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父亲亲生的孩子,她确实很受打击,可经历过父亲去世那样的灭顶痛苦后,这世上所有的伤痛都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父亲去世的时候,她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久久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她的爸爸怎么可能会死! 可爸爸就躺在那里,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不会说话,不会动,皮肤没有弹性,脸也灰败下去。 她终于接受事实,明白最疼爱自己的那个人去了,心如刀绞,了无生趣,心里头空荡荡的,像是漏了一个大洞,感觉再也好不了了。 可熬了这几天,伤痛依旧还在,但没有了活下去的感觉,到底还是挺过来了。 这会儿的她,像是经受过战争洗礼的战士,经历过这世上最残酷的事情,心脏已经坚硬了许多。 一阵说不出的难受过后,她很快释然,不是自己的亲生爸爸又如何?他给自己的疼爱比亲生的还要多,他是自己唯一承认的爸爸,有没有血缘关系,真的没那么重要。 相对于这个事实,她更想知道李三梅此时此刻戳破这个事实的目的。揉了揉流了太多眼泪后干涩不已的眼睛,抬头看向自己的养母。 李三梅跟她目光相碰,到底当了十几年的母女,她立刻就看懂了曲灵目光中的含义。她避开曲灵的目光,自顾自地说: “当初我坚决不同意抱养你,我娘家好几个外甥,抱养哪个不行,干嘛非要养你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丫头片子?我跟老曲都说好了,我五妹肚子里头的那个,如果是男孩,就归我们了。可你亲爸,在首都享福的大官啥都没说,就把你送了过来,硬踹给了我们,还说是报恩,呵。” “我本来打算把你送回去的,可老曲不答应,说,既然都已经把你送来了,就跟我们有父女缘分,好好养着吧。为了让你将来不至于让人说是抱养的,愣是让我躲在娘家装大肚子,装了好几个月。” 李三梅脸上露出气愤的表情,事情都过去十四五年了,依旧让她心愤难平,她的嘴唇抿成一条,使劲地向下撇着,接着说:“后来,我五妹的儿子出生,我想把他抱养回来,可老曲不同意,他怕我偏心,怕我分心,照顾不好你。哈,把个亲爸不要了的孩子,真就当成个宝贝了!” 本来,曲灵迟钝的头脑里,并没有分出心思去思考自己亲生父母是谁,可李三梅再一次提到了亲生父亲,被迫在曲灵心里头撒上钉子。 她的话说得太戳人心,说得曲灵就是个被人丢弃,不得不让人硬着头皮接手的小可怜。曲灵心里头也不是不受影响的,只是从小到大和李三梅斗争惯了,通常还来不及感受心上的疼痛,就绞尽脑汁地开始想着反驳,刺激对方的方法了。 虽然,父亲去世时,看着李三梅悲痛欲绝的样子,知道以后就剩下两人相依为命了,曲灵曾经在心里头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和妈妈对着干了,一定要对她好,可是此时此刻,面对着她对自己弃如敝履的样子,曲灵忍不住了,她仰着下巴,大声地喊: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是要告诉我多可怜,你对我有多大的恩情吗?你放心,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即便你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以后我也会跟亲生女儿那样,养你老的!” 李三梅嘴角又往下撇了撇,瞧瞧,这孩子就是这样,说话没大没小,脑子活泛,嘴皮子利索,半点亏不肯吃,浑身上下就没有一点讨人喜欢的地方。 “我自己有手有脚,我用不着你给我养老!” 李三梅终于说出了挑破曲铁军隐瞒十多年秘密的目的: “我跟你的母女关系,是被老曲强行捏合在一起的,如今他不在了,我们两个也没啥必要勉强凑在一块过日子,反正你不待见我,没把我当成你妈,我也不待见你,不乐意再给你当老妈子,还成天受你的气了,我想过我自己想过的日子!以后,咱俩干脆就一刀两断,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这话一出,曲灵迟钝的头脑、心脏再次受到强烈冲击,有些艰难地撑起眼皮,不可置信地确认: “你要和我分家?” 分家?远不止分家。 李三梅用手指甲掐了掐手指肚,语气冷硬说,“你十四了,不,你都十五了。你是1955年出生的,不是56年。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白天下地干活,当个壮劳力一样,能自己赚自己一年的口粮,回家之后,洗衣服、做饭、烀猪食,喂鸡喂鸭,照顾弟妹,家里的活儿样样都会干。你爸不是一直都说你聪明、能干吗,你保准能把自己个儿照顾得好好的。” 李三梅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又往下撇了撇,抻得圆润的下巴下多了一圈儿的肉。 这番话说得流利得不行,一点磕巴都没打。 曲灵听着听着,居然笑了起来,有些艰难地撑开险些粘连在一起的嘴唇,刚刚喝下去的那一杯水,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双唇之间渗出嫣红的鲜血来。 “这些话,你准备很久,早就想说了吧。”她问。 被猜中,李三梅有些不自在,但瞬间就坦然起来了,彼此到了摊牌,要一刀两断的时候了,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呢? “你说对了,从老曲去世,支撑我好好生活下去的,就是跟你分家,从此一刀两断。” 那熟悉的脸庞上,透露着些隐隐的欢喜。 