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要我还的强人所难?”她转回头看向程寅,声音淡淡地听不出情绪。 程寅不知该怎么解释,宁愿她生气地拒绝,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让他手足无措。 治病很辛苦,之前一次次看着万朵满脸是汗的从治疗室里出来,痛得人都佝偻,他也想算了,就这么养她一辈子也挺好。 只是因为看见她一遍遍苦练文戏唱腔仍然不及别人时,眼神里透出来的落寞和无奈,他又不甘心。 天赋难求,她是天生的武旦。 但凡有一丝机会,都不该放弃。 于是,他又辗转打听到这家中医馆。苦恼的是迟迟不知如何启齿,因为知道她不愿意,不愿意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 那样,还不如不给她希望。 “我们就试试,”程寅故作轻松说:“说不定又是个庸医呢。” 车里太压抑,他迅速松开安全带,走到副驾驶,打开车门。 万朵看他一眼,下了车,没说什么。 程寅几乎不敢看她,领着她进入中医馆,他们是熟人介绍来的,有特别招待。 见到坐诊的老中医后,程寅上前握手,“麻烦您帮我太太看看腰伤。” 在制扇坊的时候,任钱师傅怎么打量,程寅都没有介绍万朵。在此之前,他要么称她姓名,要么叫她小朋友。 现在,他叫她太太。 因为他们的折扇之约,已经生效。 时隔一年多,再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万朵忽然有种恍惚之感。 看见高大的男人谦卑地向医生介绍她的病情,细说着比她都熟的各家医院诊断,万朵觉得自己不应该耍赖。 把完脉后,医生说了治疗方案,每周一次中医理疗,十次一个疗程。 今天第一次。 程寅站在墙边,看了看椅子上万朵的脸色,同意了。 医生随后去治疗室准备,诊室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空气里都是中药的苦涩气。 “你想好了?” 这回,轮到万朵问他。 程寅苦笑。 “这种强人所难的机会,”万朵又说:“这辈子我只给你一次。” 程寅看向窗外摇摆的桂树,迟迟没说话。 他何尝不想利用这次机会把她带去北城,安安稳稳地将她一辈子扣压在自己身边。 可那样的她,不是她。 永远都记得,他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明珠公主。长羚抖动、袍角纷飞,一招一式都优雅、一颦一笑都迷人。 那么自信、那么恣意。 那样的她,才是她。 之前在西南找她时,偶然碰到一对中年夫妇。男人开着房车,带着生病的老婆四处旅游。聊天时候才知道,他老婆的生命只剩最后四个月。 他们这一辈子,从恋爱时就忙事业,赚的钱足够挥霍两辈子。 他们夫妻俩都喜欢旅游,却连蜜月旅行都因为工作草草结束。 后悔啊…… 没有在生命最好的时光,做最想做的事儿。 现在就是万朵生命最好的时光,他不希望她有任何遗憾。 他也想过,如果这次就医再失败,她要生气,要怨他,那就怨吧。如果成功,她重拾武旦,万一受伤,那他就照顾她一辈子。 但,他会尽量避免这一切发生。 “我知道很辛苦……”程寅说不下去,针没有扎在他身上,他没资格让她忍。 顿了顿,说起后面的安排:“每周六来一次,我会和高团长说尽量不安排你在周六演出。其他的我也会安排好,就算我不在,也会有人送你过来……” 万朵仰脸问他:“你要走了?” 程寅再一次沉默。 以前他都是毫不犹豫说不走,这一次,他迟疑了。 他要回北城了,万朵猜到了。 昨晚演出时,大家再一次领教了北笛关门弟子的实力。田玉在后台,听得是心悦诚服。彭师兄吹完自己的曲目就走了,连最后与领导和外宾的合影都没参加。 大合影时,全团演职员排排站好。等着领导过来一一握手,舞台上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此起彼伏的“时书记好”、“时书记好晚上好”。 万朵站在第一排最右边,程寅也算这次的演职人员,和她站一起。 等她和时书记握完手,听见旁边的程寅低声喊了一句“时伯伯”。 万朵惊讶,而时书记只是笑呵呵应了。 后来,程寅和时书记单独聊了好久。 曲终人散,万朵在安静的走廊尽头等他,听见时书记临走叫他别再瞎胡闹,赶紧回北城。 就像海鸥不属于陆地,程寅也不属于南城。 万朵以为他会要求自己跟他一起去北城。 但他没有。 爱一个人,总想朝夕相处,片刻不离。她看不清,他到底爱不爱她?夫妻二人分处南北,之前那些伤心事,会不会重新上演? 后来,庞郁问过她,如果程寅真的要她去北城,她会去吗? 万朵想了想,她不是不守信诺的人,大概率是会,反正留在南城也当不成武旦。 只是他的那种社交环境,会将她变成另外一个人—— 要么陪他应酬,要么看别的女人陪他应酬,光是嫉妒就已经足够让她面目全非。 现在的她,虽然也辛苦,但至少可以做自己。 自由自在的自己。 想明白这一点,万朵不再纠结他到底爱不爱她,也不再追问他什么时候回北城,安心地接受治疗。 大不了,再失望一回。 八月底,万朵订好了去纽约的机票,就在同一天,程寅订了回北城的机票。 