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洗浴区出来又是个大堂,顶上挂下来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李屿打了个喷嚏,这里就他一个人。喷嚏的回音传播开来,他笑了笑,快步出了温泉酒店。这一出去他就看到了坐在外面一个喷泉池边上的琳琅。琳琅也看到了他,朝他挥了挥手,李屿说:“你还没走呢?” 两人又坐在一起聊了起来,甚至比先前坐得更近,聊得更热络。琳琅问他:“你车停在哪里啊?” “就附近,芦苇荡边上。” “哦……” “你呢?” “差不多也在那里。”琳琅把口罩套在手臂上,她自己瞥见了,说:“谢谢你啊刚才。” “咳……”李屿笑着说,“我这人怕尴尬,就一直戴着一包口罩,这可是我最后的壁垒,很强的。” 琳琅弹了弹口罩上的皮筋,不得不承认:“是挺厉害的。” “有了它,我们就能理直气壮地享受沉默和分歧了。” 琳琅莞尔,跷起了二郎腿,托腮,侧过了脸看他:“你都拍好了?” “差不多了。” “还来吗?” 李屿说:“有机会再来吧,我明早火车回北京。”他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路过徽安就很想来这里看看。” “这里挺安静的。” “就是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就是,这里虽然被遗弃了,但是你看保护得还挺好吧?还真就这么保护了起来……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李屿说,“就好像……”他仰头看天,敞开了手脚坐着,“就好像人在有意地做一件毫无无意义的事情,我很钦佩这种认真,我觉得多数时候我们都想要一个结果,汲汲营营,到头来却什么都得不到,但是这种认真不一样。它是更高境界的东西,它是更接近生命本质的。” 琳琅弯腰,捧住脸看着前面:“或许有一天真的会重新开发?” “我不觉得。”李屿一惊,“挺奇怪的,好像我之前在哪里也和人有过这样的对话。” “Dejavu?” 李屿摇了摇头,灵光一闪,拿出手机问琳琅:“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什么关于过去,现在,未来的话,你还记得吗?” “怎么了?” 李屿挠了下头皮,笑着问:“我能用到我的电影里吗?” 琳琅哈哈大笑,随即耸了耸肩,一撇嘴:“可以吧?版权其实也不在我这里,也是别人和我说的。”她指向温泉酒店,“就是刚才那个女孩子说的在火灾里死掉的人……” 她仰头望去。 “怎么?她在监视我们啊?在哪儿啊?”李屿跟着仰头望,温泉酒店的上方黑乎乎的。像个深渊。他问道:“刚才和你说话的,你说是保安的人就是她吗?” “不是,是她的亲戚。” “哦……” 琳琅道:“其实我也不确定死掉的人是不是他,我只知道他应该,此时此刻,他是自由的。”她来回抚摸着脖子。 “啊?什么意思啊?”李屿很有兴趣的样子,“有人冒充死人还是怎么?” 琳琅低下头,往后撑着坐着,低语:“我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 李屿说:“哎,这不就是那句话,若为自由顾,两者皆可抛嘛。”他又去望高处,那楼是黑的,天空也是黑的,却黑得没有那么深沉,披着一层薄薄的宝蓝色光芒,他问道:“你是在美国生活吗?” 天上找不到北斗七星。那些零星闪烁的不知是亿万光年之外的那颗星球。 “嗯……多数时候。”琳琅想到了什么,紧跟着呼吸和语速都在加快了,她说:“我爱过他。” 李屿的脖子有些酸了,他揉着脖子点了根烟,抽烟。 琳琅又说:“我认识的一个人说过,中国人不太喜欢把爱挂在嘴边,因为他们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比较含蓄。” “现在还好吧,老一辈可能有些。”李屿说。 “会不会是因为很多人不想被人看到弱点?” “什么意思?” “爱就是人的弱点啊。” 李屿抓了下眉心:“你这有点绑架犯的逻辑啊……危险啊。”他笑了,又道:“你的意思是,西方人整天把‘我爱你’挂在嘴边是因为他们喜欢被人看到弱点?” 琳琅笑了两声:“没错,然后这个弱点被人拿捏了以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发泄你的不满,破坏一切了。” “啊!我知道!哈哈!”李屿咬着烟,兴奋地作着来回扫拨的动作,“把桌上的所有东西扫到地上去,噼里啪啦地砸东西,瓷器啊,玻璃啊碎了一地,好像这是唯一的宣泄情感的方式。” “哈哈,好莱坞毒素。” 李屿拍了下手,洋洋得意:“Fuck Hollywood.” 琳琅笑着:“好像酒精是女人唯一的解药,药物是人通往超现实的唯一途经。” 李屿挑眉,鼓掌:“Fuck cinema!” 琳琅说:“身份认同,”她抿了抿嘴唇,声音有些干涩了,平平地说着:“文化多样性,种族主义,女性主义,环保主义,同志,无性恋,人妖,暴露狂,猥亵的变态,左派,右派,公民,外星人,杀光所有人,保护自身的唯一途经就是杀戮,把枪交给孩子,从小培养童子军,解决所有问题,解答所有谜语……” 李屿轻笑:“Fuck,fuck them all!” 他吐了口烟:“我要转行了。” “转行?” “我打算去做主播。” “带货主播?” 