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一出来,人倒是清醒了,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起来——她更不想待在家里。 她起得晚,差点儿迟到,最后一段路是小跑去的。 她不是怕迟到,是嫌烦。 艺校其实管理宽松,只有每周一必上早自习,其余日自由出早功。但她们班规矩极其严苛,周一迟到了得拿着书在教室后边站一整个上午。 黎里就迟到过,站了一上午,人都快站睡着。 站着挺烦的,不如坐着打瞌睡。 她踩着第一节 早课的铃声进了教室,早餐都没吃。早课后有四十分钟的早餐时间,到时可以在食堂对付一下。 可一进教室,黎里发现班上有一个空位置,三组第四排。 毕老师的心肝宝贝——崔让,居然迟到了。 黎里觉得今天终于有了点儿意思。 过了大半节早课,崔让才出现在教室前门口,喊了声:“报告。” 不少同学从书里偷偷抬眼看。 毕老师对崔让点了下头。 崔让走进教室,没解释,也没交请假条,径自坐到座位上放书包。 同桌谢菡兴奋地拿手肘杵了下黎里,等着看班主任的心肝宝贝罚站。 但毕老师站在讲台上,以一种在黎里看来极其不要脸的姿态说:“崔让今天身体不舒服,迟到了,情有可原,就不罚站了。” 崔让神色自若地翻开英语课本念单词。班上的读书声甚至没有降低半点。没人觉得这件事或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好学生的豁免权是学校里的天经地义。 黎里盯着班主任看了会儿,他也看见了她,但他并没有在意她的目光,又在过道里巡视了一圈就回办公室了。 早自习下后,带了早餐的学生在教室里吃起早餐,没吃的则散落去食堂。没有人议论崔让迟到这件事。 黎里在食堂买了碗面,只吃了几口就作罢。 回去教室,上楼梯的时候,黎里说:“我知道老毕恶心,但没想到他能这么恶心,再次突破下限。” 谢菡道:“他就是这样,我见过最势利的老师就是他。对听话的、不听话的,家境好的、不好的,那两副嘴脸,啧啧,恶心死我了。” 黎里轻嘲一句:“你说,他怎么不给崔让跪下来叫爸爸?” 谢菡扭头看她,正要附和,余光瞥见后边上楼来的人,住了嘴。黎里回头,就见崔让在她身后五六个台阶下。 两人目光并没有对上。 谢菡有点尴尬,但黎里毫无所谓。 崔让跟在她们身后,并没有超过她们,一直上了四楼。黎里从后门进,崔让去了前门。 黎里一落座,就见一组的几个同学正在把桌椅往前移,腾空间。 很快,一组最后一排的向小阳前边出来一个空位,向小阳不知从哪儿搬来一套空桌椅,放在那里。位置不错,刚好靠窗。 谢菡问:“有新同学?” 向小阳说:“嗯,有人转学来了。” 黎里说:“眼睛够瞎的。挑老毕的班。” 但那天,新同学没来。 在那之后的十来天,也没有新同学来。 只有秋天稀薄的阳光在那个空位置上坐了小半个月。
第3章 chapter 3 最近降温,又连续落雨,黎里迟到了。 门房大爷掀一掀眼皮,见是她,提起圆珠笔在登记册上写下:“器乐二班,黎里。” 黎里撑伞出门房,脚步不徐不疾。 近日的连雨似乎要到尾声了,淅淅沥沥的。 身后,两个迟到的学生风一样从她身边卷过,将雨水浸湿的水泥地踩踏得吧唧响。他们呼啦啦冲向各自班级,好像最后这几步路的挣扎能改变已迟到的事实,或做做样子让老师们看——他们虽然迟到但仍在努力挽回过错。 江州艺校虽对学生管束松泛,但学生每迟到一人次,班主任要扣十块钱。黎里想想自己的迟到次数,还行,也就叫班主任损失了二十,占了他两杯奶茶的便宜。 客观来讲,黎里不是坏学生。她不染发不斗殴,不纹身不浓妆,不招惹同学不穿露脐黑丝一类的奇装异服,也不打鼻环唇环肚脐环。 但就像人的个性不是靠那些装腔作势的外在东西能彰显的,人的个性也不是凭一身泯然众人的装扮就能隐藏的。 哪怕是在学生个性花样百出的艺校里,她也个性得过头了。 太有个性的学生,毕老师不喜欢;如果表现还差,那是罪加一等。 今天又是周一,不出早功,上自习。 黎里甩了甩雨伞上的水珠,踱进教学楼。他们班后门紧挨着楼梯间。可能下了雨,秋风寒,坐在后门口的向小阳把门给关了。 黎里推了一把,没推开。 教室里传来毕老师的声音:“这是从奚音附中转来的新同学,yān yǔ。” 班级哗然一片。 “奚音附中?” “大神啊。” “这么牛的吗?” “怎么会转来我们这儿?” “奚音附全国前三啊!” 黎里也挑了眉,奚音附? 烟雨? 女孩名字不错。 黎里穿过雨雾微漫的走廊,隔着一扇扇玻璃窗往里瞄,却见一个身着白色毛衣的少年立在讲台上,他身形薄削而瘦高,比毕老师高出了大半个头。 玻璃窗上折射着日光灯与晨曦交融的光,少年的脸庞在晃动的光线与雾气中明明暗暗,叫她总看不太清晰。 “燕国的燕,羽毛的羽。”班主任说,“燕羽,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燕羽。”