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开口唱道:“长亭外古道外,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哥哥,这首歌多应景啊!正好有夕阳,可惜没有山外山呀!” 赵涟清问小姑娘知不知道这首歌的意思,沈念点点头:“老师说是离别的歌,我知道的,等我们小学毕业了,要在礼堂唱这首歌。” “你们还有毕业典礼么?” “有呀,你和赵叔叔都得来哦。” “好。” “到时候哥哥是不是已经去上大学了?还在峰南吗?” “别担心,现在有飞机高铁,哥哥不管在哪儿都能回到念念身边。” 他没能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高考会发挥得如何。但如果发挥正常的话,他应该会去北津或者申城,总之不会在峰南了。 这念头缠在他心底,像千万根棉线胡乱缠成一团,令人心绪不宁。 但那一天总归会来的,到时候他该怎么办呢?两个人隔着千百公里,只能等周末或者假期才能相见,无法这样一睁眼就能看到彼此,亲密无间得像花生仁和外层淡粉色的果皮。 一想到这里,他的眉眼便有些黑沉沉,像是灌入了暴雨前的穿林风。 不一会儿便到了照相馆。赵刚已经到了。 起初,小姑娘没有认出他来,那个坐在沙发上个子高高的、穿着浆挺的白衬衣、头发抹了发胶的人是谁?直到赵刚抬起头,看到他俩,有些局促地开口:“来了?” 赵涟清瞪大眼睛:“爸,你这么一收拾,倒真理解我妈当初的眼光了。” “老赵年轻的时候可是警校的校草,卖相老好额!”照相馆老板在一旁调侃,“虽说现在老了没那么帅,但是收拾收拾嘛,也还不赖!” 赵刚像是被领子勒住了似的咳嗽几下,黝黑的脸泛起可疑的红:“别当小孩的面胡说八道,老不正经。” “好好好,今天你们是顾客,顾客就是上帝,上帝说什么我就照做。”老板笑嘻嘻道,“今天是涟清生日吧?听说你考了个全市第一?” 赵涟清笑了笑,点点头。 “哎哟,这下子,不得去北津读大学?咱们峰南多少年才出一个北津大学的人才啊!老赵真是好福气啊!” “涟清自觉,我哪儿有时间管他功课。家里的钥匙都是给他,平时放了学,自己先把作业写了,再等我回来吃饭。反正从小到大,老师也没喊过家长。” “确实,学习的事情,还是得靠自己。咱们家长催不动的。” “是这个道理。” 老赵虽然不喜欢别人夸自己,但一听到别人夸赵涟清,话便多了许多。赵涟清在一旁红了耳朵,垂头看了眼沈念,冲她比了个“救命啊”的口型,逗得小姑娘“咯咯”直笑。 老板注意到她,立刻转移话题:“这个是你家囡囡?” “嗯。” “长这么大了?一看就是小美女。我记得你领回家的时候才丁点大,现在一看,养的蛮好嘛。” 小姑娘水水灵灵,珠圆玉润,两只眼睛黑葡萄似的,一看就是被细心养大的明珠。照相馆老板啰哩啰嗦地把一家三口夸了个遍,终于在五点的时候调好了相机,布好了景,让三个人站了过去。 背景其实很简单,就是一张打印出来的幕布,因为是全家福,所以老板选了一个富丽堂皇的中式别墅。幕布前还摆了套八仙桌椅,他让老赵坐在椅子上,赵涟清站在左侧,沈念站在右侧,一左一右地将手搭载老赵肩头。三个人摆好姿势后,老板站到了相机旁,比了个OK的手势。 “涟清,再往老赵那边站一下,对,对,别动了啊。老赵,你笑一下,这个时候怎么还板着脸啊,又不是审犯人,放松点,小姑娘笑得蛮好,对对对,别动啊,保持住!三、二、一——” 清脆的“卡擦”声一响,此时此刻此秒定格在了相机画面之中,永远也不会随时间流逝。带着皱纹、神采奕奕的父亲,年轻俊秀、前途无量的儿子,天真烂漫、甜美可人的女儿,这个三口之家虽然不是那么的完整,每个人却笑得温暖而宁静,透露出淡淡的、寻常的幸福。 老板把相机里的照片导入电脑,挑挑选选好半天,才选出最满意的一张来,让他们明天来取。 从照相馆出来已经是天黑,冬天夜晚来得非常迅速。赵刚今天是夜班,和两人分开后,便直接回所里值班去了。赵涟清牵着沈念的手回家,朝他摆摆手告别。 “照片拍得真好。”小姑娘踩着地上的影子,雀跃道,“能不能多打印几张?我要放到妈妈的相框旁边。” 小姑娘最宝贝的就是生母的照片,至今为止都放到床头,每天都要看几眼。赵涟清闻言,便知道他们在她心里已经有了很重的份量,心底顿时一暖:“好,我们多洗几张。” 赵刚平日里不爱拍照,一寸照片还是刚进入警局时拍的,后面就没再进过照相馆,所以现在派出所放的值班照,都还是他二十年前的模样,年轻、消瘦,眉眼间还能看出几分意气风发。 但从今天他的反应来看,他其实也没那么抗拒,只是有些害羞。 看来以后要多拍些,每年都拍一张全家福才行,老赵也能慢慢习惯了。赵涟清心想。 …… 一大一小两个人赶着夜色往家里跑,临近年关,年味越来越浓了,马路两边光秃秃的梧桐树上挂满了红灯笼,白酒广告牌也换成了喜庆的红。 老赵在出门拍照前做好了饭,在蒸笼里搁着,兄妹俩一回家热一热就能吃。结果不知是哪个小区突然开始放烟花,“咻——”地一声拖着火星子冲到天上,“砰”地炸出满天星来。小姑娘哇哇大叫,指着天空给哥哥看。赵涟清蹲下身子,把她背在背上,让她看得更清楚。 两个人站在马路边,仰着头,看了五六分钟的烟花。浓郁的夜色被炸开一团一团赤橙黄绿青蓝紫,干燥的火药味似乎都被西北风送来,夹杂着些许冬季特有的凛冽的味道。 “哥哥哥哥,这个烟花闻起来像炸鸡翅一样!” 灿烂的烟花落在少年的眉眼中,他忍不住低笑:“念念这是想吃麦当劳了?” 