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这样,周游。”周离说。“我不是想揭你的伤疤。” 我笑了笑:“我当然知道。没关系,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回到家里,我又拿出来我那张唯一的我和我妈的照片,照片上的她有着长长的卷发,穿着一条波西米亚风的裙子,她很美丽。照片里的我手里举着一支棉花糖。 其实这只是这张照片的一部分,我的旁边是一个我同龄的男孩,男孩的旁边是他的妈妈,而那个男孩,就是王桦森。 我三年级那年王桦森随着他爸工作的调迁转学过来,那次他抢了我的第一名,我气鼓鼓地回了家,我妈得知前因后果之后拿了一张照片给我看,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和王桦森早就认识,原来他们一家本就是南山人,我妈和他妈还是一个厂的同事兼好朋友。那个时候我只有秦小朗那么大,所以我并不记得他。 再加上,很小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就去了苏州,我就更不记得了。 要不是三年级那年他爸调回南山当警察局局长,我想我们这辈子也许也不会再有交集。 怪不得他拿了我的第一名还问我:“你不记得我了我吗?” 记得你个头啊记得。三年级的我如是说。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的一个下午,我拿着请假条狂奔着去见我妈最后一面。其实我那时去医院坐的并不是公交车。那时我跑着跑着身后响起了王桦森的声音,他骑着他的电动车朝我奔来,就那样,逃学的王桦森载着我让我见了我妈最后一面。如果是公交车的话,我想我是真的见不到我妈最后一面了。 我人生中第一个遗憾,是王桦森替我挽回的。 这天,秦大朗和吴斐的睡前夜话里,达成了同意慧芳阿姨回乡下的事情。然后秦大朗就开始着手找人给慧芳阿姨乡下的房子翻新。置办崭新的家具和家用电器。施工队的效率很高,一周后我们就送慧芳阿姨回了乡下,慧芳阿姨乡下的那个房子,翻新之后和住在小区没有什么区别,慧芳阿姨那天很高兴,在乡下的房子里开火给我们做了很多好吃的,左邻右舍得知慧芳阿姨回来了,都很热情地过来看望,我想,这大概就是慧芳阿姨执意要回来的原因。 也是那天,我听见吴斐心平气和地喊了声“三叔三婶”。 我想,也许她已经放下了。 三天后,青江终于落了雨,暑气渐消。 那天晚上我们又约在曹正非火锅馆涮火锅,周离因为加班,最后一个才来,但是我们看她面色不太好,吴斐见状问她:“怎么了宝贝,身上淋湿了吗?” 良久,周离声音颤抖:“刚刚……医院打电话过来,说……说我妈跳楼了。” 所以,这才是人生吗?我的老天爷。
第38章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下) 周离站在二十三楼的办公室里,窗外是很美的晚霞。 但是她已经忙到没有时间去慢慢欣赏了。作为公司的创意总监,最近好几个广告案子压着一直没有什么进展,上司已经发火,说要是再敲定不下去,她们组里必须裁员。透过小小办公室的玻璃门,她看见组员们埋头苦干的场景。 成年人的职场世界,KPI 悬在头顶,就像是一把利剑。并且只要工作,人就会死的早。 周离叹了口气,又坐回电脑前,心里唯一值得宽慰的,大概就是晚上和我们约了火锅。今天不同往日,周离的组员都走了之后她又独自加班了一个小时。她准备下班的时候才发现对面的写字楼里仍然灯火通明,在心里可怜了两句别人又反过来吐槽了两句,都是打工人,谁的命不是命啊,但是当下,她更心疼自己的命。 刚走出公司,就看见楼道尽头的窗外骤然亮了起来,像是闪电,然后雷声响了起来,接着阵雨大作。 乘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周离开车出了地库,雨刷开启,车窗的前玻璃上,雨刷器在刷着融化在雨水里的霓虹,大概是晚高峰已经过去,此时的路上已经不算太堵,行车十几分钟后,周离把车停好,然后撑着雨伞下了车,走到曹正非火锅馆的门口她收了伞,一只手已经搭在门帘上了,此时电话却响了起来,她拿出手机的时候心里在祈祷千万不要是上司打来的,嘴上骂骂咧咧地看了眼手机,才发现,相比于老板的电话,这个电话她更不想接到。 前两天刚交的钱,账户应该还有钱啊。这样想着,周离接听了那通来自精神病院的电话。 电话挂断的时候她还算冷静,然后她推开帘子进来,走到我们面前,那也许是她这些日子走过最难的一小段路了,又或许她也在庆幸吗,庆幸路的尽头是我们,而不是孤立无援。 手术室外面,江渡抱紧周离,但是无法抱紧的,是眼泪和悲伤。手术室灯灭,里面的人走出来,宣告了死亡。 悲伤席卷了医院的走廊,眼泪浸润悲伤,周离哭到嘶哑。 - 后来,在警察调取的监控视频里,周离妈妈趁着护士发药喂药的时候发了疯似的从房间闯了出去,像是积攒了很多力量,她终于找到一扇连接天空的窗子,她回头一笑,挣脱了拉着她的人,从窗子一跃而下。 次日我们在青江殡仪馆里参加了周离妈妈的告别式,这是我第最近第二次来殡仪馆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我好像麻木掉了,死亡看起来那么可惧和遥远,看起来却又那么稀松平常。江渡的爸妈忙前忙后地张罗着,江渡的视线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周离一直搀扶着她。