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晴晴的意识已经产生了糊涂的迹象,一路上都在呓语,模糊的口齿间只听得到“回家,回家”。 送晴晴回家的念头成了吊着牟敏的一口气,她变得愈发果决起来。根据晴晴反复回忆才复述出的地址和电话,她成功地联系上了晴晴的家人。 “我们到半路去接应的时候,那个女孩瘦得像病狗似的,脸色也是枯黄的。晴晴失踪以后,我姐姐就病倒了,说实在话,我们根本没想过晴晴还能活着回来,那时候我们全家都开心坏了,根本没注意那女孩什么时候走的,只记得她反复向晴晴的爸爸交代,不要报警,报警只会害了晴晴,好好陪着晴晴,让她忘了发生过的一切。” 等到袁晴晴的爸爸和小姨一起追出去时,发现牟敏已经走远了,也不知道她朝哪个方向走的。他们一直记着牟敏的话,也不敢报警,带晴晴去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身体康复以后才接回家来。 原本以为所有灾祸都结束了,他们也不在乎晴晴还能不能回学校,只要她好好的,哪怕父母养她一辈子都可以,只要她不再远离身边。可是没想到,回到家以后的晴晴,情况却突然变差了。 “一开始还是蛮好的,从医院回来之后,正常生活了半个来月,我姐姐的身体都跟着好转了。可不知怎么的,有一天醒来之后突然就不说话了,也不睡觉,整夜整夜的不睡觉,人也越来越瘦,一开始以为是身体没养好,又进了几次医院,结果医生说是心理障碍,叫我们带到精神科。精神科开的那个药啊,不吃还好,一吃晴晴就做噩梦,人看起来是睡着的,但梦里总是抱着身子尖叫,要不就是哭。我姐姐心疼孩子,每天夜里都陪着她,没多久,自己的身体也熬垮了。” 她们不知道晴晴究竟遭遇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她,一家子心急如焚,晴晴的母亲在病榻上依旧看了很多心理学相关的书,她开始自己尝试着引导晴晴表达自己的感受,她的引导也确实有效,在很长一段时间的引导和陪伴下,晴晴可以断断续续说一些相关的事了。 “其实她说得不是很完整,一阵一阵的,我们也听得很糊涂。有一天晚上,我记得是一点多钟,她爸突然打断话来说我姐姐不行了......” 说到这里,小姨又哭起来,她用外套使劲抹着眼泪,“她把晴晴的梦话、糊涂话全部记在本子上,自己就弄明白了大概的事,得知晴晴反反复复念叨的月亮坨......她的心碎了,她接受不了自己的心肝宝贝遭遇那样的事情......”小姨实在是说不下去了,眼泪一个劲地流,最后整个人趴在丽云肩膀上哭起来:“畜生啊,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 说着说着,她突然自己跳下了车,拉开车后门,上去对着赖金福就踹了几脚,赖金福觉得冤枉,闷声叫唤,小姨又扇了他几耳光,“你们害了我一家人,我也不让你们好过。” 第六十二章 起点 (4) 丽云上前去拉住小姨:“您别把自己弄伤了,晴晴呢?我先去看晴晴好吗?” 小姨这才冷静下来,她朝两个男人身上各吐了一口吐沫,对着丽云说:“你先下车来”,丽云跟着她走到离车一米多的地方,“是不是得先把这两个东西藏好?还有,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呢?” “小姨,我和晴晴的事情,他们还不是带头的,带头的是一个叫周建东的,等我看完晴晴,就要去广达市找他。” “你去找他?那不是送肉给狗吃嘛。不行不行。你别急,你等我想一想......”小姨的眉头深锁,原地反复地踏着步子,想了一会儿,她也没想到太好的办法,“现在先不说这个,我知道这两个人可以藏哪里,走,我带你去。” 小姨一路引导丽云,把车开到了一条狭窄、破旧的街道上,街面上没什么开门的铺子,好多铺子看起来不像是关门回家休息了,门上贴满小广告,“这是之前我做小生意的铺面,我姐姐出事以后我就没心思再管了。现在这条街要拆,没人会来这边”,她一边解释,一边去开门,动作自然得好像这两个人是她一路从月亮坨拉过来的。 二宝不愿意下车,不像赖金福配合得很——在铺子里起码可以把手脚伸张开吧,现在这个姿势,他感觉四肢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小姨才不管二宝愿不愿意,脱下毛线钩织的冬鞋就往他脸上抽,一下接一下,中间一点空隙都没留,抽得二宝喘粗气,“你不愿意下车,我现在就回家拿菜刀,过来把你砍死。我一个寡妇,无牵无挂,枪毙就枪毙,拉上你这个畜生,也不亏!” 那样子确实把二宝镇住了,他稍微放松了一下双腿之后,也进到了铺子里。 铺子里有桌椅板凳,墙上贴着收款码,看起来原先是开小饭馆的,小姨和丽云打配合,把两个人分别重新绑起来,临走之前,小姨再次脱下鞋子对着二宝的嘴:“狗杂种,你不得好死。” 处理完两个人,小姨把丽云带回家里,客厅的灯打开后,她才看清楚丽云的样子:一套红色的衣服,面料不怎么样,但剪裁很合身,蜡黄的脸,眼下一圈重重的乌青,手指甲里都是脏东西,胳膊上也沾着泥。小姨心疼极了,不断地摸丽云的手臂安慰她:“受苦了,好孩子,你真是受苦了”,之后给她拿了干净衣物和浴巾,让她先洗个热水澡,她抓紧下碗面。丽云环视一圈屋里,没有看到晴晴,心想晴晴也许在自己家,没在小姨这里,既来之则安之,她决定听从小姨的安排先洗澡。 花洒,热水,沐浴露,沐浴球......她已经快两年没用上这些东西了,在月亮坨,人们都是很久才洗一次澡,即便是到大庄开铺子的时候,她也没有用上正经洗澡室。