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后,她先给自己煮了杯咖啡,端着杯子去阳台。 白色马克杯中升腾起袅袅雾气,漫过正在高速旋转着的洗衣机,泡沫混着黑色布料不断从视线中滑过。 温意发了一会儿呆,咖啡凉下来,洗衣机也停止工作。 她放下杯子,把衣服从洗衣机中取出来,抖开,挂到阳台晾衣杆。 浸水的衣服被衣架撑出平直线条,上午时分,阳光很高,金灿灿地照进阳台,空气中漂浮着青柠洗衣粉的味道。 温意退后两步,靠在推拉玻璃门上,仰头盯着那件透着光的衣服。 上午的阳光原本该是很刺眼的,然而它穿不透黑色布料,光感隐约,朦胧像黄昏的质感。 像她正式认识顾连洲的那个黄昏。 温意从小成绩就好,上小学时跳了一级,中考之后被本市最优秀的高中录取。 高二文理分科之后,她选择理科,认识了南熹。 因为内向话不多的原因,温意和周围同学一直不太聊得来,那会儿在青春期女生中流行封面模特很好看的杂志,里面爱情故事个个虐心摧肝,女生们上课偷偷看,然后埋在胳膊里哭。 温意递过去纸巾,女生们哭完,极力向她推荐,她不好推辞,接过来翻阅了两篇。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写得挺好的。”说实话,温意没什么触动,只能这样夸。 女生撇撇嘴:“你也太没有共情力了。” 这样的事一来二去,加上她年纪小,渐渐也就融入不进同班女生的圈子。 直到南熹的到来。 南熹话多,但是人活泼可爱,不会因为温意的内向就疏远她。 二人成为同桌之后,自然而然成为了好朋友。 高三开学,学习骤然紧张起来。南熹因为试卷上的分数越来越苦恼,恳求温意为她补课。 温意答应了,放学跟她一起回家。 进入南熹家住的小区,温意第一次知道,原来筒子楼外的世界,有这样干净明亮的别墅。 亮堂得和她从自家吱呀吱呀破旧窗户里望见的一样。 她低头看自己脚上洗到发黄的旧球鞋,南熹打开鞋柜,里面一整面整洁漂亮的拖鞋。 南熹拿出一双新的给她,自己飞快换上,叽叽喳喳说着让她先坐,她去楼上拿东西。 温意换上粉色的拖鞋,犹豫了一下,把自己那双沾满泥土和油污的鞋子放到门外。 南熹家的客厅很大,家具都是红木的,沙发上铺着一层柔软的外罩,中式装修,地板和窗户擦得几乎能反光。 她无措地站在门口,仔细观察了几秒后,在沙发一角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腿上。 书包不知放在哪里,便搁到了脚边地上,紧紧倚着小腿和自己一起适应这从未见过的环境。 就在这时,与二楼相连的楼梯上忽然传来脚步声,是和南熹蹦蹦跳跳走路完全不同的声音。 温意紧张地抬头,远远看见檀色楼梯上,有个穿着一身黑的男人走了下来。 他的黑色短袖随意垂下,一角因为主人的不精心卷起,头发湿漉漉的,一只手拿着毛巾正在擦拭。 温意吓了一跳,拖鞋顺带着摩擦过地面。 原本低头看手机的男人听见动静,停下动作,还没干的黑发垂在额前,漆黑狭长的眸向她看过来。 他有着出色到具有攻击性的五官,不笑时冷淡傲慢。 那时已经是第三次见面,温意知道他的名字叫顾连洲。 他将手机关掉,就势靠在楼梯旁边的扶手上,弯起唇角,冷意瞬间退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温同学,又见面了。”
第5章 流沙 次日,温意是上白班,按时起床,洗漱给自己做了早餐,煮咖啡装进随行杯坐地铁去上班。 娄锦月程信和其他几个实习生等在门口,温意打过招呼后,换上白大褂,拿着病人的病历带他们去查房。 温意帮着夏天妈妈弄完了申请贫困帮扶基金的材料,审批走起来慢,她打电话给负责人,帮忙说明了情况。 今天没有安排手术,温意坐门诊,下班的时候回办公室,同事薛幼仪也在,她刚换好衣服准备上晚班,看见温意,注意到她脖子上的伤口:“你这脖子就是昨天被划伤的吗?” 温意点点头,下意识想碰一下,手立刻被薛幼仪拦住:“别碰,伤口怎么能用手碰呢。” “你也太大胆了。”薛幼仪撩起她的头发查看了一下,啧了一声道,“这么好看的脖子划伤了,是我我得心疼死。” “很浅的一道而已。”温意对着镜子看了眼,一夜过去,划痕淡了些,她笑,“时雨给我拿了药膏,不会留疤的。” “万一那人下手重点你小命就没了。”薛幼仪把头发随手扎成马尾,往随身的包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起什么,“不过我听说,昨天救你的警察超级帅。” 温意一顿:“你从哪听说的?” “严静她们几个护士说的啊,说人长得超帅,肩宽腿长,像港片照进现实。” 温意眼神微动,没有说话。 薛幼仪凑过来眨眨眼:“救命之恩,温医生要不要考虑以身相许啊?” “薛-幼-仪——”温意话刚出口,薛幼仪连忙做求饶状:“我错了我错了,哪有人能配得上我们温意,多帅的都不行。” 温意无可奈何,她脱下白大褂,换上自己的衣服衣服,对着镜子洗了把脸:“有件事要跟你说,今晚你值班的时候记得多关注一下6床夏天的情况,他妈妈的心理状态不太好,昨天差点跳楼。” “跳楼?”薛幼仪瞪大了眼睛,“我怎么没听说。” “没人知道,我把她拉回来了。”温意不想再牵扯顾连洲,索性略去了过程,简单道,“总之你查房的时候多注意一点他。” 