李屿一翘拇指,指着自己,志得意满:“李哥陪你看电影。” 琳琅喷笑,看着李屿,两人互相凝视着,李屿的心跳快了一拍,他忙说话:“其实我一直想拍一个很纯的爱情电影,就是讲一个男人遇到一个女人。” “然后呢?” “然后……他们相爱。”他们的目光慢慢交融。 “然后呢?” “然后,他们一直爱,一直很爱对方。”他们慢慢地靠近。 “这就是故事梗概?” “对啊,就拍他们的眼神,他们接吻,他们散步,我不要拍他们老去,一个人开始遗忘另外一个人,我也不要拍一个死去之后,另外一个人独自生活,我也不关心办婚礼时要请哪些亲戚,要有多大的排场,要不要给礼金,房子谁买,谁装修,车子谁付钱,孩子跟谁姓,要一个还是两个,我不相关心这些,那么多其他人在关心这些了,那么多其他人在拍摄当下了,可以让我做一个不切实际,不关心现实的人吗?可以让我沉浸在风花雪月里吗?我就只拍他们爱着对方,温柔地注视着对方。” 他们温柔地注视着对方。 “他们不再是暗夜里独自徘徊的孤单个体,他们明确地知道他们活在怎样的一个世界里,他们知道痛苦是如何地漫长,信仰是如何在一瞬间崩塌,所有的下一刻都和上一刻不同,他们逃不开山一样的问题,他们不存在于对方的过去,也不存在于对方的未来中,他们的现在也是虚无飘渺的,只有爱情,那么浪漫,那么纯粹,那么的理想主义,那么……永恒。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一个女人也爱着一个男人,全心全意,他们不会再这样爱上任何其他人,他们的爱情直到天荒地老,生命从他们开始,生命也理应由他们结束。” 他们是夜幕下唯二的两个人。李屿亲了琳琅一下,琳琅扇了他一巴掌,站起来,大步走开。 李屿在她身后高喊:“对不起!sorry啊!真的sorry!我以为……sorry啊!!你去哪里啊??” 琳琅用力地擦嘴巴,难以置信:“Man……oh boy……oh man……” Oh,man!
第34章 高瞻一把抄起小进,把他放在了自己的肩上。他稳住他的腿,带着他到处跑,小进开心得直笑,他抓着父亲的头发,指挥操控:“Left!” 高瞻指着左边说中文:“左边,你想要去左边是吗?” 小进高喊:“yes!!!” 他们在沙滩上跑来跑去。小进想去海里,高瞻便跨进了海里。小进想坐在海面上,高瞻便憋了口气,潜入水下。小进的小脚丫子在水下踢水,高瞻这时慢慢松开手,过了会儿,他完全松开了小进的腿了,小进就自己跳进了水里,游起了泳。高瞻浮出了水面。他往海滩上眺望,看到外婆弯着腰在一片浅滩礁石中寻觅。他喊了声:“外婆!!” 外婆听到了,笑着朝他挥手,接着捡起了个什么东西,在衣服上擦了擦。高瞻盯着看了会儿,他猜外婆捡到了一个海螺,但看大小和样子,也可能是个压得扁扁的白色塑料瓶子。他不确定。 一个浪头过来了,高瞻随波逐流,被推向了远处,小进不见了,再一个浪,孩子从浪花中探出了个脑袋。孩子的眼神湿润,仓惶,马上又一个浪要来了,他慌张地四下乱看,在看到高瞻时,他奋力向他游了过来。高瞻也朝他游过去,他抱住了小进,和他一起向岸边游去。 上岸后,小进回头望了眼大海,高瞻问他:“要不要吃冰淇淋?” 小进牵住高瞻的手,摇了下湿漉漉的脑袋,他的手凉凉的。高瞻笑了笑,拍了拍他的后背,他又在海滩上找起了外婆,这会儿她坐到了他们支起来的遮阳伞下面的躺椅上了。高瞻和小进商量:“我们多和外婆说说中文好吗?” 小进叹了声气,略显失落:“Okay,but……why?” 高瞻扯了扯两人牵住的手,小进唉声叹气,怪强怪调地说起了中文:“好的,但是,为什么呢?外婆可以懂得我的。” 高瞻停住了,蹲下,摸了摸小进的脑袋,看着他道:“是的,但是我们和别人说话不止是想要别人懂得我们,不止是为了沟通,我们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是在搭建桥梁。”他在沙滩上画出个拱形,耐心地说着话:“别人可以通过这座桥梁去到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人们的所有对话都和回忆,和过往的经历有关,对话就是在怀念,是最简单,最普遍的缅怀的方式。” “我不懂,你说得太复杂了。”小进垂下眼眸,又叹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有一天,我会懂得的。” 他问高瞻:“妈妈今天还会来吗?” 高瞻握紧他的手,仰着脸看着他,擦了下他脸上的水珠,说道:“你知道我很爱你,外婆也很爱你,对吧?” 小进点头。高瞻又说:“你的妈妈也很爱你。” 小进眨了眨眼睛,瘪了下嘴,搂住了高瞻的脖子:“我也爱你们,我会和外婆讲中文的。”他靠在父亲耳边低语,“爸爸,我很爱你。” 父子俩拥抱了会儿就去找高采萍了。高采萍给他们递毛巾,问他们要不要去吃冰淇淋,她笑着给他们看她刚才找到的白色海螺。他们坐在躺椅上轮流把海螺放在耳边听海浪声。 冬嘉鸿洗完澡出来,和坐在书桌边的李屿打了个照面,李屿赶忙放下手里捧着的一本笔记本,指着门口道:“那什么,我想和你商量商量改结尾的事,刚才虎哥他们都在,扯那么半天也没扯出个所以然来,我就想还是我们两个谈好了,他们估计也就没话了。”他作势要起身,干笑了下,“房卡是敏姐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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