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下九流汇聚的地方,她们刚才要是客客气气的,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偏偏陈云等人自觉高贵,看不起这些人,刚才排队的时候也不准身后的人靠得太近,现在自然一下子就爆发了。 也不过都是些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就算最大的曹丽娘也就十八岁。 现在被这么多人围观谩骂,几个小姑娘脸色唰得变白了,最后自然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敢做,她们几人被带来的丫鬟小厮围着拿帕子挡着脸离开了。 一直在旁边小吃摊围观的阮裳看到这个情形,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 幸好她没去。 要不然现在丢脸的就有她一个了! 沈杳远远看着陈云和曹丽娘等人爆发矛盾,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她畅快地笑了起来。 “活该!” 还想让她丢脸?做她的春秋白日梦去! 沈杳心情很好,连带着看不远处的裴郁也赏心悦目起来,该说不说,这男人气别人的时候还是让人很爽的,不过她对他现在已经敬谢不敏了。 就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脾气,她可不敢沾。 也不知道以后怎样厉害的女子才能收服他,又不知道他被人收服时会是什么模样? 沈杳难得出了会神,直到被阮裳提醒:“表姐,她们都走了,我们走不走?” “走!” 她还想近距离去看这群人闹成什么样呢,沈杳说走就走,走前倒是又瞧见一个身影。 “表姐?”阮裳见她看着人群里皱着眉,也跟着看了几眼,但密密麻麻都是人,她也不知道表姐在看谁,便问她:“你看谁呢?” 沈杳没说。 漂亮的眉毛倒是皱了起来,徐琅的小厮怎么会在这?还看着那个写信郎那边。 难不成他们认识? 不过这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她跟徐琅也就见过几次,每次都不欢而散,她才懒得管他要做什么,撇了撇嘴。“没谁”,沈杳随口说了一句就带着阮裳去追曹丽娘她们看好戏去了。 她们一行人的离开并未让西街有什么改变,大家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唯一改变的也不过是来写信的人有些担心地问裴郁会不会有事。 他们都是裴郁这边的老主顾了,难免担心他回头出事。 看那几个人穿金戴银的,估计家里都不简单。 “没事。” 裴郁并不愿多花费心思提这事。 今日若不是那几人提到她,他也懒得理会她们。 重新铺上一张干净的纸,他问来人要写什么,然后提笔书写,很快一封信便写好了。拿完钱,他发现还有人在看他,其实先前就察觉到了,他能分清长久的注视和短时间的一瞥,刚才是无暇顾及,这会得一空隙喘息,他循着感觉看了过去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徐琅的小厮? 裴郁蹙眉,他来做什么? 第43章 裴郁对什么都算得很清楚 裴郁没想到会在这看见徐琅的小厮,他虽然与徐琅称不上熟悉,但因为她的缘故对徐家还是有些了解的。 也挺奇怪的。 他并没有特地去了解她的情况,但有时候意识好像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往她那边偏移倾斜,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他总会下意识地记住她的喜好以及她身边人的情况。 他知道她身边那两个丫鬟叫惊云、追月,知道徐家那些下人堆里她最信任的是她的乳娘罗妈,也就是今日来裴家送庚帖的妇人。 他还知道外面经常替她跑腿的叫岑风,是徐家那位岑管家的独子。 至于徐琅,作为她最疼爱的弟弟,在燕京城中又广负“盛名”,还与他做过一阵子的同窗,他会知道他身边那两个小厮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并不稀奇。 他知道徐琅身边那对孪生兄弟,多话的那个是弟弟,叫元宝,贪嘴、好吃、嘴巴甜,总是给徐琅在外面跑腿,而那个沉稳的是哥哥叫吉祥,替徐琅操持琐事,兄弟俩都是从小跟着徐琅,身手不错。 眼见那个圆脸的小厮一边翘着二郎腿吃着肉脯一边看着他这边,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倒是一愣,像是没想到他会看过去,他惊得嘴里的肉脯都掉了下来,等回过神立刻转开眼神,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起来,但落在裴郁的眼中,难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联想今夜发生的事,裴郁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今夜无故帮徐琅躲开了裴家那些人的追查,不清楚他的用意,徐琅自然要派人来“叮嘱”他一番。 裴郁懒得理会,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拿起旁边的茶碗,裴郁喝了口冷茶,今夜西街人太多,灯火也烧得太旺,他有些出汗,这口冷茶下去倒是舒畅不少,他没去管徐琅那个小厮要做什么。 他帮徐琅不过是因为她,并不想做什么。 