两人同一天出发,一起去机场。 程寅的航班时间比万朵晚一点,刚好可以去送她。 办完行礼托运,他牵着她的手往国际出发走。 现在的他特别喜欢牵她的手,上下班路上,看电影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有时候开着车,他都会突然抓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握一会儿,又放下。 像……怕她跑了? 安检口前面排了七八条队,不算太长。程寅停下来,扭头看她。 对视三秒,两人一起笑了。 送钟向晚去卡拉奇,就是在这儿。 想起妈妈万朵心里有些难受,爸爸的退休手续出了问题,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国。 算算时间已经三年,从那天在这里分别之后,她和妈妈就再没见过。 也就是那一天,程寅送她回学校,一起吃了晚饭,他们之间成了协议关系。 “我妈那天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她一直好奇。 程寅想都没想,说:“我记得告诉过你。” “我妈不可能只告诉你我的血型吧?”要是这个没必要支开她。 程寅这回认真想了想,感慨:“钟老师不愧是当过教导主任的人,一点珠丝马迹都能被她揪出来。” “到底什么呀?”他这么说,万朵更好奇了。 “钟老师不让我告诉你,”程寅故意逗她,瞧着她垮下去的脸色,又说:“不过你现在是我老婆,告诉你也不是不行。” 万朵:“……” 他抬手整理了下她的刘海,说:“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万朵眨了下眼睛,很难想象,这种可以称得上无耻的话是从一向严谨端肃的程大老板口中说出来的。 “你以前,不这样……”她皱着眉审视他,想看看他是不是被人假冒了。 “我以前太忙,”他有点婉惜,“没功夫……”逗你。 俊男美女,即便站在角落,依然有不少目光打量。 万朵看了看四周,打了退堂鼓。 “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他垂眼瞧她,眼里都是柔光,诱哄着,“错过了,你就只能自己去问钟老师。” 万朵一向怕钟老师,再说亲一下,也没什么。 她上前一步,搂住他脖颈儿,踮起脚,仰起头。 可程寅太高,他又不肯俯身牵就。 万朵够不着,被他黑亮的眼睛盯着,脸一下就红透了。 他唇边带笑,束手站着,似看她怎么折腾。 不想说就不说。 玩这一套,太坏了! 万朵泄气,不干了! 脚后跟落地,手刚要从他脖颈儿上松开,忽然后腰被他圈住,接着整个人离地。 万朵心脏一紧,人已经被他抱起。 吻随之落下。 缱绻又深入,细致又温柔。 万朵人腾在半空,心好似飞入云端。被他的舌尖勾着、带着、旋转着,刺激又美妙。 一吻结束,双脚重又着地。 他微微俯身,把她拥在怀里。 万朵脸还在发烫,不敢看人,干脆窝在他怀里平息情绪。 温暖坚实的胸膛,木质调的淡香,熟悉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时间差不多了,她推了推他。 “再让我抱一会儿。”他声音又低又闷,听着似有些情绪。 “要不还是我陪你去吧。” “不要。”万朵拒绝。 这一个多月,无论上班下班都有他跟着,像长了条尾巴,都被师姐笑话了好几次。 现在有机会自己一个人,她还挺期待的。 “你第一次去纽约,”他又说,“我不放心。” “那边有人接我的,”万朵从他怀里仰起脸,“我会经常给你发消息的。” 程寅终于放开她,从裤兜里摸出一样东西来。 一串檀香珠子,万朵看着眼熟,但比他的手串长,中间还多了几颗白玉珠子。 程寅拧开串绳扣,给她系到脖子上,冰冰凉凉的,带着浅淡的果香。 “给我的?”她惊奇地问。 “嗯。”他点头。 她低头,疑惑地捏起一颗珠子,仔细看上面的纹路,然后惊讶抬头,目瞪口呆。 “你上班带手串不方便,所以改成了项链,”他笑着解释,“它会一直保护你的。” 万朵看着他,像有一道暖洋注入心里,小小的心脏装不下,暖流遍布全身,连眼睛里都起了雾气。 不想哭的,可忍不住。 本来还想潇洒转身,酷酷离开,像以前他回北城那样。 都怪他,把他最珍视的手串给了她。 她再次拥住他,嗔道:“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程寅看她眼含泪花,脸上却是在笑,知道她这次不会再把手串退回来了。 被她这样软绵绵地挨着,嗓音也软绵绵地,程寅舌尖舔了下后槽牙。 真想把她扣压下来。 再不放她走,怕是两个人都要赶不上飞机。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推着她转身,“等你回来,我来接你。” 万朵磨蹭着往前走,一步三回头,后悔没让他一起跟着。 想他。 现在就开始想。 等过了安检,回头也看不到人的时候,万朵还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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