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婳望了许久,最后珍重地将信收了起来。 外面的雪一片一片地下,皑皑了山,皑皑了湖。可世间风雪之处,凡遇春,皆要化开。 在一封又一封信中,姜婳同娘亲、晨莲还有寒蝉度过了在江南的第二个春节,她们团圆饭吃得晚些,吃完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了。 周围的人家早早燃了鞭炮,她们用过团圆饭之后,也在门前放起了鞭炮。去年是寒蝉点的火,今年姜婳说她想试试。 晨莲小心地教了许多日,在这个除夕,姜婳终于点燃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鞭炮。 她难得弯起了眸,整个人展露了笑颜,点燃鞭炮后她提着裙摆向后退,然后同小院中的所有人一同捂住耳朵。一时间,大雪纷飞,四处皑皑,星火之下,劈啪作响。 就在这时,江南各地都放起了烟火,盛大璀璨,映亮了昏暗的天空。响声齐齐交汇在一起,惊动了江南各处的人,自然也有小院这一条巷子的居民。 本来孩童就多,如此盛景,又是这些年独有,家家户户都出了门。 姜婳红着眼看着天上的烟火,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她望着漫天璀璨盛大的烟火,想起那日在青山谢欲晚为她推秋千时,温声道日后定会给她放一次更为盛大的烟火。 她望着漫天的烟火,足足燃了一刻钟,昏暗的天空都被映出了光。 真盛大。 * 长安城,除夕夜。 明亮的烛火下,一身雪衣的青年安静地批改着奏折。 宫内宫外响声震天,热热闹闹,丞相府的人都放了三日的假,回去同家人团聚。只有青年孤身一人坐在书房之中。 莫怀前来看了一眼,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说。这两年公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书房中自从有了一张床,公子几乎没有回过房间了。 被外面唤作‘奸臣’的公子,日常不食荤腥,不穿华服,今日用了一碗饺子,已经算破格。橘糖同他言,公子是在清修。莫怀听说过清修,但是不明白公子为何要清修,橘糖说是为了祈福,莫怀便明白了。 将莫怀劝走后,橘糖眼眸怔了一瞬,随后安静地关上了门。 * 深夜,奏折批改完之后,谢欲晚小心拿出了一方木盒。木盒被打开之后,露出里面的数十封信,青年安静地看着,手轻轻地抚摸。 又是一年。 ...... 隔日,莫怀暗中将一人接到了府中。 长安城满目的喧嚣之中,来人有着一双孤寒的眼。徐宴时褪去了曾经的青涩,沉默地跟在莫怀的身后。 到了那扇门前,莫怀示意他去敲门。 徐宴时半垂眸,外面烟火璀璨,在丞相的一片寂静之中,他抬起了手。 里面传来青年平静的一声:“进。” 徐宴时垂下眸,轻推开门。他望着不远处一身雪衣的青年,恭敬跪下,行了这世间最高规格的礼数。 “老师。” 不谈前尘,不谈往事,谢欲晚将手中一方奏折递过去,里面是弹劾奸相的消息。徐宴时恭敬接过,轻声道:“学生明白。” 直到徐宴时离开,谢欲晚也没有再看他一次。 * 春节过完,橘糖到了江南,是莫怀送过来的。 将橘糖送到,莫怀就要走了。姜婳看了一眼正在吃鲜花饼的晨莲,还是没忍住唤了莫怀一声。 这一声莫怀出来,晨莲咬着鲜花饼的牙松了一下,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咽下那一口。姜婳看着,轻声问道:“莫怀,下午娘亲那个铺子中的小二请假了,有些货物没有人卸了,你如若没有急事的话,能够在江南留一日吗?” 莫怀应声:“好。” 橘糖左右看看,也拿了一块鲜花饼,轻咬了一口。一口咽下去之后,她一怔,随后又咬了一口,不一会儿她就将一个鲜花饼吃完了。 有些像......寒蝉做的。 橘糖望了望四周,没有看见寒蝉的影子。她向着不远处望去,正在想寒蝉在哪颗树上,就看见寒蝉一身黑衣从门外走进来了。 两年未见,陡然相见,橘糖不由怔了一瞬。她看着寒蝉看见她,先是蹙了眉,随后向着厨房走去。橘糖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两年未见,他怎么一见她这般神情。越想越不对,她又拿了一个鲜花饼。 晨莲抬眸问道:“好吃吗?” 橘糖咬了一口,轻声道:“同寒蝉做的很像。”寒蝉的厨艺是她见过最好的,这个评价其实就是好吃的意思。姜婳在一旁无奈笑了笑,晨莲这一年一直同寒蝉在学鲜花饼,能够不像才奇怪。 她看着院子内的四个人,轻轻关上了门。她能够为晨莲做的,就是留下莫怀一日。其他的,便不是她能够决定的了。 她回了房,看着莫怀亲自带来的谢欲晚写给她的书信。她眼眸颤了一瞬,随后如往常一般打开。谢欲晚也没有写什么,只是同她报了一声平安。 她望着‘勿忧’两个字,将信抱入了怀中。她静静地望着窗外,那儿有一颗树,也是梨树,是她来的第一年移植的。 谢欲晚说了三年,无论是否是三年,一颗梨树长成的时间都太久了,于是她直接移植了一颗。她想,如若谢欲晚春日和夏日来,他就能看见满院的梨花;如若谢欲晚秋日和冬日来,他们就能同在长安一般酿梨酒。 如今是春日,梨花还未盛开的春日。 * 那日后来发生了什么姜婳不知。 莫怀帮工完也就离开了江南,晨莲依旧如往常一般回来就吃了三个鲜花饼。姜婳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她望着窗外那颗树,想着待到梨花盛开了,她便给他寄一支过去吧。 * 她给他寄了一支春。 * 春去秋来,树上挂满了梨子。 姜婳从铺子中的丫头口中,听见长安又出事了。 此时,她的青年在世人口中,已经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奸相。前些日更是有御史联名弹劾,血溅朝堂,天子震怒,一气之下晕了过去。 姜婳在珠帘后,咬了一口梨子。丫头们进来整理东西,陡然看见姜婳,忙关心地问:“当家的为何在哭,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姜婳指了指桌上的话本子,轻声道:“看到小姐和书生私奔的情节了。”丫头们又打笑起来,说话本子写的都是假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放弃一切同一个穷苦书生私奔,这世道哪有这么愚笨的人。 是啊,这世道怎么有这么愚笨的人呢。姜婳笑着将丫头们送走,随后泪珠一点一点落满了话本。这两年她在想,她一直在想,谢欲晚啊,这个世道怎么有你这么愚笨的人呢。她听着她清风霁月的公子变成奸臣,她听着她如玉君子的爱人满身诋毁。 这是他选的路。 以一身清白名誉,换前世那悠悠十年。 * 长安城变了天。 自天子在大殿之上吐了那一口血,便缠绵病榻,终日不可上朝。 其间传出圣旨,朝堂一切交由丞相。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一时间,唉声怨载,人心惶惶。即便谢欲晚从未做任何可任人指摘之事,但以臣身行皇权,已经足以让天下人诟病。 谣言流言皆而不断,篡位之论喧嚣呈上。天子久病床榻一月,有心之人传播引导之下,民心乱。天子闻言,不由盛怒,几经咳血,成日晕厥。 只一日,此番消息便传到民间,秋日惶惶民心,恍若皑皑覆雪。一时间,大臣们将目光望向了尚在人世的皇室。 先帝的三皇子、五皇子早已伏诛,先帝的兄弟姊妹这些年被天子残-害。如今天子孱弱,思来想去,竟然只有那曾经瘸了腿远赴封地同当今太子一母同胞的安王最为合适。 大臣暗中派人去寻安王,进而发现,安王的腿居然好了。一众大臣于茶楼内商议,喜形于色又神色各异,自此,他们开始除奸相,扶安王。 天子之崩,便是号角。 * 天子崩了。 消息在宫中被隐下,被有心之臣发现,大肆宣扬。早就被他们接到长安的安王,被大臣们拥护着登上了皇座。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谢欲晚抬眸平静看着一步步踏上皇位的新一任的天子。数步台阶,新一任的天子走的沉稳有力,丝毫看不出腿曾经瘸掉的模样。 谢欲晚淡淡看着,医官是他寻的,他知晓徐宴时的腿是医不好的。如今徐宴时每走一步,都是锥心刺骨之痛。不过帝王的眼中,只有一片冷寂。 谢欲晚明白,那一路,徐宴时走过的那一路,不比这世间任何一人轻松。臣子站在他身后,徐宴时站在他身前,一般的大臣跪了下去,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另外一部分大臣看着他,许久未跪。 徐宴时居高临下望向皇座下的一切,包括那个他昨日秘密会见称为‘老师’的青年。青年一身官服,即便众口铄金,依旧清傲而矜贵。 他望着那个青年,周围所有大臣,站着的,跪下的,都望着这位丞相。僵持片刻之后,谢欲晚莞尔一笑,在众人讶异之际,恭敬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面大臣齐齐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间,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只剩下徐宴时一人。他在金色的皇座之上坐下,想起这一路所见的民生的苦难,水灾,旱灾,那些数不清的灾荒同尸骨铺在他面前,铸成了他回长安的这一条血路。 他挥了挥黄袍,庄重又威严:“众爱卿平身。” 他坐在龙椅之上,这个让他父皇败了身子,让他兄长日渐颓靡的椅子,如今让他来坐,他要坐的同他们全然不同。 徐宴时望向台阶之下的谢欲晚,他会谨遵老师的教导,勤于政务,兼听公正,体恤民生,心怀天下。 * 长安城的天变到江南,就成为了冬日的雪。 纷纷扬扬地,洒人个满怀。 这是姜婳来江南的第三个冬日,雪下下来的那一日,她过得同从前也无不同。窗外下着雪,她闭上了窗,打开了旧日的书。 外面热闹了一瞬,又安静下来,姜婳翻了一页书。自从橘糖来了之后,院子中热闹了许多。适才可能又是晨莲同橘糖在打闹,她们前两日还说等雪下得厚些了,便要拉上寒蝉一起堆雪人。 摒开那些杂乱的心思,姜婳认真看着手中的书。书又翻了一页,外面传来了敲窗的声音。姜婳怔了一瞬,因为听见这个声音,她就会想起谢欲晚。 不过谢欲晚同她说的三年,如今虽然已经是她来江南的第三个冬日,但远没有到三年。她没什么脾气地上前去打开了窗,口中的话还没说出来,就怔在了原地。 轻轻悠悠的雪中,隔着一扇窗,一身雪衣的青年正抬眸望着她。整整两年未见,他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反应过来那一瞬,她已经提着裙摆跑出去开了门,青年从窗边走到了门边,她一下子扑入青年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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