带你去那休息一晚。” 七月天里,男人一席正装。 梁惊水听出他声音里的疲倦,安静片刻,问他是不是刚赶回香港。 商宗抬手遮唇,侧头咳了几下。 平静后倒也不作无谓的掩饰,坦率承认了:“去日内瓦竞拍了件东西,五十多年没现身,这次苏富比拍卖行难得放出。” “恭喜。”她并不关心那件藏品。 台风临近前的天空会短暂放晴,但阳光异常刺眼,伴有一种诡异的明亮感。 身后的港口开始发布轮渡停航通知。 司机开车载着两人回到半岛,酒店东侧是1881 Heritage,前水警总部,现为名品云集的高端购物区。 梁惊水看到商场外墙上,高悬着模特甘棠的巨幅海报。 港岛的奢侈品街区,从中环置地广场到广东道,玻璃橱窗里全是她。 有人说,甘棠是公认的超模一姐,红到她亚太区500强的老爸都插不上手。正值事业上升期,日韩模式的经纪公司惯于在巅峰期限制结婚,以维持商业价值。 梁惊水笑着调侃:“现在的甘棠比我红多了,幸好她还能靠你未婚妻的名号撑两年,不然一联姻生子,模特圈又少个当红的。” 商宗说他也仰仗甘棠拖了两年。 然后看着她,语气似真似假:“不然哪还有机会谈到前模特圈最红的女朋友。” “花心。” 梁惊水忍不住批他:“名额占着,感情谈着,你倒是两头不误。” “指控要有依据,网络上都是捕风捉影,我什么时候承认过有未婚妻的事?” 她斜睇他一眼:“默认也是认。” 话音刚落,电梯门向两侧敞开,迎面是一条铺着羊毛地毯的走廊,不远处的房门没有编号,金属铭牌上刻着:The Peninsula Suite。 灯光感应开启,音响送出一丝微妙乐声。 女声呢喃着 ‘Take Care’,缠绵的气息顺着脊椎一路滑落,歌声在房间里环绕,梁惊水听一会就觉得口干舌燥。 还是下午,落地窗外云层厚重,城市陷入狂风前的寂静。 维港的浪潮翻涌,层层撞上岸堤。 商宗靠在沙发上,手指拢住古典杯,冰块浮浮沉沉,他目光始终落在梁惊水身上:“我想要的就一个,不信你问问她,愿不愿意一次性占两个名额?” 梁惊水反手倚着沙发靠背,偏头与他对视:“就凭你的嘴上功夫?” “好不好,你最有发言权。” 梁惊水微微有些窘迫,捋了丝头发到耳后。 商宗呵笑了声,长臂顺势一揽,她便失衡跌进沙发。他俯身看她,眼底流露出一点低劣欲望。 雕花灯罩滤去光的锐度,落在衣褶间,衬得他半身明灭。 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包围着红港,而他们身处套房内,像是另一种风暴中心。 到晚上七八点,暴雨砸在窗上的时候,梁惊水真的有些虚脱了。 商宗去浴室冲澡,内置电视播报着BBC的时政新闻,声音被水汽模糊。 她听着窗外风雨飘摇,心想下次还是别玩这种文字游戏了。 都说男人25岁是分水岭。 她更怕自己熬不过25岁。 床尾摆着一张贵妃椅,旁边的悬浮式墙架上,黑色封皮的金融读物占据了一整层。 梁惊水坐椅子上,百无聊赖翻了翻。 一页掀起,扉页里滑出一张塑封的符纸,朱砂笔迹凌厉,背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她认得这东西,在三井海上家宴见过,安奵的“忏悔录”,列举了生平所有罪过。 复印件早已提交法院,安奵即将生产无法出庭,庭审被推迟到七月中旬。 梁惊水心里算了算日子,应该已经生了。 商宗推门进来,刚洗完澡,沐浴后的热气浮在肌肤上。梁惊水一看也觉得燥热,走到窗边假装翻看那张符纸。 商宗说:“我不建议你现在看。” 其实梁惊水压根没看进去。她从符纸上抬眸,对上他有些反常的神色,还没来得及细想。 下一秒闪电映白房间,指尖本能颤了颤。 符纸飘到地上。 嗡——隆隆—— 天际线原本璀璨的灯火被雷雨打散,霓虹灯模糊成一片,像水中的倒影被搅碎。 那瞬,梁惊水像被雷劈醒,某个念头猛地闯进意识里。 她慢慢蹲下身。 “商宗。”她埋着头,久久未抬,声音听起来有些虚浮,“和我母亲的死因有关对吧?” 他半蹲下来,耐心十足:“法院翻案申请已经递交,我会尽全力让你母亲的案件重见天日。” 梁惊水抓起符纸,从密密麻麻的小字中扣出一行关键的忏悔—— “我叫黄世桓捉梁徽上大帽山,截龙脉,断生机,留她自生自灭。” “他杀……单忌说母亲的尸体是在大帽山发现的,法医确认是低温致死,没有挣扎痕迹。但她从不去那种地方,连秋天都怕冷,怎么可能独自跑到山上自杀?可那封遗书上是她的字体……” 她好像白学了这么多年书,说出来的话糊成一团,词不达意。 