不过这层原因,他自然不会说与别人听,谁也不会说,谁也不会知道,至于徐琅要对他做什么,只要不弄得太过分,他都悉听尊便。 裴郁喝完茶。 耽误了一会功夫,他跟排在他面前的老人说了句“久等”,在老人笑呵呵的“没事”声中,他问他要写信还是读信。 时间过得很快。 裴郁今天的生意格外好,这一个半时辰几乎没怎么停下来过,直到快亥时,摊位前的人才慢慢变少。 大燕有宵禁,各个坊市之间到点就不准互通,每个城门也会相继关上,除非持有令牌,不然都不准相互进出。 今天虽然有花市,但规矩还是一样的。 早在两刻钟前就有巡查的官差敲着锣通知街上的游客以及摊贩早些收拾回家,免得回头出不去,只能留在这边。 裴郁住在守经街,那是朱雀大街的方向,离这有一段距离,到点不走,他今晚就回不去了。他如今还没从裴家出来,虽说陈氏从不管他死活,但是最近裴家出了那么多事,难保陈氏不会为了发泄故意来找他的麻烦。 他现在还无意与她对上。 至少明面上,他还不想,秋闱在即,他要花的钱不少,要做的事也不少,不想因此失去出家门的机会。 他暂时也还不想花钱在外面租房。 对裴郁而言,每一个铜板都该用在该用的地方。 于是在写完最后一封信,离亥时还有半刻钟的时候,裴郁就准备收摊了。 最后一封信的主人是隔壁卖地瓜的老人。 信是写给他已经出嫁的孙女的。 老人的孙女早些时候来了一封报喜信,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这就是给她的回信。 裴郁在这摆摊也快有六年的时间了,写的信多了,知道的事情也不少,他知道前面卖馄饨的男人在乡下有妻有儿,每个月都会给自己的妻儿写信,看着老老实实的,却跟街上同样卖脂粉的女人搭上了。 他也知道前面铺子的铁匠每个月都会打两份工,然后把所有的钱都寄到老家,供他儿子读书。 而这位卖地瓜的老人,今年刚过六十。 他青年丧妻、中年丧子,现在家里就只剩下一个孙女,他大老远跑到燕京原本是来投奔亲戚找个长工做,多赚些钱给孙女当嫁妆缠头。没想到来了燕京反而被人骗了,行囊丢了不说,连最后的盘缠也被人偷了,他不想惹孙女担心便继续留在燕京,这些年他就在这,白日去做些匠工的活,夜里就在这摆摊卖地瓜,每个月赚到的钱也拿大半寄给孙女,剩下一点用来日常开支和租房。 有人觉得他年纪大了,孙女又已经嫁人,以后自有她男人操持,没必要这么辛苦。 可老人每次听到却只是笑笑,他也不知道还能再活多少年,就想趁着还活着多赚些钱好给自己的孙女。 这世上谁都可能靠不住,但钱永远是可靠的,他是想给自己那个从小没爹没娘的孙女多一条后路可以选择,而且现在孙女又有了孩子,他就更加得替他们多着想了。 小小一个地方。 足以让人看尽人生百态。 不过这些都与裴郁无关,他虽然身处这个地方也有六年之久,却从未把这当做自己的归属。不过别处地方,他也同样没有什么归属,他在这世上走这一遭从来都是形影单只的,他也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 卖地瓜的老人就在旁边。 裴郁见他还在忙便拿了信走了过去,刚写完,墨还没干,他便把信封也给带上了,站在烤地瓜的车子前面,他跟老人交待:“等信干再收进去。” 老人面前还有买地瓜的客人,他一时腾不出手,连连诶了两声后跟裴郁说:“你先放着,钱我待会给你拿过来,你先去收摊。” 他知道这个年轻的少年郎不住在这边,到点不出去就出不去了。 裴郁嗯一声,也没多说,他把信放到旁边干净的地方就转身去收拾东西了。收拾东西的时候,他特地打量了一眼四周,发现元宝已经不在了,裴郁难得出了会神。 刚才人多,他不过来也算正常。 可现在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他居然还没出现,这就让人觉得奇怪了。 难不成他猜错了? 这人根本就不是来威胁他的? 可如果不是威胁,他又是来做什么的? 裴郁猜不透,便也懒得再去猜,反正他向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找不见元宝的人,他便继续低头收拾东西,桌椅和那壶冷茶都是旁边那家小食店的。 他每个月会给老板一些钱,用来租赁桌椅和茶水。 这对裴郁而言就是该花的钱,他不可能大老远从裴家搬出来,花点钱图个方便,挺好的。 正收拾完东西,连带把壶里的残渣也倒了个干净,裴郁刚想收起桌椅去还给小食店的老板,卖地瓜的老人就过来了。 “小兄弟,给。” 虽然在这许多年了,但老人还是不知道裴郁的名字。 不仅仅是他,这街上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叫什么,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家里有几口人,又为什么那么小就出来摆摊。 这个少年把自己包裹得实在太好了一些。 像只刺猬。 让人看着就觉得可怜。 老人那双布满沟壑的沧桑手上还有点烤地瓜残留的碳灰,他笑着把三个铜板还有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烤地瓜放到桌上,转身想走的时候被裴郁喊住:“您落下东西了。” 老人回头。 憧憧灯火之下,白衣少年还是那副不好亲近的冷淡模样,见他目光落在那个烤地瓜上,老人笑着咧开那一口缺了好几颗牙的嘴笑道:“没落下,给你的。”看裴郁拧眉,似是不解,他又笑着说了一句,“你在这摆了这么久的摊,饿了吧,吃点东西就早点回去吧。” 他的眼里有老者对晚辈的慈爱。 他在这卖了三年的烤地瓜,从他在这的第一天起,这个少年就已经在这摆摊,除非下雨下雪,不然即便是寒冬腊月也从未缺席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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