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 陛下并没有让他失望。 他也总算是没有愧对他们的信任。 马车于袁府正门前停下。 “大人,到了。” 外面传来亲信长随的声音。 袁野清轻轻嗯一声,却没有立刻下去,而是书写完最后一笔,那是一封明日要上朝呈报的奏疏,他将于明日早朝亲口诉说郑京的罪证然后派人去定州捉拿他。 等写完。 袁野清又在底下盖上官印,等墨水干,他才拿着奏疏走下马车。 “收好,明日出门的时候给我。”他把奏疏交给路青。 路青忙应一声。 袁野清让他下去歇息便从正门步入内院而后径直往姜道蕴所住的院子走去,夜深风动,吹起他身上的绯色官袍,他虽至不惑,但脊背挺直、美须飘动,依旧有朗月之貌,甚至比年轻时更显岁月的沉韵。袁野清与姜道蕴成婚十年,期间二人从未分开过,袁野清也就只有除了要处理公务和见人的时候才会去外院的书房。 到秋水苑,自有一盏灯等着他。 自他们成婚之后,无论他回来多晚,姜道蕴都会为他留一盏灯。 看着那于寂寂黑夜之中暖黄色的一点灯火,袁野清被清冷月色所照的眉目越显温柔。 太晚了,院中仆从早已经靠着门槛打起盹,听到动静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袁野清立刻打起精神过来跟人问安:“大人。” 袁野清轻嗯一声。 他看一眼身后的屋子,特意压低声音:“夫人睡了没?” “两刻钟前夫人还要过水,这会……”丫鬟犹豫,“奴婢也不知。” 袁野清便未再多问,他没让人跟随伺候,自己摘了官帽放轻脚步进去,刚刚打起帘子就听到里面传来姜道蕴沙哑的声音:“回来了?”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看着从床上坐起来的貌美妇人,袁野清眉目温柔却也面露无奈,他把官帽放到桌上,走过去与姜道蕴说:“我不是与你说过今夜要处理事务回来得晚,要你早些休息吗?” 姜道蕴今年也有三十六岁,她先后生过四个孩子,生产对女子的伤害本就不轻,何况为了跟袁野清生下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早些年姜道蕴可没少用损伤身体的法子,她如今体弱多病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可岁月还是厚待她的。 即便生过四个孩子,又是这个年纪了,但她看起来还是十分美貌。 穿着一身桃红色的寝衣,衬得她肤白娇嫩,也无怪当年那么多人追求于她,她的美貌固然有能与她相较之人,可那一身出尘的气质是旁人再怎么学也学不来的。 所以姜道蕴是特殊的。 她有足以傲视别人的身份和才学,首辅之女、丈夫又是左都御史,自己还是临安与燕京一带有名的才女……就连前夫也是赫赫有名的诚国公。 姜道蕴其实已经很困了,但她还是打着哈欠掀被起来了:“你不在,我睡不着。”说完她起身下榻欲替袁野清脱下外袍却被袁野清阻拦,“好了,我自己来。” 要是放在从前,姜道蕴自不会听他的。 她虽三十有六,可在袁野清的面前仿佛还是那个从未长大只会撒娇的小女孩,今日却不知为何总有些恹恹,她点点头,竟也未曾坚持,只喊人端水进来服侍袁野清洗漱,然后就一声不吭坐在了床边。 袁野清陪着她一起长大,他们既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兄妹,也是恩爱的夫妻,妻子这般异样,袁野清岂会没有察觉?又岂会在察觉之后当做不知道,不管不问?等下人端来水,他没让人留下伺候,也没立刻过去洗漱,而是脱下那一身沾着尘土的外袍便走到坐在床上不知在出什么神的姜道蕴面前。 他轻轻揽住姜道蕴的肩膀,与她并肩同坐之后问她:“怎么了?” 姜道蕴抬眸看他。 四目相对,她看着面前温润如玉的夫君,张口欲言,却又住嘴。 “没什么。”她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纤长指尖轻触眉心,语气疲惫无力道,“太晚了,睡吧。” 她说着就想上床,却被袁野清捉住手腕,妻子如此异样,袁野清不可能这样放任她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袁野清问她:“蕴娘,还记得我们成婚之时,我与你说的话吗?” 时隔多年,姜道蕴自不可能件件记得,袁野清便说与她听:“我与你说过,无论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说与我听,我不仅仅是你的丈夫还是你的兄长。” 见她羽睫微颤,看着他的眸光微微闪烁,袁野清依旧语气温和问她:“现在可以说与我听到底怎么了吗?” 昏暗烛火之下。 姜道蕴看着面前的丈夫,沉默半晌终是艰难开口:“清哥,我……有些想悦悦了。” 第51章 母爱对她而言早就不是必需品了 云葭又做梦了。 午间睡了太长时间,睡前又动了太久的脑子,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容易,好不容易辗转反侧睡着,没想到竟然又做梦了。 不过让云葭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会梦到姜道蕴。 ……她的母亲。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见她了。 或许小时候姜道蕴刚离家那会有过,但后来随着姜道蕴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也就越来越记不得她的模样,更别提梦到她了。 