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雪却朝他轻轻笑了笑,然后缓慢抬起了手。 白皙的手掌融进微光,慢慢贴到鉴心石上。冰凉的石头开始变得温热,照到她身上的光晕不断变大。 沈迦深吸一口气,默念咒语,鉴心仪式启动。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山谷里渐渐荡起浮光闪动的波纹,先是不起一眼的一条,随后慢慢扩大,如同一条波澜壮阔的河流,温柔地降临这个世界。 人们在这时已经克制不住脸上的喜悦,因为他们终于等到了冰河。甚至有的人已经无声流出了眼泪,因为他们真的已经熬了太久,他们已经有亲人死于冰河的衰弱,他们不想更多的人继续死去。 可没等他们欢呼庆祝,河流般的波光突然起了涟漪,似被让人心痒的微风吹动,荡出一层层波纹。随后,河流之下竟叠起一层红色,先是一个跳动的点,然后这鲜艳的色彩扩散开来,以破土之势朝着河流上方跃动,生长。 骆雪始终低着头,她看不到身后,看不到自己的心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只是,她听到人群中起了骚动,人们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声,紧接着,有鲜明亮丽的色彩填满了余光所及之处。 幽闭的山谷里起了微风,那色彩如同晚霞在飘散。只不过,和晚霞不同的是,那是最纯净的红色。 它只属于初生的人类之心。 属于最初的爱。 沈迦已经完全愣在原地,这样的结果,即便是书中都没有任何记载。从没有人的心能拥有两种底色,也从没有人能无中生有,再多出一颗心。 司君也被这一幕震撼,他看到那抹红色跃动着腾起,如同一颗炽热的心脏,毫无保留地铺陈在他的眼前。穿着白色毛衣的女孩慢慢抬起头,在一片红色之前,浅笑着看他。 他发誓他这一生都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场景。 冰河之上长出了人类的心。 她在以这样的方式,向他诉说她的爱意。 “不可能,这不可能!”一个围观的人突然激动地说,“冰河里怎么可能会有人类的心?而且这颗心分明像是婴儿的!这不可能!” 一声呐喊如同投掷在湖中的石子,搅乱了原本还算平静的场面。每个人都在提出质疑,每个人都不理解。对他们来说,无论人还是妖怪,生下来是什么,那这一辈子就是什么。人不可能变成妖怪,妖怪不可能变成人类,而冰河独立于这两类生物,可就算它再特别、再神秘,也不该有跨越种族的能力。 冰河怎么能有感情? 冰河怎么可能有人类的心? 可司君却是在一刹那就想明白了。 骆雪就在咫尺方寸的地方这么静静望着他,他在这时才想起,初见时,骆雪的眼睛不是这样的。那时她的眼底是平静无波的,是冷清的,寂静的。他曾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冰河的纯净,现在,他在她的眼中看到浓烈的爱意。 透明的心是冰河的,这颗红色的心,却是骆雪自己的。 人类生来就有爱人的能力,而骆雪是在后来学会了爱与被爱,所以长出人类的心。 她是不可能中的可能。 骆雪也在此时回头,认真看了看自己心灵的颜色。等她再转回头来时,司君已经走到她的身前。 司君忍不住想要抱抱她,甚至,即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还是想要吻她。 命运对他们过于吝啬,他们好像已经没有在爱里羞怯的时间,没有试探迂回的时间,他们的相爱本就是一个奇迹,他们在一起的每一秒都如此珍贵。 骆雪仰头看着他,过了片刻,眼底竟然微微红了。司君不知道她在为什么难过,可感知到她这样的情绪后,他便抬手,想帮她驱走眼底的雾气。 骆雪却直勾勾地望着他,突然问了一句:“记忆能消除,那长出来的心呢?” 委屈的语气并不常出现在她的口中,这一瞬间,司君听懂了骆雪的责怪。虽然那天晚上,炉火前的她一直在安慰他,可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其实在责怪他曾想要放弃,责怪他曾想要让她忘记他。 她就像人类故事里的美人鱼,因为爱他,离开了平静的大海,来到汹涌的人潮,进入复杂的感情世界。尽管陌生,可她朝他走来的每一步都缓慢坚定。 那颗红色的心便是证据。 司君吸了口气,捧着骆雪的脸,轻轻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对不起。”他抬手,抚上她的脑袋,将她抱在怀里。他用侧脸蹭了蹭她的头,想要尽可能多地感受她的温度。 “你说得对,爱不是记忆。” 在他们住的房子里,堆着很多光碟,那都是他曾看过的人类电影。那些故事里的爱有时莫名克制,有时没有前因,只是生发于一个对视、一次擦肩,有时又消失得突然,一个男人明明上一秒还要死要活地爱着一个女人,下一秒却对另一个女人产生好感……爱不能用颜色、长度去形容,时间的维度、忠贞的誓言对它都没有约束力,它好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需要一些运气才能得到。 司君在看电影时也想过爱是什么,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当两个人真正相爱时,它会化作千丝万缕,缠在你的思想上,绕在你的呼吸上,附着在所见的一草一木,每一个似乎与她并不相干的事物上。 世界不再是原本的世界,而会因为她的存在变得意义深刻。 