均匀的水珠打在她肩膀上时,她终于在出逃之后第一次感到由衷的放松。 澡也洗了,面也吃了,小姨又给她拿了牙刷,让她先睡觉。 丽云把牙刷握在手里:“小姨,我们什么时候去看晴晴?” 小姨的眼神从适才的关怀一下子切换到了忧伤,她坐在盖了精美的钩针垫布的沙发上:“后天才是家属探望的日子。” “家属探望?她在哪儿?” 小姨掩了一会儿面,似乎十分愧疚,声音也小了很多:“在医院......精神病院......”她怕丽云指责或者看低自己,连忙解释:“她爸爸现在住在县医院,我每天都要去照顾,她的情况又不稳定,自残自伤越来越严重.......我没有办法......” 丽云看出来了她的担忧,坐到她身边,“您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您辛苦了。您真是一个最好最好的亲人。” 也许是因为很久没有人和她说这些,也许是因为有了丽云以后,她觉得一个人负担两个病人的生活不再那么孤单,小姨紧紧抱住了丽云,而丽云也紧紧回抱住了她。 到了可以探望的日子,丽云特意把头发梳得精精神神的,剪干净指甲,修了死皮,还拜托小姨找了一件整洁的中长款羽绒外套穿在身上,出门之前,她一再检查自己的外表,希望晴晴不要从她身上看出来吃了苦,而是让她知道,丽云姐已经逃出生天了,丽云姐已经重新过上了正常的生活,而她也可以做到。 可是越临近医院,丽云就越紧张,她真害怕,害怕见到晴晴轻容枯槁、意识混乱的样子,害怕晴晴就算看到自己之后也没有好转,害怕晴晴的下半生都将这样度过...... 不容她担忧害怕,该来的还是要来,护士安排好之后,丽云就和小姨一起在护士站,等护士开门把晴晴带出来。 “今早出了一会儿太阳,她去晒了一下,精神挺好的。她最近幻觉很严重,医生加了药量,你们说话尽量轻声一点,别吓着她,别的嘛,就像平时一样就行。” 随着住院区的门被打开,丽云的紧张达到了顶点,她不自觉地搓着自己的虎口,垫着脚往里看。大概过了两分钟,晴晴在护士的引导下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只油画笔。 还好,她既没有形容枯槁,也没有意识混乱,只是人看起来有些低沉,但完全不是丽云想象中那种大喊大叫,蓬头垢面的样子。 “晴晴,小姨来了”,小姨先迎上去。 丽云觉得自己的脚粘在地板上了,竟然一步也走不动,直到小姨把人领到她面前,极其温柔地开口道:“晴晴,你看看,还认识她吗?” 话音刚落,丽云的眼里已经噙满泪水,她实在是难以忍住心里汹涌的情绪,“晴晴,我是赵丽云啊,我回来了。晴晴,你看,我好端端地回来了。” 晴晴抬起头,打量着她,之后慢慢地走过来,手里的蜡笔掉在地上,她抬起手,先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然后是头发,之后是手,最后,她的手落在丽云的肚子上,喃喃自语:“宝宝,宝宝没有了。” 小姨没搞清楚情况,疑惑地望向丽云,却见丽云早已泪流满面,她把晴晴的手从肚子上拿开,“宝宝很好,我也很好。晴晴,你好吗?” 晴晴既没有哭喊,也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她捡起蜡笔,默默走到家属会见的桌子边。丽云赶紧跟上去。 “晴晴,我好好地回来了,你放心好不好?咱们都好好的,咱们以后都好好的。” “丽云姐......”晴晴看着她,眼神里充满悲伤和遗憾:“我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我不会好了,我知道你是我的幻觉,这个幻觉已经出现过无数次了......”她熟练地从桌厢里拿出来一些废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已经出现过无数次了......” 丽云和小姨这才反应过来,晴晴以为现在和以往一样,是幻觉。 小姨着急了,又怕太急了会吓着她,于是缓缓坐在她面前,让丽云到她身边坐下,“晴晴啊,这是真的丽云姐姐,丽云姐姐给我打电话,这才来看你。你看,这是桌子,这是笔,这是小姨今早给你煲的丝瓜排骨......这都是真的,真得不能再真了,丽云姐姐回来看你了。” 丽云满眼期待地看着晴晴,她没有抬头,只一个劲地在纸上乱画。丽云的悲伤像风一样吹过来,吹得她的眼睛疼痛,口鼻发干。 晴晴不认识她了,也不认识现在的生活,更不认识自己,这比任何别的结果都叫丽云难受,她决定先把周建东的事了了,再和小姨一起想办法,让晴晴回到“这里”来。 没想到小姨不同意她这个方案,“我已经知道你是怎么来的,也知道你要去干什么,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呢?丽云,我昨晚一夜没睡,仔细盘算过了,虽然我年纪大了,头脑不如你们年轻人,体力也不行了,但是我见过的人和事很多,跑过的地方也多,你听小姨说,听完再决定。” 丽云听从小姨的话,乖乖坐在沙发上,听她继续分析:“你去找周建东,这肯定不实际,他要是埋伏你?或者到时候他们三对一,你就肯定弄不过他们,但是把他叫到富蕴县城来就不一样了,这里是小姨的老家,门外马路上有几块砖小姨都知道,你把他叫过来,只要他敢来,小姨就有办法,让他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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