薛幼仪摇摇头叹气:“儿子重病,丈夫又背上人命案,即将面临牢狱之灾,任谁都想跳楼吧。” “牢狱之灾?”温意抓住重点,“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这下轮到薛幼仪惊讶,“昨天那个持刀捅人的,还挟持了你的那个人,就是夏天爸爸。” 温意错愕。 “他就是夏天爸爸啊,现在在普外病房躺着呢,几个警察看着,今天下午夏天和他妈妈还去普外了,那个女人太可怜了,据说都快哭晕过去了。” 温意一整天都在坐诊,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她平时不太参与医院的八卦聊天,因为很多事情都不如薛幼仪知道的及时。 但这件事还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她记得夏天说过,他爸爸的工作很辛苦,每天在烈日下搬运钢筋水泥。 薛幼仪语气里带着怜悯:“听严静说,夏天爸爸好像是被工地老板拖欠工资了,手术费交不上来,昨天被他砍的就是他的老板。” 真可怜。 医院里从不缺可怜人。 温意沉默地擦干脸上的水珠,镜子里的年轻女人皮肤白皙,素颜浅淡,眸光格外沉静,再也看不出小时候窘迫的模样。 “我去看病人了。”薛幼仪扣好白大褂的最后一颗扣子,挥挥手离开。 温意走到电梯口,按下普外的病房楼层,打算去看一眼夏天爸爸。 她想到昨天那个男人躺在楼梯间的样子,身上的衣服和鞋子灰败破旧,一开始怯怯的,直到警察来了,慌不择手挟持住她。 她没有那么多的圣母想法,救人是出于职业道德,只是心里还是有点可怜夏天。 一来到普外,温意便察觉到与以往不同的气氛,走廊里有警察值守,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哭声。 她向护士问夏城的病房号,护士颇有些无奈:“温医生,我劝你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警察不让过去吗?” “那倒不是。”护士努一努嘴,“夏城老婆带着儿子在病房门口跪一下午了,边哭边跪,谁劝都不走。” “为什么要跪?” “听说夏城的案子交到了市刑警大队那,不知道是不是牵扯到了什么别的案子。他老婆一直哭着要见刑警队的队长。” 温意皱眉。 “人家都快忙死了怎么可能来见她。”护士也是头疼,“韩警官已经在那劝一下午了,她儿子还生着病,真不知道怎么办好。” 温意顺着哭声,看向走廊另一头,沉默几秒后道:“我去看看吧。” 夏城的病房外拉了一圈警戒线,两个警察值守,夏天跪在妈妈的旁边,低着头,身上还穿着病服,看起来好不可怜。 夏天妈妈则在那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站着的男人穿着绿夹克,温意昨天见过,应该就是护士口中的韩警官。 她走过去,最先注意到她的是夏天,少年身段清瘦,抬头侧眸看她,颈间的血管突显,在看到是她时,少年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躲闪。 “韩警官。”温意出声。 “诶。温医生。”韩木正着急得满头大汗,不知道怎么把眼前跪在地上哭的女人扶起来。 温意的目光落到夏天身上,她顿了顿,暂时没管夏天妈妈,先弯下腰轻声问夏天:“你还好吗?” 夏天低着头,少年人的棘突明显,他抿着唇,没有说话。 温意一手撑着膝盖,一手伸到他面前:“先起来去吃饭好不好,薛医生马上要给你做检查了,你要是做检查的时候低血糖晕过去,她又要生气了。” 少年还是没什么反应,温意耐心地等了几秒,他才慢慢有动作,抬头借他的力慢慢站起来。 韩木在旁边看呆了,他劝了一下午,这少年都和他妈妈一样执拗,始终不言不语,雷打不动地跪着,原来他也能这么听话。 温意朝韩木笑了笑,韩木起身,为难地看着地上还在眼泪涟涟的女人:“温医生您看这。” “我来劝两句吧,我比较了解他们的情况。”温意说着,视线朝病房内瞥了一眼,顿了顿,“顾连洲他——” 韩木叹气:“头儿是真来不了,一大早就被省里喊去了。我给他打过电话,事情结束了他就赶过来。” 温意动动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走过去抽出一张纸递给夏天妈妈。 夏天妈妈接过纸巾,抽抽噎噎但语气很坚定:“温医生,您不用来劝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是他进去了,我和夏天都没法活了,没法活了。” “我不是来劝您的。”温意半蹲在她身前,“其实您自己也知道,无论您和谁求情,夏天爸爸的案子都是要依法办的。我来找您只是想让您带夏天回一趟病房,薛医生要开始查房了。” 夏天妈妈擦着眼泪,啜泣着不言语。 温意语气平静:“您要是真不在乎夏天的病,不想治了的话,那向院里申请的贫困帮扶基金我帮您撤销申请吧。” “不要!”她的话音还没落,夏天妈妈猛地抬头,“不能撤销!”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3 首页 上一页 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