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整下午的觉,醒来头晕沉,小腹还痛。吉苑起床接热开水,喝了大半杯才感舒服些。 吃不下饭,吉苑垫上卫生巾,躺床上发呆,继续昏睡。 再次醒来,夜色深了。 吉苑在黑暗里适应了,伸手摸手机,屏幕亮的那瞬刺眼。 十点整。 摁亮床头灯,吉苑撑坐起,头沉剧痛,一息间天旋地转,缓了好久才能下床。走路也是歪斜的,脚指勾到凳子,人跌趴在梳妆台上。 护肤品叮哐倒了,骨碌乱滚,吉苑伸手去拦,抓了几下没抓到。 哐啷哐啷—— 连响几声,吉苑也分不清碎了多少瓶,她现在专注在找水杯,好在水杯没倒,她抓起来猛灌水。喝完才感觉到喉咙火辣辣地疼,应该是感冒了。 拖凳子坐下,吉苑抽洗脸巾清理了地面的碎片,她现在看东西有重影,也不知清理干净没。脚直接踩过去,去客厅接水。 接完热水又喝一杯,再接一杯回房。 吉苑拉开床头柜抽屉,只剩两个空药盒,这时窗外闪过一道雷电,霎时起风,吹得窗帘翻飞。 这个时候药店早关门了,屋漏逢雨,算了,多喝万能的热水。 肚子饱了,猛灌是灌不进去了,吉苑站在窗边小口饮水。 房间灯光从窗户投出,吉苑模糊看到墙外一道倾斜的人影。她抬起手晃动,手的影子像带着爱惜的轻抚。 然而人影的回应是,弹了个烟头进院。吉苑看到火点打在开花的粉龙沙上,她都能想象娇嫩花瓣上的,一点浊。 “弋者文。”她轻声喊,墙外人影立直了。 吉苑忽而站上椅子,大半个人高出窗台,飘飘欲坠。弋者文抬起头,直直仰望她。 灯光刻画在他骨峻的面廓,吉苑看清楚了。 他想杀自己,如果她跳下去,仇恨是不是像万根针扎进他的身体,与骨肉共存了呢? 吉苑想想,又觉得没意思,依靠痛感活着,那也是深刻地活,按她的定义是个好下场。所以,她想在弋者文身上看到更极致的东西。 于是从凳子跳下来,窗帘一拉,遮住泼天的光。
第11章 狂风暴雨一夜。 张絮眉起床上香,听到吉苑房内的咳嗽声。昨天到现在她都没出房门,似乎也没吃饭。 在客厅踱了几步,张絮眉敲响吉苑房门。 “苑妹,醒了吗?” 过了会屋内才有回应,“嗯。” 你怎么了?要不要吃点饭吗?是不是有什么事?这些话对于张絮眉来说陌生,她喉中滚过几回,终是没法说出口。 “开个门。” 里面传出拖拽凳子的动静,张絮眉等到香灰跌了一截,门迟迟才打开。屋内散发出浓郁的护肤品味道,她朝内瞟了眼。 “怎么了?”吉苑倚靠门框,嗓音有些哑。 她头发软软地披散,脸色红润,看着像没事。张絮眉说:“楼下有砂锅粥,记得吃。” “嗯。” 张絮眉转身。 “妈妈。”吉苑低低喊了一声。 张絮眉心里交战。 吉苑低声念:“妈妈……” 像无意识的呓语。 张絮眉想起吉苑小时候发烧,依偎在她怀里的情景。她回头,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吉苑不说话。昨晚起烧又退,她浑身疼痛,迷迷糊糊地,心防脆弱,看张絮眉的眼神多了乞求。 然而这样的眼神令张絮眉怯步。她想起那只死掉的雏鸟,想起吉雪春的幸福,想起这个孩子对她说:痛苦不该解脱吗? 吉苑对待情感的方式,是极端而残忍的。 张絮眉移开视线,说:“不舒服吗?妈妈给你符箓,烧了兑水喝。我要去宾馆接待团队单,有事打我电话。” 