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看得出,她也在紧张。 显然这样的坦诚对彼此而言,都是某种情感和道德的考验。 伦理身份的拉扯,在天然的年龄差面前溃败。 他知道分寸,知道进退。 知道什么叫“清者自清”。 心如明镜,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耳后,是铝管药膏的盖帽被扭开的细微声响。 裴拾音低低垂着头,将拢在身前的衣服往胸前又拉了拉,尽可能挡住春光。 温热的指腹带着很凉很凉的冰片薄荷软膏轻揉上后背,发挥药效的涂面再次让理智降温。 裴拾音忽然有点后悔,刚才下车的时候不应该关掉音乐。 车里太安静。 安静到任何一丝情绪都被无限放大。 宋予白肯定不喜欢这样。 她太急于求成,难免被看出道行浅。 他应当在心里怪她骄作、不知进退。 指不定明天就要借故跟她保持距离。 这次会去哪里? 瑞士、澳洲还是纽约? 又要去多久? 如果他真这么做,那么“男妈妈”和“男朋友”这两个档,她一个都别想读。 一种游戏机被没收的无力感,让她原本因为紧张而耸起的肩胛骨下落,连肩膀也颓唐地拉耸下来。 “还难受吗?” 幽闭的车里,男人微沉的声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熨帖在耳膜上,痒意顺着血管像毒虫爬进心里。 她忽然觉得,其实她一开始就没得选。 她早就病入膏肓。 之前预设好的两个存档,她贪心—— 她都要。 “好多了。” 裴拾音咬着下唇,搜肠刮肚不知道该怎么确认他此刻情绪——是负面,还是极端负面? 但身体已经先情绪一步放松了下来。 沉默再次蔓延。 有柔软的膏体被涂抹在她发痒发麻的皮肤上。 男人饱满的指腹带着薄茧,摩擦在后背的小红疹上时,能感受到明显的磨砂感,但这种磨砂感,在软膏的缓冲里,又被来回地润了又润。 仅有微弱阅读灯的环境下,视野朦朦胧胧,像罩了一层柔光的纱。 裹着软膏的手指,顺着她蜿蜒纤薄的脊椎骨往下,却委顿在了衣料松垮堆叠的腰间。 他太久没动作。 裴拾音闭上眼睛,将脑袋靠在车玻璃上,冰冷的纤维面让昏昏涨涨的脑袋变得更加清醒。 “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 她腰上有个纹身。 距离左侧腰窝两指宽的地方。 S&S。 宋叔叔和拾音。 “什么时候弄的?” 避开纹身,他再次从铝管里挤出一截药。 “7月2号。” 没讲具体哪年,但他知道,这是他三年前离开宁城的第二天。 视野里的空气升温似乎到了某种极限。 嫩白的荔枝果肉被放进高温的牛奶里煮,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香得有些要命。 像绞刑架上悬空的绳索,似乎已经量好了他头颅的尺寸。 “纹的时候我就跟自己说——” 不管你躲到哪里,我就偏不如你的意。 “算了,你肯定也不想听。” 她像是对过往一笑置之,笑着回头,在昏暗的阅读灯下,去看他的表情,却意外地发现金丝边眼镜后,他瞳孔里深浓的复杂暗色。 摸不准他心思。 裴拾音收回目光,继续保持额头抵在玻璃上的姿势。 “叔叔不用觉得有什么,反正都过去了。” 沉默逼仄。 “有时间还是去洗掉吧。” “但是洗的话,据说会很痛。” 她怕疼,以前打吊针,都要他捂住眼睛才敢伸手给护士。 宋予白沉声,有浅薄的怒气:“纹的时候不知道疼?” “更痛的又不是没体验过。” 她应得太漫不经心,以至于他不敢在这个答案里多想。 她像是特地为了宽慰他的情绪般,又补了一句:“真的没关系啦,反正这种地方一般人也看不到,等再谈恋爱了,想办法把字母补一补,谁会知道我以前中二过?” 纹别的男人的名字在这种地方。 轻而易举就能抹掉他的存在。 就连一开始留下痕迹,都没有任何知会他的意思。 不知道他按到了哪个穴位。 裴拾音“啊”地一声,身体本能的反应让她几乎从半靠的姿势猛地一下坐直了,腰上不疼,受罪的是撞到玻璃的脑袋。 宋予白施施然地将药膏盖好盖帽,从中匣里抽了纸巾,将指腹残留的软膏擦拭干净。 “让药先吸收一下再穿衣服。” 他神色平静,和缓语调里听不出一丝异样。 下车前,捞过座位旁边的西装内袋。 裴拾音都没来得及看清他拿走了什么,就被“砰”地一下关上了车门。 耳朵里残留的余音,嗡嗡地,隐隐约约,她甚至怀疑他刚才生气。 生什么气? 她明明藏得那么好。 宋予白这次站得离车远,背对着她。 点烟的时候,才发现空气中有一股很淡很淡的幽香弥散于鼻息。 他咬着烟愣了半秒,才后知后觉地举起右手,将指尖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 甜甜的荔枝香,不知道是在揉她脑袋的时候染上的,还是在握她手腕时,亦或者是刚才替她上药的时候。 