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他站定那秒,几乎是同时,那道颀长身影便侧了头。 男人的视线一滑而过,很快收了回去。 霍真思忖,真是毒辣的直觉,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男人那耳双黑眸,锋而劲,透着令人心惊的冷。 不是城市钢筋铁骨能培育出的一双眼睛。 观察也是要暗中进行的,人都看见了,也没什么意思。霍真干脆直接上前,但刚走近,一个‘池’字堪堪出口,池蔚然干脆地转身离开。 霍真的贴身助理有些瞠目结舌,看着池蔚然走远,轻声感慨:“池家的公子也太不讲礼貌……您都特地来找一趟了,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霍真靠在走廊窗格旁,投目望下去,没出声。 现在池蔚然眼里,估计什么也没有。 擦肩而过的时候,霍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种感觉。 那是怎么也克制不住的—— 失控。 他很乐意观摩,这样的人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弱点。 …… 池蔚然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时刻。 胸腔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撕开,空洞地任风灌进去。 宁均言也没详细解释,三言两语简短说明了情况。 人本来是要去看她比赛的,路上出的意外。 宁潇那场半决赛负伤进了医院,出院后才知道的。刚开始的一段时间,没什么变化,只是安静了许多。过了一阵子,宁潇不怕提起她了,而且语气稀松平常,说宁女士出差了,昨天给她来了电话,她漏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和宁钧廷都放下了手头的事,带着宁潇去看了医生。 宁均言没再多说。关于那些日子的更多细节,他都很久不愿回想了。 “我们陪了她很久,她基本恢复了。”宁均言艰难地欲言又止,“怎么会又复发——” 池蔚然也只低低说了几个字。 我知道了。 他收了线,下楼。 宁潇专心攻克过宽的格子,压根没注意到人在身后。 等单脚摇摇晃晃站不住,转身以后,她才发现池蔚然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宁潇平衡不住,脚踩了地,双手顺势插在外套里。 与此同时,将池蔚然从上无声打量到下。 穿了西装,但是没系领带,衬衫扣子也开了一颗,很松散,也相当惑人的作派。 打量完,宁潇眉心一挑,吹了个口哨。认真地当了回流氓。 池蔚然没说话,只是垂眸凝视着她。 宁潇这才注意到,人今天神色有点奇怪。 想起她来的目的—— 来看看热闹,顺便确保不会发生什么血案。 虽然池蔚然大部分时候是个懒洋洋的混账,但也不耽误这人相当擅长发疯。 而且总是出其不意。 他要想掀翻谁的摊子,从不会瞻前顾后。 宁潇:“怎么,在我脸上看见了什么?” 她用手掌碰了碰脸颊,皱眉:“除了美貌和智慧,还有别的吗?” 终于,池蔚然很轻地失笑出声。 “来怎么没说一声。”s 他说,“太热了,在外面吹风?” 宁潇嗤笑:“我就是在附近逛,没打到车。谁知道你在这。” 池蔚然没答,深深凝视着她。 接近初冬的夜风中,这是道份量过重的视线。 有点反常,宁潇不习惯,接不住,就避开了目光。 “行,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走——” 她话音未落,池蔚然已经走到跟前。 距离大概是,风若再吹大一些,会让他们衣角纠缠的程度。 远超社交距离。 但,鬼使神差地,宁潇也没有后退,她只是抬了抬头,望进他眼里,严肃而仔细地分辨,池蔚然的反差中,到底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很反常。 真的反常。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原因。 毕竟池家夫妇的照面她打过几次,怎么说……跟池蔚然完全两个极端,生来相克。 他们的端方礼节下,是近乎执念的掌控欲。 至于池蔚然,天生反骨。 无解。
