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翼也在睡,却没有睡着,倒不是因为上午睡太多,她的睡神之名全校皆知,想睡必定能立马睡过去。 但现在她就是睡不着,她感到很不舒服,那片泡椒笋片进入消化道之后,所过之处便烧起一把暗火,隐隐灼烧着她。 口水不可自制地向外分泌,她重复吞咽的动作,企图用它们熄灭这些火,可好像一点用也没有。 接着肚子开始疼起来,起初她尚能忍受,伸手去揉,渐渐不可控制,翻来覆去直冒冷汗。 方佳察觉到她的异样,前来查看:“小翼你怎么了?”看她一脸苍白,摸到一手的汗。 她疼得难以开口,哼哼着说给我妈打电话,气若游丝。 方佳着实被她这幅模样吓到了,颤抖着手打完电话,又赶紧跑去办公室报告老杜。 老杜快步走进教室,指挥班上两个壮实的男同学去扶薄翼,可她太疼了,紧紧蜷缩成一只虾米,两位男同学根本找不到发力的地方,站在一边不知如何下手。 老杜气急,让前后两排同学往两边挪,准备把薄翼直接抬出来。 吭哧吭哧耽误好一会儿,两位男同学正准备再次尝试,身后倏地响起一道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不好意思,请让一下。” 男生下意识让开,就见一个高大的男人闪身上前,一把将薄翼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薄翼疼得轻呼,他低声安慰:“小翼,再忍一下。”又侧头对老杜说:“杜老师您好,我是薄翼的哥哥薄冀,家母刚刚给您去过电话,估计您正在处理小翼的情况未能接听,她已向您发送短信说明我的身份,麻烦您确认一下。” 老杜刚才出来得太急,手机还在办公室里,见他想回去拿,方佳急急开口:“杜老师我可以作证,他是薄翼的哥哥,她哥哥一直接她放学,我每天都见。” “好好,行,”老杜对着方佳,指向门外:“你快带他们去医务室,有老师在值班,我去给薄翼妈妈回个电话。”说着转身往办公室跑,他还是要再去确认一下。 ~~~ 医务室的位置特别刁钻。 菁城多山,三中高三教学楼建在山坡上,小超市在坡缓的一侧,与室内楼梯相通,医务室在坡陡的那一侧,所以即便同在负一楼,也没办法从室内直接下去。 它有个专门向外开的小门,在教学楼外石梯的底部。 方佳带着薄家兄妹快步绕下去,穿过花坛小径,又走过一条细长走廊,终于来到医务室门口。 房间嵌进山体里,温度比外面低很多,夏天几乎不需要开空调。 医务老师正在玩手机,见有人进来,从容放下手机问怎么了。 方佳快速把情况陈述一遍,老师听完点点头,让薄冀把人放到床上,一面拿起听诊器朝薄翼走去。 大致检查完后,问薄翼:“中午吃什么了?” 薄翼发不出声音,方佳代为回答:“她中午就吃了一片泡椒笋片。”说完像是意识到什么,眼眶迅速红了。 医务老师听罢转头在桌子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布袋,打开,拿出一个金属蘑菇样的东西,递给薄冀:“急性肠胃炎,小头朝下,把这个给她贴肚子上。”又递过去一个小桶:“她等会儿可能会吐。“ 薄翼还蜷着,薄冀先放下东西,轻手轻脚帮她展开。 然而,一点点微小的动作都能打破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微妙平衡,她疼得直抽气。 可必须治疗,只有治疗才能尽快结束痛苦。 他柔柔软软、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安抚,动作放得更轻更缓。 待终于将人展平,他面有微汗,抬头详问医生:“请问这个仪器具体贴在哪里?上腹还是下腹?” “肚脐下方。” “好的,谢谢您。” 薄冀重新拿起治疗仪,嘴上说明自己即将要做的动作,征得同意后轻轻扯低薄翼的校服裤头,褪到需要的位置马上停止,在露出的一小截皮肤放上仪器,轻按固定。 做完这些才注意到方佳仍定定站在床边,眼眶依然红着。 “对、对不起……是我把笋片给薄翼的……”话未说完,眼泪大滴大滴地掉。 “不怪你,”他朝她安抚一笑:“是急性的,你也预料不到会这样。” 方佳还是难过自责,又不敢哭出声音,眼泪源源不断,抬手抹了又抹。 医务老师看不下去:“这位同学,下午还要上课的,这里有人看着,你先回教室去吧。” “我……我想留……” 一只手虚虚攥住她的手指,低头看,是薄翼。 她脸苍白得很,被汗濡湿的头发胡乱贴在额头与两颊,嘴唇发白,几无血色。 “去吧,快回教室,不然作业就没人帮我记了。”她的声音低微沉缓,但语气认真。 方佳低泣着往回走,进了教学楼大门才敢放声大哭。 薄翼哪里需要写作业呢? 她都这样了还反过来顾及她…… 老杜本打算去医务室看望薄翼,半路却碰到方佳这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小姑娘,要不是提前打电话问过医务老师,他都快以为薄翼得绝症了。 没办法,只能一面笨拙安慰,一面提溜着人先回去。 至于薄翼,有哥哥照看着,应该问题不大。 ---- 今天的024可不可以再收到一条评论呢?