他抽了两口烟,又缓缓吐出。 背上的过敏根本没有她说的那么严重。 尤其是腰侧,触手的皮肤细软而滑,根本没有红疹的颗粒感。 他在阅读灯下看的确不太清,只能凭手指的感觉走。 后知后觉才发现异样。 他不该心软上当,更不该被她牵着鼻子走。 半支烟走得很快。 胸口难言的郁堵和烦躁却始终消解不去。 他从通讯里翻出隋东的联系方式,拨号。 那头响了很久才接。 宋予白开门见山,问他,接下来是不是要跟叶朝林一起竞拍秦安那边的地。 隋东:“怎么,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你居然也有兴趣?” 宋予白:“把它拍下来,超出预算那部分,我替你出。” 半秒的错愕后,隋东犹疑:“主要是上回他特地跟我爸打过招呼,让我放他一马,我都答应了,这不就是出尔反尔,戏弄人么?” 宋予白呼出一口烟:“你们是签协议了,还是立字据交保证金了?” 隋东听到他居然抽烟,更加意外,知道他没烟瘾,烟酒不过是烦乱时短暂避世的调剂。 实在没耐住好奇。 “你这未来亲家,得罪你了?” 宋予白没说话。 隋东:“我可以替你做这个恶人,但你要想,万一他不依不挠来堵我怎么办?总得给个理由,不然我爸那边交代不过去。” 宋予白又深深吸了口烟,而后,不紧不慢地将那股淡淡的薄荷香吐出。 不远处昏黄的路灯投在他脸上,他眉骨高,眼眶深邃,搭配他金丝边眼睛,将他本就惊艳的眉眼笼进阴影里,看不见任何的情绪。 仲夏夜的傍晚刚刚下过一场雨,将地面的热气都蒸发进了空气。 夜风细微,吹在身上也察觉不到一丝凉意。 昏黄的路灯上,有飞蛾虫萤在灯罩上扑闪。 透过被擦拭洁静的后车窗玻璃,看不见车里动静,朦朦胧胧也只能看见她穿衣的轮廓动作。 宋予白将未燃尽的烟蒂,随手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那就让他来求我。” “让他带着儿子,来我这里,登门道歉。”
第018章 心跳 躺在家里打点滴的这段时间, 裴拾音觉得,宋予白有可能是在治她。 虽然医嘱的确说了要清淡饮食, 规律作息,但是他不让她晒太阳,不让她熬夜,不准她午睡的时候还躲在被子里刷短视频就有点过分了。 尤其是,偶尔刷短视频的时候还被精准推送了糯米肠抹茶鸡蛋仔麻薯布丁这种网红小吃的时候。 裴拾音:“……” 不能第一时间尝鲜,人生的快乐堪比跳楼打折大减价。 然而,小小的抗议没有用。 等到下一顿餐点, 方宁照例端上来的一盘小兔子、小猪形状的红豆花卷时,裴拾音再次沉默了。 她试探性地问宋予白, 能不能让方宁给自己弄个炸鸡翅,加个餐。 宋予白正慢条斯理地吹开汤勺里山药粥的热气,闻言,略略抬眼:“如果不够饱的话,等午睡醒了,让方宁再给你炖个雪燕银耳。” 裴拾音:“……” 陪着她清淡饮食的这段时间,宋予白跟她的食谱基本一致, 这让她的心里好受不少。 但好受归好受—— 不!一点都不好受! 宋予白习惯清淡饮食, 过这种清汤寡水的日子对他来说, 也不过就是刷刷日常。 但她不一样,她们老裴家的祖先进化了上千年才站到了食物链的顶端, 真的不是为了来吃素的。 裴拾音闷闷不乐扒拉着蒸屉里的花卷,又丧又不满:“天天吃这些东西,你不如干脆把我送到尼姑庵里算了。” “六根不净, 七情不舍,佛门不入, ”宋予白顿了顿,很淡地扫了她一眼,“那种地方你想去都去不了。” “我要真想去,怎么可能会去不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洋洋得意,表示自己如果想装想瞒,就连佛祖也能骗得了。 掰了一小块花卷塞嘴里,像是非常非常无意地,扯家常般闲聊,随口问他。 “是你舍不得吗? 咀嚼的时候,说话的声音也含含糊糊。 然而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北欧原木制的长餐桌那头,有只骄矜洁贵的布偶猫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一秒钟就在阳光底下炸开了毛。 不动神色地眨了眼睛。 吞咽下喉管的花卷是新一轮战役的开始。 对面没出声。 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花卷上。 被掰开的花卷内侧,被蒸开的面团切面是很蓬松的蜂巢体,内里嵌着几粒红豆,她专注地红豆一粒一粒抠出来,放到骨碟里,然后抬起头,认认真真地问他:“叔叔,你会舍不得我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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