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步子,千斤重,梁书媞就连这个门框都踏不进去。 如果,当初对她的救援再晚那么一点点,那今天,殡仪馆举办的,又会是谁的葬礼,哭泣的又会是谁的父母。 土堆坍塌的瞬间和被压在黑暗之中的画面又开始在梁书媞脑海中闪回,胸闷的窒息感席卷上来了。 梁书媞往后退了一步,深呼吸了几口后,下了台阶,撑着雨伞,狂风暴雨中,头也不回的从殡仪馆离开了。 劫后余生,一种痛苦结束的同时,伴随的将是另一种痛苦的开启。 因为遗迹塌方事故,整个陕西省的考古作业全部进行安全整顿和培训。 梁书媞回到研究院,熟悉的同事还好,往往那种半生不熟的人,和她擦肩相遇时,她都能感到他们眼中的探究和好奇。 你以为搞文化的人,有涵养,讲道理,明辨是非? 可是,太阳底下无新鲜事,龌龊嘴贱的人,到处都有,和干什么工作,没多大正相关。 院里开始有人乱扯,开玩笑,说去年咸阳匠王村事故,就有这个女生。 今年这个事故,还有她。 以前好几年都出不了一个安全事故,结果这一两年出这么多,还老在同一个人身上。 这叫梁书媞的人,不是八字不好,不适合干考古,就是八字太硬,专克她身边的同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传着传着就传到了梁书媞的耳朵里。 有人估计是吃瓜给别人发消息,但不小心把截图发错到了有梁书媞在的工作群里,等发现的时候,已经过了撤回的时间。 * 一个礼拜后,程清玙再回西安的时候,见梁书媞的第一面,心里震了一下。 才短短几天,人一下瘦了好多,下巴越尖了。 厨房里,梁国伟今天做饭,梁书媞在里面打下手。 客厅里,只有程清玙和王昭霞。 “阿姨,书媞最近胃口不好吗?” 别说梁书媞了,经这么个事,王昭霞自己也瘦了。 “我每天做的都是她爱吃的,她长这么大,我就没见过她胃口这么差。” “以前家里的碗,她能吃饭吃两碗,现在就吃半碗,要么连半碗都不吃,光吃点菜。” “还有啊……” 王昭霞看了看厨房, “我听你叔说,他发现,小媞现在晚上睡觉,一晚上一晚上不关灯,还不是说光开的台灯,开的还是大灯,你说灯这么亮,这样能休息好吗?” “吃不好,睡不好,能不瘦吗?” “哎,但你跟她聊天啥的,好好的,跟你又说又笑的。” 程清玙听了后,因为这几天没在跟前,梁书媞不说,他还以为她恢复的不错。 现在一看,多少是有些创伤后应激障碍。 “阿姨,要不,今天吃过饭后,我就带书媞去我那儿住几天吧,离公园也近,随时散步,您也辛苦几天了,好好歇一歇,交给我吧。” * 夜晚,玫瑰园里,程清玙在阳台跟母亲李咏霓回电话,在说梁书媞的情况。 等打完电话的时候,客厅里不见梁书媞身影。 他最后去了书房,门打开,梁书媞神情严肃地皱着眉头,盯着平板看。 “书媞?” 梁书媞没有反应。 “书媞?” 他声音放大了点,梁书媞吓了一跳,立马先把平板的开关一按,屏熄灭了,才看他: “怎么了?” “不是说要下楼走走?” “哦,好,那你等我,我去换衣服。” 两人在楼下走了很多圈,梁书媞实在是走不动弹了,才被程清玙同意回家。 她回去洗澡的时候,程清玙去了书房。 不再似从前,他点开了平板,输了密码。 平板解锁以后,跳出来的,是梁书媞没来得及退出的微博页面,塌方事故新闻的评论。 “考古不就是带着证的盗墓者吗?活该!” “反正都是损阴德的。” “墓主人显灵了,让你们挖。” …………
第103章 另一种过程(8) 梁书媞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程清玙已经从书房离开了。 他在客厅坐着,看见梁书媞头发吹了个半干就出来了。 “怎么没全吹干?头会痛的。 ” “没事,发根都吹干了,发尾无所谓。” 他往沙发边挪了挪,明显是给她让位置,让她坐的意思。 梁书媞也接受到这个,自然而然脱了鞋,盘腿坐在沙发上。 “我们谈谈?”程清玙道。 这话听着像是要谈比较严肃正经的话题,梁书媞懵懵道: “那我是不是得把腿放下去?” 她坐直身子,把盘住的腿松开,要往下放,一双手过来,直接到把她的腿放到另一处了。 “放我腿上也行。” 两人的姿势变成了,她的腿搭在他腿上,她索性屁股往前扭了扭,跟他离得再近一些。 “要谈什么?” 程清玙看梁书媞的眼睛,迷雾中带着无辜和忧伤。 “你有没有觉着自己最近的状态不好?”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 “心理上。” 梁书媞怔了怔,淡淡道: “你是说我心理有病?” 这个话题虽然一不小心,会让当事人觉着很唐突,但程清玙觉得,他们该一起尽早面对。 “你自己觉着呢?” “我?……” “如果说是ptsd,我觉着有一点点吧。” 梁书媞没有很矫情地避而不谈,她很爽快地承认。 “但是,我想过段时间,慢慢会好的,院里说找了心理医生,下礼拜给我和那个实习生做心理疏通。” 