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主任不怎么在意地拍拍长袍:“我想,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还是要过来解决的。” 老主任有担当,不想躲不想避,因为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不必心虚。他一步步朝妇人走去,在王浩明的尸体前停了停,深深鞠了个躬,然后看看那血书横幅,蹲下来对妇人说:“做解剖鉴定吧,真相究竟如何,他会告诉你的。” 念初蓦地一动,敢这么说的人一定问心无愧。 吴主任说:“如果真是我的错,要赔钱还是要我这条命,都行啊。” 这话一出,妇人一愣。 吴主任说完站起来,整理自己的白袍,对身边的学生说:“咱们走吧。” 宁言书嗯了声,走前半步,担心还有人会突然冒出来打人,期间瞭了念初一眼。念初低头远远跟上。
第16章 故事的开始15 没跟得太紧,所以吴主任没发现她,到了宁言书姥爷种的那颗山楂树下,两人坐一块,念初蹲在旁边的石墩子外,她体型小,根本发现不了,吴主任有点儿走神,也没怎么在意。宁言书从兜里掏出一个烟盒,他这人不抽烟,可走哪儿都揣着,递给吴主任一支,吴主任抖着手接了。 抽第一口咳嗽,显然吴主任也是个不会抽烟的,他捏着烟瞧了瞧,笑:“这么好的烟,被我糟蹋了。” 宁言书没吭声,看着不是那么放心。 吴主任抽第二口,没敢吸进肺里,囫囵嘴里转一圈就吐出来,没觉着香,倒是很辣。他说:“年轻的时候在手术室熬台,那时候太不容易了,每天只睡两小时,一有手术就争着抢着要上台,上台能学的比书里看的多太多了,我们一批进来的小伙子里有一个会抽烟,说抽这个提神。” 风大,烟头烧得很快,不一会就一截白,吴主任弹了弹,接着说:“我那时候跟着抽了两口,抽不来,也怕有瘾。” “吴老师。”宁言书低低唤了声。 吴主任缓缓弯下腰,烟扔在地上,两手捂着头,他的脊背弓成一道弧线,将自己深深折起来,这姿势,让人感觉无助与无奈。 四周很安静,树上的山楂早叫人摘光了,不那么好看的挂在枝头,摇摇晃晃要下来,风听懂了,将它高高卷起,与母树分离,再重重落下。 啪一声。 “言书啊,老师给你丢人了。” “您没错。”宁言书斩钉截铁,他很少情绪外露,但也是个一旦认定就不回头的主儿。 吴主任以那样的姿势给学生讲当年,话说多了就藏不住,念初躲在那儿听出了很浓的鼻音。 哭了?她眨巴眨巴眼,不敢相信。 “那个会抽烟的家伙后来不干了,他是我见过最有天分的,你小子不服气吧?但他确实比你更强,老天爷赏饭吃,都是命。我和他一块给教授拉钩递刀子,每天轮流站二助,我们见过很多明明手术非常成功但因为血栓死去的病人,我接受得了,他不行。” “他做手术是艺术,不管是缺了胳膊还是断了腿,病人在他眼中就是完美的艺术品,他没办法看着自己主刀的病人一个个在他面前死去,他再也拿不动刀了。” “他走的时候对我说,老吴啊,靠你啦。” “可我呢?我也是真怕了。” “这种事看运气,家属理解还好,不理解……像今天这样的,我是没办法再来一回。院办叫我不要上班,让我避风头,我问心无愧坦荡天地,我怎么可以躲着?我还看着你们这帮学生为了维护我跟人打架,我愧做你们的老师,我没带好你们。” “老师!” “言书啊。”吴主任仿佛用尽了力气,缓缓直起身,“就这样吧,科室交给你了。” “……” 吴主任拍拍他:“我吊着一口气等结果,往后啊,爱怎么着怎么着,我放下了。” “成,没什么要交代的了,我走啦,对喽,我订的那些书你给我收着,有空了来家里玩,顺便给我带来……没空……没空就算啦。” 吴主任脱了白袍搭在臂弯里往外走,宁言书目光幽深一语未发,这时候石墩里突然冒出个人,张了张口,叫了声吴大夫。 “你是?” 念初一弯腰,给老主任鞠了一躬:“昨天那篇报道是我写的,我叫念初,是报社的记者。我在这儿跟您道个歉。” “你怎么会在这儿?”吴主任思忖地回头看宁言书,“你带来的?” 宁言书撇开眼。 念初是个好孩子,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她敢承认,敢接纳,那爽朗性子做事不含糊。前一天宁言书说她不够格,说她自以为是,她当时不服气,现在老实承认,没错,她不够格,这件事上,她站在了一个不够客观的立场上看问题,她将自己不好的回忆带入了这件事,她的报道没有做到公正公平,她藏了私心,她误导了人们的思想,她应该道歉。 如果说大夫有草菅人命的,她这样,是不是也算毁了一个人? 这是念初头一次知道自己的这份工作能带来多大的影响,太深刻了,她必须记住。 吴主任站在那儿,叹了口气,半晌道:“道歉太早了,咱们等解剖结果出来吧。” 念初心里内疚,又鞠了个躬:“这事我做的不地道,结果出来我还您一个公道。” 吴主任轻轻摇了摇头,说:“你回去吧。” 自始至终,没接受念初的道歉。 念初看着吴主任的背影渐行渐远,宁言书走到她身后,说:“很多时候道歉是最没诚意的手段,已经发生的事你挽回不了,一个大夫的从医信念一旦被击垮他的一生就再也没有可追求的理想,活着不过是行尸走肉。吴主任……很难会再穿上这身白大褂。” 他说:“当时,你应该听我的。” 南春碎碎念: 念初是冲动的,在这件事中她带入了自己,她该为此付出一些东西,得到一些东西,成长就是伴随阵痛的不断前行。与君共勉