我和吴斐还有秦大朗,沉默地陪伴在侧。 期间我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在洗手池那里有个女生喊了我一声。 我扭过头,看着喊我的那个人,我诧异地问她:“你认识我?” “我,凌春,风铃你忘了吗?”她说。 我忽然想了起来,拍了拍脑袋:“哦,低血糖,我还给你煮了碗面。” “是我。”她笑。 “不好意思啊,一面之缘一时没想起来。” “没事儿。”凌春说,“刚刚我在常青厅就看见你了,我当时在给死者入殓,戴着口罩。” “原来是你。”我说。“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在殡仪馆工作的来着——刚刚谢谢你了。” 说着我伸出手。 “握手就算了哈。”她说。“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可以冒昧地问一句死者是你们什么人吗?。” “我朋友的妈妈。” “节哀。”她刚说完手机就响了,“我还有工作,先走了哈。” “嗯,好。” - 后来,周离带着她妈妈的骨灰回了老家,那是和青江相邻的一座小城,小区很破落,接白事的队伍在小区里搭起了白色的棚子,做饭的人在棚下砌了临时的灶,流水席就这样撑了起来。忙前忙后的是周离家的一些还算能说得上话的亲戚。原本我以为周离这辈子也不会回来了,她那个下三滥的爹,早已经断了她回故乡的路。 但是那时她抱着她妈妈的骨灰,说:“妈,我们回家。” 后来我们才知道,周离妈妈说死后要落叶归根,骨灰不用墓地,在家里供着就好。 为了方便照应,我和吴斐住在距离周离家小区很近的宾馆里,这天是葬礼的最后一天,九点钟白事队伍就会过来拆台。我们退了宾馆往周离家出发,准备结束接她一起回青江。还没到她家楼下,我们就听见了剧烈的争吵声。 原来,在葬礼即将结束的这天早上,周离的父亲回来了。 江渡抱着周离,周离冲他那畜生爹喊着:“我妈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你,都是你逼的,不然她不会死!!!” “看你这话说的!我就问问医院赔钱没有,有你给我点儿。”周离那畜生爹这样平静地说着。 听了这话,周离再次失了控,她不知何时手里握着一把刀,银亮色的尖端指着她那畜生爹,再一次用接近嘶吼的声音喊道:“那你也去死!凭什么你还好好地活着!去死啊!!!” 场面一度混乱,发疯的人不顾后果,我们怎么拦也拦不住,尖刀刺向周离的畜生爹,江渡在刹那之间挡了过去,于是刀就刺在他的肩膀,夏天人穿的单薄,很快江渡的白色 T 恤就洇了一大片血红。周离傻了眼,刀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惊住了。 “江渡。”周离的声音颤抖。 我见状赶紧找来一条白绫给江渡压迫止血,然后我扶着他坐着吴斐开的车去了最近医院的急诊。医生和护士在给江渡处理伤口进行包扎,好在伤的不深,也没有伤到神经。我看着医疗垃圾桶里那被染红了的白绫,那也许是是仇恨需要付出的代价,仔细想想,这世界还真不公平。吴斐在一旁不停地安抚着周离说没事没事,周离只是哭。 医生给江渡包扎好之后,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那样,我们从急诊离开。 去找车子的路上,江渡不停地安慰周离:“我没事儿,就一点小伤,不要紧的,别哭了好不好。” “你非要上前挡一下干什么?”周离问他。 “因为我不想那人再纠缠你。”江渡说,说着他看了眼自己光着的上身,不禁用健侧的那只胳膊挡了挡。“我好羞耻。” 因为他的白色 T 恤医生给他包扎时也被脱了扔进了医疗垃圾桶。 “回头我拿件我的 T 恤给你套上。”这时我说。 - 回到周离的家里,我们等她收拾东西,楼下包办白事的队伍已经开始拆台,很快周离从房间里推着一个行李箱出来,周离的父亲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周离和这次忙前忙后的一个亲戚寒暄两句,然后看向了她妈妈的骨灰和遗像,她对她父亲说:“从今以后你别想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我妈的骨灰和遗像按照她生前的意愿就安放在这里,我要你时时刻刻都明白、都清楚我妈是怎么死的。从今天起,你要是再敢去青江打扰我的生活,我真的杀了你,我说到做到。” 周离的父亲欲言又止,她家的亲戚隔在他俩中间,看样子是怕再发生什么冲突。 仇恨是什么样子呢?是早就断掉的血缘?是刀尖的银亮色?还是被血洇红的那段白绫?又或者说,是那说出口的几句恶语相向?它的样子太过抽象,但是容纳它的容器,却是怀着恨意的人。它是一件特别不公平的事情,往往怀揣着它的人就只是一方而已。一条路,故乡和他乡,对于周离来说,是仇恨让这条路轻易坍塌。 就这样,我们踏上了回青江的路,不知道为什么,车里的气氛让我有一种所有人都如释重负的感觉,当然我说的如释重负,无关逝者和葬礼。 车子在高速上疾驰,路上途经服务站,我换过了吴斐的位置开起了车。 周离忽然开口:“斐姐,周游,这几天辛苦你们了,估计也没吃好也没睡好,回青江休整休整晚上我请你们吃饭,把大朗哥也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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