张絮眉从不跟吉苑交待去向。她在逃避,吉苑笑了笑,目送她慌乱地下楼。 吉苑握住符箓,在条案上拿了打火机,点燃塞进纸杯里,燃烧完加水,连着纸灰一起喝进去。她回到床上,难受地翻来覆去。 早上的对话,已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吉苑捂紧腹部,身体蜷缩成一团。肚子密密绞痛,拉回她些许意识,待看清屋顶的灯,胃液狂往上翻。 吉苑刚爬出床外,来不及拿垃圾桶,都呕在了地板上。只是一滩混着纸灰的黄水,她的喉咙酸涩又灼辣。 她痴看着无法消化的纸灰,喉中溢出一声笑。原来符箓是真的,张絮眉的恨也是真的。 疼痛未能减轻一分,身上冷汗直冒,黏腻并发出酸臭味,吉苑浑浑噩噩地爬去拿手机。她在屏幕上操作,好久才下了外卖和跑腿的单。 等待期间,狂风扫倒哪里的电瓶车,响起急促的警报声。 十分钟过去。 二十分钟过去。 吉苑再等,恶劣天气,仍旧没有人接单。 她清楚只能靠自己,咬牙忍痛撑起身,一天一夜未进食,她刚踩到地人就摔倒了。 趴着压迫腹部又吐了一次,喉咙被胃液灼烧,吉苑连呻//吟声也变沙哑。站不起来就爬,爬出卧室,慢慢地挪下楼梯。 终于到了厨房,吉苑坐在地上,强迫自己吃了一碗粥。待力气恢复些,她扶住椅子尝试站起来,站直腹痛会加剧,于是佝偻着腰挪行。 外面风雨交加,没办法打伞,吉苑也忘记穿鞋。她开门走出院子,走到沙脊街,路上无行人。 因为发着烧,淋雨舒服,疼痛竟暂时减轻,吉苑坚持到了公交站台旁的药店。她推不动玻璃门,便拍门,很快药师跑来开门。 吉苑走进药店,冷得打了几个哆嗦。药师有点愣住了,她抖着声说:“药,退烧,感冒。” 嗓子哑得难听,药师回神,忙去配药。 “同种功效的药有很多牌子,你需要哪种?吃药有什么禁忌?” 吉苑手臂交叠抱腹,身体止不住地抖晃,“都要。” 药师不敢多话,熟练地拿药,匆匆瞥顾客一眼。 女生全身湿透,头发贴裹着脸颊,落在两肩,脸色唇色嫣红,淡蓝的睡裙蹭满斑驳的脏印。她进来后未走动,站的那块地方湿成了小水洼。 结账是543元,药师不好意思,想提出退些,然而吉苑丢下600块钱,拿药直接走了,找零也不要。 药师担忧地叹气。她才到这工作,不认识附近住户,也走不开去帮助女生。只能眼睁睁看着女生走进风雨里,直至虚弱的背影消失。 越冷,体温越在升高,吉苑手脚抽搐,她跪倒在地,匀匀地喘//息。起不来,便坐着,坐不稳了,就躺下。 雨浇打在脸庞,吉苑努力睁开眼,唇边微笑。 她喜欢暴风雨,喜欢地表被侵袭,树被催折,海面被砸破。她讨厌没有波澜的假象,她聆听到碎裂的过程。 吉苑大笑起来,笑到眼眶生热,分不清是谁的痛苦。雨水倏然变小,她恍惚见到一个人,她抬手去碰,碰到一张冰凉带温的脸。 弋者文半蹲在她身侧,雨顺着他的短发滴落,落在吉苑的手心,眉中,唇瓣。 “要不要给你药?”他指中勾着个塑料袋,漫不经心地在她眼前晃悠。 吉苑缓慢地眨着眼,胸口急剧起伏,汇往下水道的脏水冲刷过她的身体,仿佛带走她的生机。 弋者文的目光,从她垂落在地、不自觉抽动的手指离开,他轻挑开她脸侧的湿发,温声说:“不要?不要就死了。” 死?吉苑皱眉,侧转视线,看清这里是沙脊街——指认吉雪春出轨的地方。 