第8章 8.钥匙扣 薄翼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片羽毛。 一片飞不起来的羽毛。 她紧闭的眼前有一丛丛灰蒙蒙的山,深浅不一,起起伏伏。 她在无尽的灰暗里,被无形的力量裹挟着,低空掠过山峰与山谷。 疼痛也就跟着一起时起时落。 在这样飘荡无依的世界里,她有一个仅存的锚点。 一个温度略低,又的确温热的东西。 她看不清它的位置,却知道它一直存在,不曾移动。 令她感到安定。 于是她彻底卸力,放松身体随波逐流,等待这一场冒险迎来终结。 终于,羽毛攀过顶峰,飞入云霄,白光骤降—— 辛辣酸苦的东西急速涌上喉头。 薄翼一个翻身,趴在床沿呕吐起来,苍白的小脸呛得通红,眼泪被挤出来,可怜兮兮地挂在睫毛上,将落未落。 薄冀端着桶,一面在单薄发颤的脊背上轻顺。 等薄翼吐完了,他拿起床头的纸巾为她擦拭唇周,又拿新的想替她把脸上残余的眼泪和汗液一起擦掉,薄翼抬手接过,她大口喘着气,脸色相比之前好了许多:“我自己来,”又拾起掉落在床单上的治疗仪自己贴到肚皮上。 薄冀没有多话,只点点头说:“我去洗一下桶。” 他洗完桶回来发现薄翼不在床上,医务老师看出他想问什么,偏头指了指更里面的一扇门:“在里面,上吐下泻,都过一遍就好了。” 他低声谢过,又问医务老师桶该放去哪里,放好桶转身正好对上窗外泻进来的光。 医务室的窗外树木掩映,光线从缝隙里跋山涉水挤进来时已经失去热量和力度,凉凉地落在人身上,给人一种陌生的感觉,好像它不是阳光。 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消毒水与青苔的味道,也是冷冷的,与外界截然不同,令当下显得很不真实。 恰逢此时,周女士从走廊里走进来,世界重新有了实感。 周女士今天本来在上班,接到方佳的电话后马上联系薄冀让他先过去,自己则找领导打报告请假。 家住得离公司很近,她平时通勤都是步行,她怕薄翼情况不好要用车,专门跑回家去取车,结果老小区人车不分流,车又久不使用,一直停在那里积起一层厚灰,别人以为这车不会动,放心停到前面,她挪不出车,只能急忙找到门房大爷联络车主,折腾一长串,总算赶过来。 “乖乖怎么样了?” 薄冀见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拉过凳子让她坐下,又递去纸巾:“不用太担心,妈妈,先歇一歇,”他略去薄翼疼痛的惨状:“小翼在卫生间里,医生说出来了就差不多了,等会儿我们就可以带她回家。“ 周女士连连点头,眼睛盯着卫生间门。 一阵水声后,薄翼踏着虚浮的步子,扶墙走出来。 周女士赶忙迎上去,抱着她心疼地问乖乖有没有事,薄翼自然说没事。 薄冀接过医生开好的药,又细细问清楚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接着收好薄翼的随身物品,转头准备带母女二人回家,就看见薄翼挂在周女士肩膀上,她比周女士高,现在没有半点力气,两个人几步路走得摇摇晃晃。 他上前从妈妈手里接过妹妹,东西和药让妈妈拿着。 低头问半倚在怀里的人:“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她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力度:“嗯。” 于是他弯身捞起薄翼膝弯,像抱着她来时那样,抱着她走进阳光里。 ~~~ 平行班下午放学的时候,换过干净衣服、躺在家里的薄翼接到一个电话。 童彧打来的。 他知道薄翼急性肠炎之后一下午没心思听课,虽然他以前也不怎么听,但和薄翼在一起后,在她的要求下,即便难受他也会认真听讲的。 现在根本坐不住,屁股起了火。 一下课就飞奔到竞赛班找方佳,问完愈发毛焦火辣,决定以送作业为由亲眼见上一面,才会安心。 听筒对面的人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薄翼说不出拒绝的话。 大概人生病了就容易变得格外心软。 经过客厅时薄冀问她要去哪里,她说同学来送作业,她去拿。 薄冀站起身,说陪她一起去。 她也没有拒绝。 楼下童彧望眼欲穿,看见薄翼身后跟着家长,眼神收敛,小心扮演普通同学:“薄、薄翼同学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 “那就好……”他水汪汪的大眼睛很难藏住情绪,垂眸递去作业:“老师说今天你情况特殊,作业少做一点也没关系的……不做也可以。” 薄翼接过:“好,谢谢你告诉我,麻烦你走这一趟。” “没事没事,外面热,你身体还没好透,赶快回去吧,我也回家去了,再见。”说着挥手跑掉。 薄翼望了如风的背影几秒,转身往回走。 电梯里,一直沉默不言的薄冀忽然开口,问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脚上的疤怎么来的?” 薄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穿着拖鞋的脚:“小时候玻璃划的。” “疼吗?” 她摇头:“过太久,我忘了。” 叮—— 电梯到达。 薄翼抱着东西走出去,伸手摸钥匙却没摸到。 站到门前,她将东西换到右手,去摸另一边口袋,也没有。 有清浅的气息拂过后颈,一只手捏着一把钥匙从后方伸进锁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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