爱不是记忆。即便记忆消失了,爱也不会消失。 因为真正的爱总会坚定不移,就像她给自己的那样。 人群中的骚动未停,他们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窃窃私语,想要临时再商量出一个对策。寒山如今已经是最有威望的人,众人都向他询问。寒山没说话,转身要离开,一旁的谢赫川将他拦住,着急地问他应该怎么办。 “她拥有人类的心,所以我们不能伤害她。” “可她也是冰河!”谢赫川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没时间再周旋了,司君摆明了要护她,不来硬的我们根本没有胜算。要我说不如我们把她体内的冰河逼出来,我不信到时候我们合力,还真能控制不住冰河。” 寒山的眼睛动了动,将薄凉的目光扫到谢赫川身上:“她现在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如果你那么做,就是屠杀。” 他说完便大步离开,朝着沈惜的方向走去。谢赫川被留在原地,气得将拳头狠狠砸在岩壁上。 沈惜见他过来,抿着唇朝前一步,扶上栏杆,就是不肯看他一眼。寒山在她身边停了片刻,在确认她身体无恙后,低声留下一句:“对不起。” 他不知要如何面对这个自己一直想要保护的女孩,只好仓皇逃走。沈惜则咬唇忍了几秒,才猛地转身,朝着他的背影大喊:“你利用我,我不会原谅你的!” 离开的人顿了顿脚步,却终究是没敢回头看一眼。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沈迦也带着沈惜离开,将山谷留给他们两个人。骆雪拍拍司君的肩膀,示意他背自己上去。回去的路上,司君走得很慢。骆雪的心里有一切释然的感觉,所以她放松地趴在他的肩头,昏昏欲睡。 在快要走出山谷的时候,山谷里的颜色都已经消散了大半。骆雪回头望了一眼,等转过头来,她低声在司君耳边说:“你看到了么?你的爱是在保护我。” 如果她没有爱他,那今天,她就只是冰河。 所以,从来都不是他让她陷入危险。 命运为他们安排了充满陷阱的棋局,他们注定无法逃脱,也无法预知在哪里落子才是正确的,可骆雪现在相信,爱会是指引。 骆雪终于回到人类的世界,但司君却不敢放松警惕。不知是谁的提议,说既然骆雪属于人类,冰河之事又事关两个世界的存亡,那么人类世界的相关人员理应知晓如今的情况。 一周之内,人类世界又发生了三次突发灾难。司君及时赶到,虽已经最大程度避免了人员伤亡,可各大医院依旧在超负荷运转。 骆雪还在正常上课,一切好像没有改变太多。只是有时窗口飘进的灰烬,会让她不自觉地飘散了思绪。 在一个气温骤降的晚上,骆雪拎着一袋苹果回到家,却在大门口听到司君正在和劝考老儿和麦麦发很大的火。 “他们凭什么投票?他们有什么资格?” 劝考老儿的语速已不像平日那样慢慢悠悠,他着急解释:“这个投票其实也不会起什么决定性作用,只是……算是人类世界的一个表态,供我们和……和骆雪小姐参考。” “参考什么?骆雪不需要参考,就算是这个投票百分百通过,骆雪也不会做任何事情。” 握着门把手的手迟迟未放下,大概听清楚是怎么回事,骆雪才轻轻将门关上。 她走近客厅时,里面的人都愣了愣。司君很快收敛了神色,因为最近频繁消耗力量,在巨大的情绪波动之后,他的身体处于极度不稳定的状态,他用手撑着沙发才勉强坐下,似乎不想让骆雪看到他的表情,始终背对着他们。 “是那个投票代表团要投票吗?”骆雪向劝考老儿他们求证,“表决内容是,支不支持我……牺牲?” 劝考老儿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 骆雪一下子就明白了。今天她在群里看到学生代表开会的消息,却被导员告知,以后学生代表会议,她都不需要参加了。她当时便十分不解,可追问之后,导员却只是摇摇头,为难地说是他也觉得这对骆雪不公平,可这是领导交代的,他真的不知道原因。 “骆雪小姐,”劝考老儿苦着脸说,“这是人类世界决定的事情,我们真的没有权利干涉。” “嗯。” 骆雪望了望司君的背影,跟劝考老儿他们说让他们先走。 等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了,骆雪没有再跟司君提这件事,而是整理了一下要复习的功课,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坐到餐桌上看书。 司君也没有回卧室,他就这么静静陪着骆雪,她的水杯里没水了,他就帮她去添水。到了快十点的时候,骆雪说饿了,司君便走到厨房,帮她弄水果吃——他最近才学会用刀子削皮,几天的练习之后,已经可以做到削完一整个苹果皮都不断。 在苹果皮拖出长长的一条线时,骆雪从他的身后抱住他:“放心,我才不听他们的。” 意识偏移出轨道,苹果皮就这么断了。 司君将苹果和水果刀都放在一边,回身,问骆雪:“还记得在小树林里,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骆雪偏了偏头,努力回忆,这才记起那时他们是有讨论过关于世界末日的事情的。她记得她对他说过,自己努力学习,事事做到最好,是因为想着真的到了世界末日那一天,有更多活下去的可能。 “你要记住,没什么事情是你应该做、必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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