她艰难地起身,去够那只塑料袋,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即使是死,也不能死在这里。 弋者文举高药,吉苑再伸手,始终差一点距离,怎么也碰不到。她从跪到站,抱住他的腰身,踮脚去抓袋子。 睡裙料子薄,吉苑胸前两团柔软挤压着弋者文,他呼吸一热,干脆扔掉药,掰开她的手。 没有依靠,吉苑摔在脏水里,睡裙被染黑,洁白的手臂小腿是扭曲的污渍。她烧得晕乎,爬行去捡药。 弋者文心跳仍乱,泄愤地笑出声,“去吧!去吧!” 药拿到了,吉苑颤抖地撕开袋子,撕开纸盒,不管什么药,什么剂量,抓着就往嘴里塞。她高仰脖子,张口就着雨水吞。 吞完再继续塞,塞满嘴接雨水吞,如此反复。在吉苑要吃第三回 药时,弋者文打掉她的手,没有药了,她便舔唇汲水。 雨蜿蜒而下,流过吉苑纤细的颈,丰润的胸,勾勒出内衣缠绕的蕾丝边。她跪伏仰面渴水,唇红色浓,有种糜乱到心惊的美。 弋者文眼眸一暗,手摸上她优美的颈,落到锁骨那道弯,来回摩挲着。他喉结滑动,烫得血热,手转而捏住她小巧的下颌,迫使清醒。 “疼……”吉苑弱弱地哼了声。 弋者文哑声道:“疼就滚回家去。” 吉苑整个人的思维是散掉的,得到指令后,麻木地去执行。 弋者文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得以看清地面淡粉的血迹,他抬眼望去,吉苑深一脚浅一脚的步伐带着血,从她腿心流下来的。 这一幕让弋者文心情复杂。 奇怪的女人,狠起来,自己能杀自己。 * 等来公交,弋者文全身湿透上车。 司机看一眼,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他不解地摇头,阖门启动车。 回到物流园。 傻佬抓着饭勺,提个塑料桶,站岗亭门口舀水玩。舀一勺,唱一句,“落雨大,水浸街,阿妈叫我……” 弋者文疾步路过。 傻佬看到他,喊道:“弋文,弋文,弋文!” 弋者文充耳不闻,跑进雨幕。 老头在眯觉,傻佬太吵,他吼了句:“安静点玩!” 傻佬撇嘴,“弋文他不理我。” 老头看宿舍楼方向,只有肆虐的风雨。他更正道:“是弋者文,傻佬!” 傻佬笑着挨骂,继续玩水唱歌,“落雨大,水浸街……弋者文,弋者文……” 宿舍没人,弋者文洗澡上床,拉合床帘。天还没黑,他疲困地躺枕头上,闭眼画面繁杂,扰得无法进入睡眠。 弋者文将枕头垫高,伸臂在换下的裤子里掏烟盒,半躺着点烟抽。密闭的空间,烟雾凝滞,他抬手扇动,白雾幻出一张妖冶的脸。 指中烟头发烫,弋者文挥拳打散白雾,侧身在床帘撩开个口子,往外吐白烟。抽到第三根烟,他逐渐平静,自然地入睡。 北海的雨下到了梦里,弋者文走在荒谬的旷野,梦里的雨一直未停。 场景很乱,一会从白天切到黑夜,一会在广东,一会又身处北海老街。李明川在他眼前远去,吉苑从他身侧经过,人潮退避他。 弋者文坠落,坠落,掉入一片空茫中。远天有座土坟,他遥望着,梦里的人不能说话。 寂静的场景里突然响起了低迷的气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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