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机场接机的前一晚她在心里反复排练了几十遍开场白,但那天来的人不是Müller。 第一次参加会议的时候她手忙脚乱,根本不知道哪里是point,在纸上潦草地写了几个短语,好几个单词因为不知道拼写只完成了一半。 越往后翻,她记录的东西才逐渐有了框架、重点,变得完整并清晰。 有的时候她还会随手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想法和疑问。 Leon说职场上学到的东西才是最有用的,她一直记得这句话。 她把每一次会议都当成课堂,认认真真地听讲、做笔记,努力弥补自己和他们的差距。 她在纸上写:“要用做品牌的思维做营销,用做营销的思维做品牌,在拉动短期销量的时候记得同时维护好长期口碑,维护口碑的同时也要思考怎么制造爆点。” 她写:“不要抱着‘卖东西’的想法去策划营销方案,首先要做的是让产品被消费者记住。” 一页一页翻过去,陶婷都能回忆起Leon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和神情。 这本笔记本是她实习之后新买的,现在都快写完了。 他明明说过她成长了,是她成长得太慢了吗?不够明显吗? 还是说她本来就不适合干市场营销,职场也不是学校,不是用来成长的地方。 他只是随口一说,客套而已。 陶婷不记得自己在车里坐了多久,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她才惊觉都已经到下班时间了。 “你在哪呢?”李解在电话里问她。 “我,我在外面。”一开口才发现嗓子是哑的,陶婷咳嗽了一声,说,“你们先过去吧,我马上到。” “行,等你啊。” 怕在公司门口撞见他和安今,陶婷特地多待了十分钟才启动车子离开停车场。 周五的夜晚,又临近新年,路边的树上挂着彩灯,韩国街今天格外热闹。 陶婷拿着购物袋推开烤肉店的门,在大堂里找到安今和李解的身影。 两个人在说话,没留意到她进来了。 陶婷悄悄走近,站着他们背后,一手一个把礼物放到两人面前:“Surprise!” “什么呀?”安今回头找她,“干嘛还带礼物来?” “新年礼物嘛。”陶婷在空位坐下,取下肩包,“今天下班挺准时的啊。” 李解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诺伯特出大事了。” “怎么了?” “高层大换血,可惨烈了。”李解倒了杯柠檬水递给陶婷,“Jeffery也跳槽了。” “他去狮子牙了?” 李解挑眉:“你怎么知道?” 陶婷拿起水杯:“随便猜的。” “哎呀别说这个了,我和Liam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安今朝李解打了个响指,“快拿出来吧。” 李解笑着伸手从桌子下面拿出一大束花。 陶婷愣住:“我刚都没看见,藏这么好。” 李解把花递给她:“还有一条手链,安今说什么转运粉水晶,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真的好不好。”安今朝陶婷眨了下眼睛,“招桃花的哦,为你精心挑选的。” 陶婷捧着花,那股鼻酸的劲又冒上来了:“谢谢你们。” “客气什么。”安今把菜单和笔放到她面前,“李解说今天他请客,让咱们随便点。” “这么好啊?”陶婷提高音调,故意说,“那我要吃和牛上脑。” “诶诶诶。”李解急了,“哥一申漂也不容易,点两盘五花肉就差不多了。” 陶婷笑笑:“知道知道,您今天破费了。” 她今天破格喝了烧酒,虽然那味道又辣又苦并不好喝,但陶婷还是一杯一杯地灌进肚里。 “烤好了没啊?”安今一向没什么耐心。 李解拿着架子,熟练地把肉翻面:“没呢,烤焦点好吃。” 陶婷一直笑着,和他们聊着天,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的样子。 “阿姨。”吃到一半,李解抬手叫来服务员,“帮我们这桌再加一份上脑。” 陶婷瞪大眼睛:“你疯啦?” “我乐意。”李解把烤好的五花肉夹到她碗里。 “好!”安今脸颊通红,也没少喝,“都最后一顿了,这盘肉算我的!” 陶婷不满她的说法:“什么叫最后一顿?我们以后也可以常聚啊,是吧?” 她一偏头,却发现李解的表情不太对。 “怎么了?”陶婷虽然醉意朦胧,但还是敏感地觉察出什么,“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你之前忙转正答辩,我们就没和你说。”安今顿了顿,“我要调去总部了,Liam要去中行当管培生,节后先去港城培训三个月。” 酒精让思维运转变得缓慢,陶婷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你们都要走,那......Leon呢?” “他官复原职,当然也回总部啊。”安今说。 陶婷看向李解:“你怎么就要去中行了?” “我和你说过的,我一直想去银行工作。” 