小姑娘自打上次吃坏肚子,已经许久都没有再吃了,她被戳穿了心思,趴在哥哥的后背上嘿嘿直笑:“吃呀吃呀!我好饿,我现在就要吃!” 于是去了最近的麦当劳,苍茫的夜色中,荧黄色的暖光像一枚鸡蛋黄,刚推门进去便闻到了香喷喷的炸鸡的味道。考虑到上次的惨痛教训,沈念这次十分矜持地点了儿童套餐,赵涟清点了一份牛肉汉堡一杯可乐,还有一份大薯条,俩人分着吃。 店里人不多,两个人坐在窗边慢吞吞地吃着,旁边是一对小情侣,模样看起来很年轻,正在分食一只甜筒。你一口我一口,吃得黏黏糊糊、亲密无间。 沈念看得出神,眼前突然出现一只大手,将她的视线挡住。 “小朋友不能看。” 小姑娘气哼哼:“我都十一岁啦!” “十一岁也还是小朋友。” 她听到这话,顿时有些吃瘪:“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等你过了十八岁。” “像你现在这样吗?”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哥哥,你现在是大人了吗?” 赵涟清如今已经上了高中,又考了全市第一,在沈念眼里已经算是了不起的大人。可谁知少年却摇摇头:“我也不算。” 真是奇怪。 长大到底是一个瞬间呢,还是一个年龄?只要成年了,就不被成为“小朋友”了吗?可是赵涟清也成年了,为什么还说自己不是大人? 沈念同学的小脑袋瓜里有好多问题,她问:“那哥哥有女朋友的时候,算是大人吗?” 赵涟清被可乐呛了一口:“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因为只有大人才能结婚,生小孩啊。”小姑娘不知想到了什么,嘴里的汉 堡包也没了滋味,幽幽道:“可我不希望哥哥找女朋友。” “为什么?” “不知道,只是……只是有点舍不得哥哥。我是不是变成坏小孩了?” 橙黄的灯光照在那张稚气的脸上,隐隐浮现出躲闪而又忧郁的神情。赵涟清心里讶然,觉得她似乎真的已经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屁孩,竟然懂得伤春悲秋了。 他摇摇头:“念念不喜欢,哥哥就不找女朋友,也不结婚,我们一家三口,永远都在一起。” 小姑娘眼睛一亮,彷徨不安的心脏立刻活络起来,强劲而有力地跳动着:“真的?!” 赵涟清柔声道:“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好似吃下定心丸,“啊呜”咬下一大口汉堡,心满意足地吃起来。 干净的玻璃窗上倒映着外面的烟花,也倒映着兄妹俩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在这个小小的、暖黄色的店里,他们像两只小考拉,幸福而又安宁地抱着小树枝。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八点,赵涟清先让沈念去洗澡,自己去厨房把老赵做的饭拿了出来。 赵刚做了他爱吃的番茄炒蛋,和念念前些天嚷嚷着要吃的糖醋排骨,还有不知道啥时候买的半只烤鸭,肉切成了片,带着几分温热。 看着很是丰盛,可惜俩人吃了一肚子麦当劳,早就没了胃口。少年只能把菜先放到冰箱里,明早热一热当早饭吃。 就在这时,尖锐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刺破了静谧的黑夜。 他连忙接通:“喂,你好?” 一道熟悉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是老赵的同事,老叶。 “涟清啊……”老叶问道:“你现在在哪儿,家里还是外面?” 赵涟清无端地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来。他忍不住握紧手机,脚底如同扎根般站在厨房里:“我在家里。叶叔叔,怎么了?” 对方沉默了片刻。 过了几秒,沙哑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涟清,你爸出事了。” 第19章 殡仪馆他已经不能承受更多了,一丝一…… 晚上六点半,有人不小心坠河,赵刚在去执勤的路上刚好看到,他跳下水去救人。 冬天的江水极寒,冻得人骨头冰脆。那溺水的人被他一把推上岸,自己却体力不支沉了下去,再也没有浮上来。 后来消防队开着船,沿着水流的方向打捞,捞了一个多小时才把人捞上来。人当场已经没气了,出于人道主义被送到了市医院里,等着家里人去看最后一面。 赵涟清赶到医院的时候,老赵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都病房前等着。老叶浑身都是烟味,看着风尘仆仆赶来的少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抬手拍了拍他削瘦的肩,把他推进了病房内。 病房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不知道是什么仪器疯狂闪烁着。床位站了两个白大褂,听到动静后抬起眼皮,问他是不是赵刚的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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