少年声音很低,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黎里提着滴水的伞,走到教室门口,说了声:“报告。” 燕羽转过头来,和她的目光对上了。 少年眼珠很黑,水亮亮的,像含着光的玻璃。他皮肤很是白皙,无论眉眼唇鼻,都生得太过漂亮,以至于黎里脑子空了一秒,莫名想到江南烟雨轻敲的木棱窗。但只短暂的一瞬,他眼皮一耷,移开目光。而她也摆出一副不过尔尔的不挂心姿态。 黎里卷了伞进教室,坐到第二组倒数第二排的位置,不动声色地捋了捋因潮湿而蓬松的头发。 燕羽走下讲台,坐到向小阳前边的空位上,就在黎里的斜前方,只隔一条过道。 黎里收好折叠伞,有些走神。待她翻开英语书,才觉气氛不对。同桌谢菡轻轻杵了下她胳膊。 今天只有她迟到,毕老师正一脸冰封地站在讲台上,目光锁定她,等着她自觉拿书站到教室后排。 黎里说:“老师,我今天不舒服,不罚站了。” 早课的读书声停了一秒,复而又起。 毕老师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大闹天宫的猴子,他说:“不舒服拿医院证明来,没证明就给我站到后头去。” 念诵声消弭了一半。 黎里说:“我不站。” 最后几道念课文的声音也消失了。 几十道目光聚焦在黎里和班主任身上。只有新来的燕羽垂着头,好像无动于衷。 班主任脸色变了:“黎里你想干什么?不守班里的规矩你就从我班上滚出去!” “上次崔让迟到也没有医院证明,你怎么不让他罚站?”黎里说,“我今天不站,以后也不会站。” 一部分目光迅速弹向崔让,他坐在教室正中间,保持着低头看书的姿势,一动没有动,耳朵在变红。 毕老师大步从讲台上跨下来,直逼黎里跟前,以一个成年男性加班主任的权威身份说道: “你站不站?” 附近几个同学吓得一弹。 黎里微抬头,说:“你看我站不站。” 班上一片倒抽冷气声,夹杂着桌椅微动的窸窣响。 班主任额头上青筋直暴,眼珠子跟青蛙一样凸出来。 “我教书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你看看自己什么样子!”他疯狂斥责,斥她不要脸面不讲自尊,骂她注定是个废物渣滓。 狂风骤雨的吼叫令全班静如冰封,气氛紧绷得令人窒息。 但黎里油盐不进,她甚至翻开了英语书。她寸步不让,就是不起身,就是不罚站。 班主任输了。 他不骂了,盯着黎里看了五秒,扯过她的英语书甩在地上。 黎里抬眸扫他一眼,陡然间站起来,桌椅哗啦一声响。她173的身高,气势完全不输班主任。 同学们吓一大跳, 一旁的向小阳反应极快,跳起身拦抱住她,谢菡也赶忙扯住她的手。 向小阳毕竟是男生,力气大,把黎里给摁住。 后排男生也起来拦,怕事情闹大。 毕老师瞠目结舌:“怎么的,你要造反!黎里你看看你是个什么样子?好好的书不读想被开除了去社会上当流子是吧,好,你现在就跟我去教导处!” 黎里身子没动,隔着向小阳的肩膀,手指班主任:“你把教导处主任喊来。我就在这里问他,崔让凭什么不罚站。” 死寂。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看上去是天经地义的。比如,班上的差生就像社会上的穷人,你生来就得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儿。 但这种天经地义本质是虚伪的。而所有虚伪的东西,撂在明面上说不得,一说就破。 这一刻,毕老师发现,他那道貌岸然的皮被撕开了。他站在教室的后半截,独自面对着那些一贯挨他训斥的学生们——他们的眼神无声,隐忍着怒意。 他突然有一丝没底,疑心这恐怕要变成某种造反。 向小阳从他的神色变化中看出端倪,立刻笑着打圆场:“毕老师算了,都骂了半节课了,我们要背书了。算了算了,您回办公室休息吧,我们要背书了,等下语文课老师要抽查《六国论》呢。” 他说完,后排几个男生大声念起来:“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 男生们嗓子扯得极大,跟这辈子没读过书似的。其他学生也明白了,陆续大声朗读起来,似乎想将刚才的冲突压盖下去。 班主任站在一片读书声中,不可发泄,无力回天,不再激化矛盾又受不了这怨气,绕开话题对黎里说:“你是坐这儿的吗?” 跟谢菡临时换了座位黎里不搭理他。 班主任看四周:“我跟你们说!你们后排的这些个人,再让我看见你们乱换座位,就都给我站到走廊上去。” 但他说完这话,也没能把岿然不动的黎里怎么办,径自离了教室。 他走了没多久,读书声弱下去。 向小阳冲黎里竖了个大拇指,说:“里姐威武!” 一帮男生们冲她挑下巴调侃:“里姐威武!” 前排的学生们也有不少回头,有的心有余悸;有的面无表情;还有的心烦被耽误了半节自习,捂着耳朵努力背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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