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理他们,”徐拓说,“以前的一些朋友。” 他们穿过大厅,按下电梯上行键,在自己上去喊蒋以声下来还是把临春送上去之间做了个选择,最后决定他们俩的事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参与,和临春叮嘱几句就打算原地开溜。 “蒋以声今早才下飞机,在屋里倒了快一天的时差,晚上才起没一会儿,下楼吃了点东西又回去了。” “不是我瞒着你啊,我以为他会联系你,这事儿我不好掺和,你懂吧。” 临春明白,如果蒋以声不乐意见她,徐拓这一通知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当初徐拓在机场时吃过这个亏,没道理抛弃多年兄弟和她一条心。 临春也没怪过他。 她只是有点担心,自己贸然上楼会不会打扰到蒋以声休息,毕竟长时间乘坐交通工具还挺累人的。 很轻的一声“叮”,电梯到站。 透明的轿厢停靠一楼,里面立着一个高挑的人影。 即便没有看清面容,但只消一眼,就能让临春心跳漏了半拍,连呼吸都忍不住发颤。 双开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站着的男人稍一抬眼,连带着眉梢也跟着扬了半分。他穿着随意,白t短裤,双手插兜,半阖着眼,浑身上下围着的困意还没消散。 五年未见,蒋以声高了不少。男人皮肤白净,宽肩阔背,脸部线条凌厉,弯折有角。大概是前一秒还在睡觉,额前碎发遮在眉前,略微柔软,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漆黑的眸浸在里面,如海般幽深,像蛰伏的豹。 几分颓懒几分锋利,记忆中的少年也终是变了个样子。 这扑面而来的陌生感打得临春措手不及,她的眼眶在那一瞬间红了,避无可避。 徐拓在旁边挤眉弄眼,嘴巴努努临春,准备原地开溜。 蒋以声侧身走出电梯:“等会,我饿了。” 对于临春的出现,他似乎没多大反应。留住徐拓后才偏头和她对上视线,像是礼貌地照顾到对方,勾唇笑笑:“好久不见。” 临春立刻把头低下,睫毛在那一刻眨得飞快,茫然几秒不知所措。她稍偏了偏脸,强行逼退眸中热意身,僵硬地勾起唇角,再次抬头:“好久不见。” 蒋以声眸中不掩惊讶:“变化挺大。” 这四个字仿佛洪水泄闸般冲进她的脑海,几乎把曾经的所有记忆一并给撞了出来。 临春本想接话,和蒋以声一样保持这种随意的状态。可她实在没那个能力,嘴巴张了又合,像是突然又变回了哑巴,不知道怎么出声,怎么说话。 “那什么,不是饿了吗?”徐拓及时岔开话题,“小春儿,你吃饭了吗?” 临春跟在徐拓身侧,点了点头。 老友般礼节性的寒暄之后,三人一起走回客厅。 “要不再吃点?”徐拓尴尬得脚趾扣地,“声哥也吃点?都…都吃点?” 蒋以声偏头笑了:“你什么毛病。” 徐拓双手一摊:“出去吃烤肉?还是让阿姨临时做点?” “烤肉太腻了,”蒋以声眉头微皱,以前的少爷病一点没少,“就早上那虾饺还不错。” 徐拓翻了个白眼,转身去找阿姨。 蒋以声拉开餐凳坐下,看临春站在一边,便也替她拉开身边一张:“别拘着,随便坐。” 临春应了一声,把帆布包摘下来放在凳子上,规规矩矩坐在蒋以声的身边。 她微微侧目,能看见对方高挺的鼻梁,和有些微青色的胡渣。他的下颚折线干净利落,耳后头发推成短短的一茬,蒋以声褪去了以前的那份少年气,身上散发着的,是一个成年男人该有的沉稳与慵懒。 足以让临春再次感受到这份陌生。 “还要什么自己说啊,”徐拓叮嘱阿姨完毕,从他们身后一闪而过,“我嗨去了。” 落地门是隔音的,开启时有明显的吵闹声。 但当门锁相扣,发出“哒”一声,那些热闹和疯狂,又完美地被阻隔在了屋外。 屋里静悄悄的,之余暖黄色的暗光,以及远处厨房里传来的细微的做饭声响。 临春蜷起食指,虚握成拳,低着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这种场合她在脑海中排练了无数遍,她该说些什么,无论是道歉还是道谢,最起码蒋以声就在这,他能听见。 “我…” 临春尝试着开口,抬头看见蒋以声正点着手机。 一闪而过的手机屏幕,像是个聊天窗口,临春思路猝然被打断,半张着嘴呆愣片刻,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蒋以声关了手机,把一角抵在桌上:“我现在说话你完全能理解是吗?” 临春认真点了下头:“我也可以说话。” “嗯,”蒋以声似乎颇为满意,他的手机屏幕亮了,又低头看了眼,“一会穆潋卿过来,你们两个女生一起,可以出去玩玩。” 他手指微抬,指了下院外,临春扭头看了一眼,只是“嗯”了一声,找不出理由拒绝。 几句话的功夫,阿姨端上了两碟虾饺和小米粥,临春惊讶于竟然也有自己的份,蒋以声安慰道:“不想吃就不吃,没关系。” 临春虽然吃过晚饭,但一碗粥还是能喝的下去。 她拿过勺子,低头喝了一口,里面放了些糖,有点甜。 