商宗把梁惊水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安抚性地拍背。 他亦难过,认识她母亲的时间比她更久,可逝者已去,他除了说节哀,除了让法律惩治恶人,能说的也不过是节哀,梁徽回不来了。 梁惊水挣开他的手,捏着符纸反复看,反复看,盯穿一个洞也是同样的结果。 她母亲被活活冻死在大帽山。 妈妈,您的结局真的、烂爆了。 商宗说:“我想等到安奵定罪后再告诉你,但天意让你先看到了……这段时间不好熬,我会陪着你一起。” 梁惊水默默回避他的视线,眼泪在眼眶里积蓄,滴滴答答在地板上溅出水花。 一切好像都乱了套。就算他尽力安慰,她也无法从这场冲击中缓过来。 “她为什么非得这么恨我母亲?” “安奵家世比三井低一截,联姻前曾向阿爸承诺会全力扶持大哥继承,对她娘家也有利。可婚后她对大哥的管控愈发严苛,压得他情绪低落,身体也每况愈下。大哥与梁徽姐商量后,决定将继承权让给我。” 自此,安奵的执念疯长,所有恨意都转向了与商琛联手的梁徽。 梁惊水被戳中痛处,眼眶霎时通红:“她就是个疯子,害死了我母亲,和单忌一样没人性,拿一张假遗书骗了我整整十年!” 警方立案、检察院起诉、法院审理,刑事诉讼的周期本就漫长,光是告单忌这一罪名,少说也要拖上一年。这场官司不仅耗时,更是步步艰难。 而安奵涉及雇凶杀人和串谋诈骗银行大量资产,若罪名成立,很可能面临终身监禁。 商宗没有告诉梁惊水,梁徽去世的那年,她便已落入安奵的棋局。单忌亦是这盘棋中的一子,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等待时机成熟赴港。 若商宗立于天元,她则是引爆整盘棋局的劫眼。 单忌对梁徽因爱生恨,最后被安奵所用也在情理之中,无论是蒲州单家的地位,还是香港那边的资源,他都想要占据。 只是他没料到,当年的旧事会被梁徽的女儿公之于众。 偏偏梁惊水最争气。 但商宗怕这姑娘心里负荷太重,一次性接受多了会垮掉。 现在还不到讲的时机。 梁惊水跪在落地窗前,暴雨似乎穿透屏障砸在她肩头。 他眼底藏着心疼,把她愁绪漫天的脸抬起来,指背擦擦她红肿的眼睑,说你看都怪我,没能让你回香港的第一天清净点。 “权当是提前两年把本命年的坎过了,往后就该顺了。” 他这话像真能左右天命,梁惊水哭得比方才还要伤心,手背揩也揩不完,如同个六月飞雪里替母喊冤的孩子。 她把脸偎在商宗肩上,想起曾经寄人篱下,想起在主人家的圆桌上讨好迎合、扮演乖巧好学生的委屈,抽噎得不知道怎样停止。 他说没关系,没关系,让她的泪水如涨潮般淹过心口,总要淹个几晚才退。 * 七月中的香港依旧台风活跃,常有短时雷阵雨,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大榄女惩教所没有独立灯具,梁惊水穿一条霁青齐膝裙,宛若振振欲飞的蓝燕蝶。 她每周都会去探访安奵,从最初恨不得抄起座机砸玻璃,到今天能够平静地讲述新生儿的近况。 四喜长得很快,现在脸圆了一点,抓大人头发的力气见长,喜欢边皮边笑,脸上还有两颗小梨涡。 案件尚未进入检察院审查起诉阶段,安奵在收押所等待审判。 短短时间里,她像是老了十几岁,整个人沉默寡言。直到听到女儿四喜的消息,才勉强有了点反应。 梁徽看着安奵的状态,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会面结束后,她沿着狭长的走廊往正门去,找等在门外的商宗。 他一身澹泊清华,靠在探访区外的铁栏上,转着打火机。见她从阴影里走出来,观察她表情—— 就像他无法直面大哥的死那样,他来到这里,也不肯与堕落的大嫂照面。 商卓霖与他们同行来过一回,大榄女惩教所依山而建,山坡上潮气重,他阴着脸走出铁丝网,第二天就离开了香港。 他走那天雨声又起,梁惊水被商宗带去医院,光明正大地领到老爷子床前。 她手里握着一大束花,没有浓烈的香气,康乃馨、紫色鸢尾花配着橄榄枝和尤加利叶。 来之前她再三询问花店老板,确认没有半点不吉利的寓意,才放心付款。 如果说第一次是为了夺权,这一次就是实打实地见家长了。 温煦发消息给她打气:一定要嫁入豪门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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