第17章 故事的开始16 念初后来回想,当时,在积水潭的小道上,宁言书是怎么跟她说的? 先前是劝的,她小人之心,还怕他抢了自己的包。 他那天说了好多话,虽然听着刺耳,但真是在劝的。 可她听不进,后来呢? 后来他就放她走了,那时候,他是不是对她怀着一份信任?相信她能看清事情的真相? 可惜她没做到,而真正做到问心无愧的那位大夫却被已经成为了一种职业的医闹们围在医院打了一顿。 那是医院,是那位大夫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 念初翻了个身,揪紧厚棉被,外头北风呼呼地吹,她的小床也吱吖作响,老虎趴在床脚,一只耳朵竖起来听声儿,乌溜溜的大眼睛不放心地看着念初。 念初干脆坐起来,脑子里全都是宁言书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当时,你应该听我的。” 她把老虎的脑袋往下压了压,自言自语:“他那人,我摸不清。” 一开始在东坡遇见,他投来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轻贱,后来在酒吧,无缘无故的,他给她挡了一回灾,然后是医院,她以为他那样的人不会关心任何事,可他板着一张脸去向妇人解释,第二天把她从报社拎了过去,和人打了一架,在一颗山楂树下劝说他的老师不要放弃这一切。 对她,应该是责备的,但面上不显,语气也平静,就事论事的态度,不针对她这人。 越是这样就越没法不去想。 念初叹了口气,两手撑着脸,漫漫长夜,她心中有愧,睡不着。 这边有个姑娘为自己的轻率自责不已,那边生活还在继续,人在庸碌之中辗转,靠的是心中的信念才能不倒。 虽然社里没要求,但念初继续跟进这件事,做得很低调,一有空就往医院跑,夫人带着闺女无依无靠的,不知得了谁的提点,申请的不是一般医疗事故鉴定,而是医疗过错鉴定,听着就差俩字,里头的门道却很不同,前者由省医学会牵头,后者则交由司法鉴定机构,相比之下,后者给出的答案不会被任何因素所更改,更具公信力。 念初想起那天打人拉横幅的几个人,心里很气,有事说事,靠暴力手段和小聪明算什么本事?难道白的就能成黑的? 她现在和妇人说不了几句话,被人看住了,念初心里明白,这是为了分钱。而妇人上了这条船就由不得她了。念初是提着水果去的,走的时候被人堵住路,那几张脸笑着也显狰狞,说话恭敬但听着不是那么个意思:“记者大人,劳您跑这么一趟,但以后就甭费心了,大姐这儿我们照看着,要啥有啥,不缺,您忙您的。” 念初没吭声,越过人走了。 妇人住在积水潭附近非法小旅社里,楼里上上下下都是来治病的病友,看了报纸也都同情她,见了念初拉住,说:“姑娘,你就是那位大记者吧?你做了好事啊!你能再写点吗?娘俩太苦了。” 念初躁红了脸,脚不着地跑了。 她顺着人流走,站在医院门诊大楼外很茫然,冷风将她吹醒,她眼神好,小时候一盏小灯泡偷摸躲在被窝里看故事会也没把眼看坏,发现宁言书进了东边的住院大楼。 其实念初觉着,就算是近视三百度的人也能一眼在人群里瞧见他,大高个,干净的短发,白袍穿得好看,侧颜冷清自持,就是那么夺人眼球。她想了想,小跑跟上。 宁言书往骨科去,昨儿姥姥犯了老毛病,他早晨请了假没查房,在大院里伺候老人到这个点,见着好些了才赶回来,他新收了个小孩,天生的毛病,心里惦记着。 男人腿长,步伐又快,念初一双小短腿追不上,气喘喘地没赶上一趟电梯,撑在一旁想这人是不是当过兵啊? 这么一想还挺有道理,那背脊跟插了钢条一样直,从没见他驼背窝肩过,像是路边的小白杨。 念初搭下一趟电梯上去,病房里绕了一圈没找着人,还被护士拉住盘查,问她:“你找谁?哪个病房?” 最近风声紧,特别是在骨科出的事,所以大伙都谨慎,最恨那不明是非胡乱报道的八卦记者。念初一般不敢来这,心里有愧是一回事,真怕暴露了身份被揍一顿都是轻的,但今儿她特想找那人,想说点没啥用处的废话。 念初支支吾吾说找40床,护士也聪明,诈她:“是你爹啊?” 念初顺着:“嗳。” 那小护士立马变了脸:“你爹是个女的啊?” 念初心道不好,脚下抹油赶紧溜,骨科她来过几回,知道哪儿没人,双手一推开了楼梯间的门,然后停住了。 宁言书面对着她站着,跟前还有两男女,看着是夫妻,有些年纪了,不知遇到了什么事,顾不上整理自己,都蓬头垢面,男的指尖夹着烟,楼道里空气很差。 “我……”念初觉着自个儿站这儿挺唐突,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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