陶婷依稀记得有这回事,但只当那是随口一说。 一切变化的太快了,上个礼拜他们还在诺伯特的年会上,还在为了同一个项目焦头烂额。 陶婷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脑子里乱得打结,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在来之前她都还在庆幸至少这次实习她遇到了两个聊得来的朋友,不在一起工作了以后也可以常聚。 怎么突然就告诉她,他们要各奔东西了? 气氛转瞬间变得低沉,李解拿起酒杯,对陶婷说:“我都还记得你刚来那天,不会用打印机又不好意思开口叫人,要是我不过去问你,你不知道要在那边站到什么时候。” “是Leon对吧。” “什么Leon?”李解喝了口酒。 “是Leon帮你去银行的。”陶婷盯着烤盘上滋滋作响的五花肉,面无表情地问,“对吧?” 李解没有否认。 “我就说呢,你为什么会跟着他。”陶婷一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他一走,新能源车这个项目就是Darlene的了,怪不得后续执行他都交给一组做。” 她缓缓抬眸,看着安今说:“你反正一直都是他的人。” 视线被泪水模糊,陶婷不知是哭还是笑:“他真周全啊,介绍Jeffery去狮子牙,把项目留给Darlene,带你去总部,帮你拿到了管培生的名额,走之前把每个人都安排得妥妥当当,那为什么......” ——为什么把我忘了。为什么只有我被否定了。 这一刻陶婷对自我的厌弃到达了顶峰,她哽咽着说:“我怎么什么都做不好? 喉咙口疼得没办法继续说话,她把脑袋低下去。 听见呜咽声,安今酒都被吓醒了,她抓住陶婷的胳膊,担心道:“你没事吧?” 李解也慌了,安慰她说:“你别哭啊,你才第一次实习,这都很正常的,何况诺伯特现在这状况,你留下了我还得劝你再想想呢。” “对啊。”安今轻抚着陶婷的背,“别哭了。” 陶婷摇摇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胸口疼得快没办法呼吸。 她不想表现得这么孩子气,但情绪管理的阀门好像坏掉了,她哭得整张脸通红,想说她不是因为没有转正才难过的。 她只是觉得自己丢人。 安今和李解没有再说话,给她发泄情绪的空间。 等哭声渐渐小了,安今抽了张纸巾帮陶婷擦眼泪。 她哭得嘴唇发白干裂,哑着嗓子说:“我就是,舍不得你们。” 李解温柔看着她道:“我也舍不得你啊,你老会让我想起我刚实习的时候,也跟你一样不敢问别人,但你做得比我好多了。” “那也是因为你们帮我很多。”陶婷抬起头说。 “哎呀真是的。”受不了这种煽情氛围,安今抖了抖身体,“认识两个月才,干嘛搞那么深情啊。” “别哭了,脆弱的女大学生。”李解把水杯递给她,“补补水。” 陶婷被逗笑,接过水杯说:“谢谢。” 哭过一场后陶婷觉得整个人清醒了不少,也痛快了许多。 这顿饭吃得又哭又笑,够他们记忆终生了。 散场时李解去柜台买单,陶婷捧着花和安今站在门口。 气温越来越低,张口说话时都有白气,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有望看见申城下雪。 “你喜欢Leon对吧?”安今冷不丁地开口。 陶婷诧异地抬眸,没等她回答,安今又说:“你不用回答我,我就是想问,我这个人心里憋不住事。” 陶婷小声否认:“我没有。” 安今笑了下:“说了你不用回答我,喜不喜欢他,你心里清楚。” “喜欢谁啊?”李解推开门出来。 陶婷低头把脸埋进围巾里,没吱声。 “喜欢你啊。”安今夹着嗓子说。 李解严肃道:“可别喜欢我啊,你们都不是我的理想型。” 安今“嘁”了一声。 手机屏幕亮起光,陶婷说:“我爸来了,我先走了。” “嗯,拜拜。” “再见啦朋友。” 陶婷边走边回头朝他们挥挥手:“再见。” 陶泽均站在路边,她一路小跑过去,喊:“爸爸。” 看她脸颊红扑扑的,陶泽均问:“喝醉了没?” 陶婷摇摇头,把车钥匙递给他。 陶泽均笑起来,替她理好围巾:“看不出来你酒量还可以啊。” 陶婷挽住他的胳膊:“还好吧。” 上了车,陶泽均看到座位上的购物袋,问陶婷:“这什么啊?你买的?” 陶婷愣了愣,点点头说:“对。” 里面是一条男士围巾,陶泽均惊喜道:“给我买的?” “嗯。” 陶泽均乐坏了,迫不及待拿出来戴在脖子上:“舒服,贵不贵啊?” “不贵。”陶婷深呼吸憋住眼泪,帮他打了个结,“天冷了,陶老师要保护好嗓子。” “还是女儿好。”想到什么,陶泽均放平嘴角问,“给你妈买了没啊?” “买了,我上个月就送了她一件新外套,你忘了?” “哦对对。”陶泽均放下心来,“买了就好,省得她嫉妒我。” 陶婷舔了下嘴唇,把脑袋撇向另一边,藏住自己泛红的眼眶说:“回家吧,我好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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