梁书媞并没有排斥沟通,这让程清玙觉着,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 他便叮嘱道: “那你也要减少去看一些负面信息,网上什么人都有,无稽之谈更不要放心上。” “虽然,我知道,这很难,但你更该相信你一直以来所做的工作和价值,不要否定自己。” 长夜漫漫,有人陪,就不那么难熬了。 梁书媞拉过程清玙的手,看他的每个指头的关节,如果戴个戒指,是不是更漂亮了。 这一晚,像是成了谈心之夜。 “以前,我看到有人在网上对考古工作的偏见,我是不上心,不难过的,更多觉的是那些人无知。” “可是,现在,因为自己的切身经历和同事的牺牲,再回看这些恶语,只觉心寒。” “还有,” 梁书媞抬眸看程清玙,眼眶忽然发红,忍了很久的难过, “研究院的同事,也笑话我,说我……” 泪水,潸然落下。 “说我,八字不好,才遇到这些倒霉事,去年也是这样。” “说是我害了自己和同事。” 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才倾泻出来。 程清玙把梁书媞抱在怀里,让她靠在他胸前,也没让她不哭,倒是细细安慰,让她把所有的委屈都说出来。 让她不要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不好的事上,想想家人和朋友,有那么多人在关心她。 梁书媞再哭了几下,就累了,程清玙把纸巾拿到手里,给她擦眼泪。 她把纸巾从他手里拿过来自己用,一边抽噎一边道: “我,道,道理我都明白,就就是有时候自己控制不住。” “哭,哭出来,就好了。” 梁书媞不是个没完没了的人,发泄过后,哭泣就停止了。 擤鼻涕的时候,看到程清玙家居服上深色的一片,自己都笑了,接着打了个哈欠, “哭得我好累,好想睡觉。” 程清玙看她稍微好了一些,自己心里也跟着舒服点了。 他一手搂住梁书媞的腰,一手放在她膝盖弯处,稍微用点劲,把人横抱着站起来。 “那就上床睡觉吧。” 梁书媞很上道,双手搂住男人的脖子, “睡觉睡觉。” 到卧室,程清玙把她放床上, “你先躺着,我去弄个冰毛巾来,敷敷眼睛,别跟上次一样,醒来肿成核桃。” “好,那就拜托你了,程医生。” 程清玙笑了笑,最近是有段日子,没听她这样叫他了。 他拧了湿毛巾,回来的时候,梁书媞已经睡着了,他把毛巾轻敷在她眼睛上,床头灯稍微调暗了点,看她没什么过激反应,才稍微放心躺在她身边,把她搂住,她迷糊中,自动贴近,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 这一晚,成了梁书媞这段日子,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不再半夜惊醒,四下无人,惧怕黑暗。 * 虽然有程清玙的陪伴,梁书媞的情况稍微好一些,但只要周遭事物和环境,和那件事情有联系,终归是逃不出这个圈套。 省研究院里,刘兰章的办公室内,梁书媞和老师相对而坐。 今天谈论的,是梁书媞之后的工作问题。 “和你一起出事的那个实习生,退学了,你知道吗?” 梁书媞点点头,大三的孩子,二十出头的年龄,考古的种子还没来的及发芽开花,就经历这样的事,想要继续走下去,很难的。 “那你呢?” “我什么?” “下站村的遗址安全整顿已经结束了,现在恢复作业,你还回去吗?” 面前的一次性杯子里,是刘兰章给她倒的茶水,茶水上还漂浮着茶叶。 一次性杯子,是研究院统一定制的,上面还印了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几个字。 “院里的意思呢?” “这件事,影响这么大,上次给你做辅导的心理医生,诊断出你现在有应激障碍,不建议你这么快回去到原岗位,或者是类似的田野发掘工作。” “院里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想把你调到行政岗位,或者是期刊编辑方面。” 随着时间的发酵,茶叶浸透水后,终于沉了下去。 刘兰章担心梁书媞觉着院里是推卸责任,另补充: “或者你有其他想干的岗位,可以提出来,比如去博物馆,上次去香港你工作完成的很好,老师觉得,这对你来说,也算是一个机会。” “之前你要是想换岗位,必须得重考,现在院里主动给你一个调岗的机会,你得把握住。” “今年到年底,你毕业时签的劳动合同就到期了,再续合同的时候,就正式把你调过去,刚刚好,不是吗?” 茶水的颜色越来越深。 梁书媞抬头,对刘兰章道: “老师,您觉着院里,还会和我续合同吗?”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她们这些学历史的,应该更清楚。 刘兰章的表情从对一个晚辈温柔地谆谆教诲转变成正颜厉色, “小梁,这点你放心,老师保证,咱们院不是那种狼心狗肺之辈,本来到期续约是规定好的,不会有什么变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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