第40章 梅子味的吻 宁潇话还没来得及说,就听见池蔚然说:“手伸过来。” 搁平时,她是断然不会理的。 感觉今天情况特殊,宁潇想了想,不多跟他计较了,便摊开掌心,好整以暇道:“干嘛?不会要玩那种幼稚的——” 手心的触感微痒。 宁潇愣住。 池蔚然在她掌心放了一颗糖。 宁潇视线落在那颗糖上。 是梅子味的,印着她看不懂的外文。 “味道奇怪。”池蔚然顿了顿,“但你好像就喜欢这种奇怪的。” 宁潇:…… 她的确喜欢。最好又咸又酸,也爱话梅。 “哪里买的。”她捏着糖,对着月亮看,煞有介事,“让我看看下毒没。” 池蔚然:“会场里啊。免费发的。” 宁潇无语。 就知道。 “……你这人以后很麻烦。”她拆了糖,送到嘴里,囫囵道,“小气得很,拿么就算了,还只拿一颗,没有别的味道吗?” 池蔚然垂眸,盯着她鼓起的颊边,眼里含着很淡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身后有动静。 有人叫他。 “池总。” 池蔚然回头看了眼,是刚才打过照面的霍真,他对这人有所耳闻,收了笑意,不动声色地挡在宁潇身前,把她挡了个严实。 人走到跟前,池蔚然才不咸不淡道:“霍董。” 霍真全当没看见,微微一笑,颇有几分真诚。 “你难得会来这种场合吧。” 江湖上打过滚的老狐狸就是有这种本事,明明第一次见面,说得像多熟稔一样。 池蔚然心下了然,也不点破,只是轻笑,淡声道:“您有事吗?” 他连敷衍的意思都没有,非常明显,想速速打发掉目前的对话。 还管什么霍真霍假。 霍真视线微侧,目光宁静,歪到了好奇打量自己的女人身上。不用细看,都感觉到面前男人的神色沉了下来。 “池总,你经手的项目,完成的很漂亮。我看了细节,自愧弗如。” 霍真很快收回视线,勾手示意了下,一旁的助理递上了张名片。 “等改天有空,我们可以细聊。今天就——”霍真顿了顿,彬彬有礼道,“不打扰了。” 池蔚然神情平淡:“不送。” 等霍真离开,宁潇才问道:“那是谁啊?” 她好奇心确实强,这个人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油条,几句话很有分寸,温和有力,但同时,他也在无声地试探。 试探池蔚然。 从宁潇观察的角度来说,池蔚然今天显然状态不在线。 像现在,他也没搭腔,只是站在原地,微垂着眼,有种莫可名状的脆弱。 夜风拂过男人的黑发,有那么一瞬,宁潇错觉自己回到了那天。他在池爷爷灵前守了整夜后,他也短暂出现过这样的神色。 脆弱意味着——可以被伤害的,缥缈不定的。 “我见到他们了。”池蔚然轻声道。 果然。 宁潇也不太会安慰人,尤其是池蔚然,只能抬手拍拍他肩膀:“你想吃什么夜宵不?我请你呗。” “糖。”池蔚然低声说。 宁潇没太听清,凑近了问:“什么?” 骤然间离得更近。 池蔚然敛眸,无声地望她的眼睛。 清澈见底。 但又不止于此。宁潇是个习惯跟命硬碰硬的人,骨子里那点勇与悍,也一并藏在眼中。 从前池蔚然很喜欢看她硬碰硬,多少次也能迅速爬起来的姿态。 现在又再次明白一个古老的道理。 过刚易折。 不懂得低头和转弯的人,碰上了棱角,会受致命伤。 “我说……”池蔚然双手落在西装裤里,俯身,鼻尖几乎要撞上她的,唇要碰不碰,气息似有若无地进犯在边缘。 初冬的夜色极浓。袭过的一阵风,卷着他的尾音,送到宁潇耳朵里。 “我也想要糖。” 宁潇怔了怔,从男人的眼眸里清楚看到自己倒影。 池蔚然没多想做什么,逗完了,刚想直起身来,忽然被人拽过衬衫领口,往下利落一拉。 柔软的唇贴上来的一瞬,淡淡的梅子味渡了过来,充盈四散。 指尖温热地触着皮肤,过电般击中脊椎。 池蔚然连反应都忘了。 只是任这个梅子味的吻蔓延烧灼。 黑夜掩映下,一辆银灰威航静静停在马路对面。 这里是绝佳的观察视角。 从霍真的角度望去,能清晰看到所有细节。 年轻男人从错愕到反客为主,几乎是飞快反应过来,扣住了想离开的人,双手捧住女人双颊,加深了这个冲动的吻。 很明显,他比对方更深地沉醉其中。 主驾上的特助也凑热闹看了会儿。 “霍董,要是池总这边还拒绝合——” 霍真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笑了下。 “他不会的。” 这就是等待的好处。 在今天之前,他知道池蔚然回国了,但并没有急着找人。 其实,一个在外务工的年轻人,头脑好技术精,是相当正常的。国字号的项目投资少说十亿级起跳,能收拢这种人才,并不是稀罕事。 稀罕的是这个人。在跌宕起伏的几年里,他处事处人的精密度,在几方周旋中,达到了可怖的平衡。 霍真收到不少保密级的视频资料,其中大部分时间,只要池蔚然出现,都是以嬉笑的态度示人,根本无法从那样的态度中窥见他半分真实。 与之相反的是,其洞察人心之狠辣,和一流的行动能力,让他看起来更像变态的矛盾体。 霍真要在东南亚开辟天地,就不会放过这种角色。 要么拉拢,要么毁掉,绕不过的。 比较糟糕的是,池蔚然背后还有个去年刚在加勒比海买了俩岛的池家。 池蔚然又全当他父母不存在。 以冷淡决绝的姿态,跟原生家庭做出切割。 这样的人,也很难用利益去动摇他。 霍真在等,等这人身上出现一个可供把握的点。 “去查他对面那位。” 霍真语气淡淡,话音还没落,就听助理道。 “不过,不知道池总是不是资金链出了问题?他把别墅卖了,又在一个中低档小区买下两间户型三室一厅的房子。” “资金链有问题?”霍真蹙眉,很快了然地轻笑,随手点了支烟,“他对面那位小姐,肯定也这么觉得。” 要真是资金问题,那最好办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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