姜道蕴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 至少在云葭眼中是这样的。 云葭曾经恨过她。 她不明白一个母亲为什么能这样绝情,她不爱自己的丈夫也不爱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女,她就像是一个旁观者,总是冷眼旁观看着他们,不,或许她根本连看都不想看他们。 她偶尔看过来的那一眼,也可能只是因为他们的吵闹扰了她的清净和安宁,让她不高兴了。 在云葭幼时的记忆中,她的母亲就像仙女,不食人间烟火、不沾人间春水的那种,她总是高贵且冰冷的,无论对父亲还是对她和阿琅,她总是面无表情,不关心也不责难。 她不会因为他们做的好而夸赞他们,也不会因为他们做的不好而责罚他们。 她总是一个人沉默地坐在那,不言不语,若是惹她烦了便让伺候他们的妈妈把他们带下去。 小的时候,云葭曾经伤心地问过她的阿爹,她问阿爹是不是因为她做得不够好不够乖,阿娘才不喜欢她?也难为她阿爹那样的大老粗为了宽她一颗破碎小孩的心,硬是绞尽脑汁安慰她。 他跟她说阿娘不是不喜欢她。 他还跟她说她的阿娘是天上的仙女。 “悦悦见过画上的仙女笑过吗?”小时候阿爹这样问她。 那时的她眼睫上面还挂着眼泪,欲坠不坠,但在阿爹的询问下还是歪着头仔细回想了下自己以前看过的那些画,然后看着阿爹认真的摇了摇头。她那会天真,觉得阿娘对她和阿琅冷淡真就是阿爹说的那个原因,因为阿娘是仙女,而仙女是不能随便笑的,所以不管后面姜道蕴对她有多冷淡,她还是会每天开心的往她那边跑,哄阿娘高兴。 那个时候云葭天真得想,阿娘不会笑没事,她会让阿娘高兴然后以她为傲的。 云葭那个时候可骄傲了,她骄傲自己有一个仙女母亲,她的仙女母亲比谁都好看,她还有一手好看的簪花小楷还会写诗作画,是人人赞誉的才女。 她不介意母亲对她的冷淡。 只盼着她有一天能对她笑笑,那样她就高兴了。 可后来她才发现她的母亲并不是仙女,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她跟这世上任何一个普通的母亲一样,没有任何差别,她也会着急也会担心,也会因为自己的孩子不好好吃饭不好好读书而生气,可即便再生气,她也不会不管他们,甚至会操心得主动跟在他们后面喂他们吃饭、叮嘱他们看书,甚至手把手教他们写字。 她不是不会做母亲,她只是不会做她跟阿琅的母亲。 云葭听说她怀那一双孩子十分不容易,她嫁给袁野清的时候本来就不年轻了,又曾经生育过两个孩子,身体原本就算不上多康健,偏偏还要逆天而行。明知大夫说过日后子嗣艰难,最好不要生育,唯恐出事,可她为了怀上袁野清的孩子还是千方百计费尽心思,不仅吃了许多药,甚至连道观里的符水都喝过。 这对以前的姜道蕴而言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她是那么聪明冰冷又理智绝情的人。 所以说有爱和没爱还是不一样的,她不爱父亲,所以她会想要为父亲纳妾抬丫鬟,就是想着让别人为父亲生下孩子,自己可以免除这个责任和痛苦。 她爱袁野清,所以即便耗尽一切即使没了那条命也要为他生养孩子。 云葭以前认知到这个事实的时候会生气会难过甚至会嫉妒,长大后却觉得没什么意思。 没必要去为没必要的人伤心难过。 姜道蕴是她的母亲,但她也只是给予了她这一层血肉而已。 想通之后就不会再感到失望和伤心了。 人之所以会伤心难过是因为对那个人有所求有所贪有所念,这世间芸芸众生这么多人,难道你会因为一个陌生人的言论而伤心难过吗?不会。 那当她把姜道蕴当做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时,她还会伤心难过吗? 也不会。 她不会把时间和情绪浪费在一个没必要的人身上。 云葭第一次从姜道蕴的身上感受到母爱是在父亲去世、阿琅出事后的那一年,在此之前,她跟姜道蕴并无什么往来,姜道蕴从徐家离开之后便跟随袁野清外放到了青州,之后他们也一直在外面打转,也只有逢年过节他们才偶尔会回来,可即便回来,他们也都有意无意地避让着彼此,即便去外祖家拜年,他们也会特意挑不同的日子过去,为得就是彼此见到的时候尴尬。 可那时—— 或许是因为接二连三的打击终于唤醒了姜道蕴对她残留的那一点母爱,她突然找上门来见她。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她在裴家这么多年过得有多不容易。 云葭记得那次她从惊云和追月口中知道她这么多年受的苦,红着眼眶朝她伸手出,她似乎是想轻轻地摸一摸她的头,可在她淡漠的注视下还是收回了手,她最后只是颤着嗓音让她好好休息,然后咬着牙沉着脸去陈氏那边跟她大吵了一架。 那时的陈氏正因为丈夫和儿子高升而志得意满。 她享受惯了别人的追捧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却被姜道蕴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扇了一巴掌,姜道蕴还跟陈氏放话以后若是再敢这么对她,她绝对不会放过她,也不会放过裴行昭和裴有卿!那时袁野清已经是都察院的一把手,正好还是裴有卿的顶头上司…… 陈氏纵使再不满也不敢轻易得罪姜道蕴,只能咬牙生生受了这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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