临春再次思考如何开启话题,可一抬头,蒋以声又在刷着手机。 这次是朋友圈,甚至还评论了一条。 对方一系列的的自然让临春不知所措,她开始重新思考和蒋以声的相处方式,是不是应该像对方这样,普通平淡,好像过去在桐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即便那些记忆深深印在她的脑海。 可转念一想,那些事情确有发生,但没道理就一定记得,五年那么长的时间,其中也可能发生过其他更令人忘怀的事情,像深色覆盖浅色,过去和现在,谁比谁浓艳也说不准。 临春低下头,心底蔓延苦涩。 原本以为自己实打实的敢冲,绝对会去面对,但事情真的到了面前,却连开口都身不由己。 她喝着甜粥,鼻根酸涩,大脑一片混乱,连握着勺柄的手指都轻轻发抖。 搁了勺子,勺柄磕在碗沿,发出尴尬的碰撞声,临春又重新拿起来。 突然,蒋以声开了口:“暑假怎么没回家?” 临春忽如梦醒,抬头时嗅了下鼻子:“帮导师做课题。” “在哪个学校?” “法大。” 铁勺搅着米粥,蒋以声沉默片刻,淡淡道:“还真学了法。” 每一个动作、每一道语气,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像是关系平平,礼貌疏离。 可每一句话却又都在提及过去,敲打回忆,说着只有两人才知道的往事。 ——律师打官司呢?要钱吗? ——你感兴趣的话,可以试试学法。 “我只是…”临春抿了抿唇,“想学。” “挺好的,”蒋以声笑笑,“我没几个律师朋友。” 朋友。 临春一愣。 这句话像是一根削尖了的毒刺,猛地扎在这个时间节点,就在此时,就在这里,突如其来的关系定位,也确定了两人的相处模式。 他们的确是朋友,没什么问题。 可只是朋友,却也不对。 临春下唇微颤,又死死咬住。 铃声突然响起,临春趁机转身,低头从包里拿手机。 她快步走到窗边接听,梁阙问她到没到地方,什么时候回来。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稍微一张嘴就掉了下来。 临春低头抹掉泪水,深深吸了口气,说自己一会儿就回去。 她的声音沙哑,自认为没什么问题,但一听就带了哭腔,还压着情绪。 梁阙额角一跳,就连蒋以声都忍不住抬了眸。 “你在哪?”梁阙压着火气,“我现在过去。” - 挂了电话,临春原地罚站了几分钟,等整理好情绪,才回去把小米粥喝完。 她没等阿姨过来,自己把碗筷送回厨房,原本想洗掉,中途被阿姨拦住。 蒋以声吃饭很慢,还坐在那里,临春又到他的身边,重新坐下。 “蒋以声。” 蒋以声抬了睫。 “我一直都想谢谢你。” 临春双手搁在腿上,膝盖并拢,坐得笔直。 她咬着唇,每说一句都有认真思考:“兑换券,还有耳蜗的事,我都知道了。” “嗯。”蒋以声嚼着虾饺,轻声应了一下。 “我…”临春盯着纹路漂亮的大理石桌面,咬咬牙,眼一闭心一横,道,“那得不少钱,我不能让你出。” 蒋以声咽了口米粥,迟疑道:“你要还给我吗?” “是,”临春磕磕绊绊地回复,“但是我现在、现在没那么多钱,只能还一半。” 蒋以声垂眸看着晶莹剔透的虾饺,只是“哦”了一声。 这反应太过冷淡,临春还未说出口的话像鱼刺般哽在嗓子里,出不来也咽不下。 “怎么付?”蒋以声问。 临春回过神:“都可以。” 蒋以声问完之后又去吃饭,临春原地发了会儿愣,从包里拿出自己的银行卡,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这里有十万左右,密码是…” 话说一半,临春突然卡住了。 当初设置密码…她用的是蒋以声的生日。 蒋以声瞥她一眼,并没有催着询问。 临春咽了口唾沫,重新把银行卡收回去:“我转账给你。” 蒋以声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表态。 “你哪来这么多钱?” “奖学金,比赛奖金,兼职攒的。 北京不比桐绍那破烂地方,这边发展好,机会也多。临春把一小时掰成四小时用,只要想要钱那绝对能挣到。 蒋以声睫毛微垂,神色稍缓。 “这么忙。” “嗯。” “没谈个男朋友?” 临春眼皮一跳。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延长,如忙音般刺耳,提神醒脑。 沉默蔓延,连搅动的汤勺都停了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阿姨从厨房出来接听,穆潋卿的声音从那头传来:“阿姨,麻烦给我们开一下门。” 我们? 临春扭头往门边看去。 电光石火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匆忙掏出手机,临春看到了梁阙发来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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