曲灵低下头去,声音低低地说:“原来你真的这么讨厌我。” 李三梅:“你不是也一样讨厌我吗。” 曲灵摇了摇头,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咸咸的味道渗入到口中,她这才感觉到嘴唇的不适,随手一摸,看见了指肚上的血,缓了一会儿才明白是嘴唇破了。慢吞吞地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块皱了吧唧的手绢,擦擦嘴唇,又擦擦手背,忽然就没有了想要辩解的情绪。 曲灵对李三梅说不上喜欢,但绝对没有记恨。虽然从她身上,没有得到过母爱,但日常的吃穿也不曾亏待,两人在一块,话说不到三句就要吵架,有时候吵得很凶,李三梅气得抄起笤帚疙瘩往她身上招呼,但曲灵手脚灵活,笤帚疙瘩挥出来的时候,早就跑远了,从不曾吃亏。两人闹得凶了,爸爸曲铁军就会出面,他从来都是站在曲灵这一面的,笑着让李三梅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曲灵自问,两人关系虽然一般,但绝对不至于就到了一刀两断的程度,一时间,她的心里头拔凉拔凉的,都是不解、困惑。自然也就忽略了自己以后大 概要一个人过日子的事实。 嘴唇上的血又流了出来,快要滴下嘴唇的时候,曲灵才发现,下意识地抬手用手绢按住。 李三梅接着说:“我呢,也不占你的便宜。你爸的留下的工资、厂里给的丧葬费咱们二一添作五。这所小院,是铁矿的家属院,虽然老曲不在了,但矿上应该没那么不近人情就让你搬走,这院子你就住着吧,家具什么的都归你了,我只带走我自己的东西。” 她竟然打算得这么清楚了!曲灵又一次震惊了。同时,也确定了她离开的决心,这是宁愿净身出户,也要和自己一刀两断,她怔忡地看了李三梅好一会儿,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真是陌生得很,在一块生活了十四五年了,好似从来没有了解过。 曲灵将手绢松开,好一会儿后才问:“那你呢,以后要去哪里住,靠什么生活?”
第3章 想开李三梅没有工作,是家庭主妇,会…… 李三梅没有工作,是家庭主妇,会去街道接一些缝纫、手工之类的零活赚些零花钱,她是农村户口,在老家有人口粮,每年秋天的时候,都能分到粮食,这两年风调雨顺,亩产粮食数量屡创新高,人三劳七的人口粮能供得起她大半年的吃食。粮食不够吃的话,就从老家亲戚那里,用比议价粮低得多的价格购买,也花不了太多钱。 曲铁军是复员军人,在均州铁矿担任保卫处副处长职务,工资补助比较高,足以支撑起一家三口的日常生活,每月还能有结余存款。 但曲铁军去世了,李三梅没有了收入来源,又要净身出户,以后要靠什么生活? 李三梅笑了下,说:“你就别操心我了,我自然有去处。” 曲灵没有大吵大闹,令她很意外,同时也重重松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说:“那这事儿咱们就说定了,明天,你爸的头七就过了,我就搬走了。你爸留下来二百块的积蓄,加上矿上给的五百块丧葬费,一共是700块,今天晚些时候,我就把那三百五十块钱给你送来,你省着点花,够你花好几年的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三梅已经走到了门口。 “等等!”曲灵心里头升起了浓浓的恐慌和不舍,她大喊道:“你能不能别走?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肯定让着我。等我上了高中,毕业了就去矿上上班,以后给你养老!” 李三梅停住脚步,冷冷地说:“曲灵,你知道我的脾气,我已经决定好了,不会反悔的。” 曲灵想要再劝,想要再挽留,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让李三梅松口气,转过头来,扶了扶门框,说:“我要是你,我就去首都,你亲爸是城里的大官,怎么也能给你安排个前程。你要是想找亲爹妈,你就去找张九钢,他肯定能联系到。” 曲灵扯了扯嘴唇,手掌撑在炕席上,什么话都没说。 李三梅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她的反应,便叹口气,说:“我要走了,最后再劝你一句。你知道你这孩子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是太倔了,不服输,不服软,以前有你爸惯着你,干啥都能给你兜底,以后可没有了。人啊,该服软就得服软。” 说完这句话,李三梅没再停留,大步朝外走去。 曲灵挪蹭着身体到窗台边上,看见李三梅穿过院子,身影消失在大门口。 院子中,搭建好的灵棚还没有拆,摆放着白色的花圈,上面张贴着亲朋好友们送来的挽联。这样有仪式的丧礼,在婚丧嫁娶从简的71年,已经算是相当隆重了。曲灵目光盯住其中的一副,怔怔地出起神来。 这几天,她经历了家庭的骤变,最亲爱的父亲去世,又得知自己不是亲生的孩子,母亲也即将跟她一拍两散,三口之家死的死,散的散,骤然分崩离析。 她如今,才真正理解了“世事无常”这个词的含义,那样幸福的家庭,从今以后,就只剩下自己了。 李三梅最后跟她说的这句话,大概就是她最后的善意了,但这份善意,曲灵一点想要接受的意思都没有。 她那所谓的亲生父母,兄弟姐妹,她不想知道他们是谁,过得如何,不想试图去打听、联系,更加不会去投奔,他们之间的缘分,在她被送出的那一刻就结束了,她只有曲建军一个父亲。 李三梅想要离开,过没有自己的日子,就离开好了,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她也能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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