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另有个客人,原本默不作声在喝酒的,见状瞪圆了眼睛,瞧瞧她们,又瞧瞧那少年,一咋舌,端起酒菜小碎步挪远了。 山月拿起筷子,就敲在那少年头上。 “雾星!说了多少次了,不许走窗!” 少年捂着脑袋,气鼓鼓瞪她,一转头瞧见旁边的女子,立刻端正了神色。 “尊上,找着了。” 几句低语过后,只听又一阵风,风里扑簌簌几声,仿佛羽翼振动的轻响。 那头掌柜刚躲过一劫,一边将钱袋子小心揣回怀里,一边往店堂里走。 “今儿个风还挺大,要不关上窗户吧,别着了凉……” 定睛一看,窗边哪还有什么客人。 徒余她捧起桌上留的金叶子,四顾茫然。 “打哪儿走的来着?也没见从正门出去啊。嘶——能咬动能咬动!乖乖,这西域来的富商,可真有钱呐……” …… 不过须臾,一行三人已经立在小山头上,凝神向下看。 这是都城的郊外。 按理说也是山清水秀,景色怡人,只可惜现下布了许多昭国的兵,提刀拿枪,平白坏了风景。 山谷中被掘出一个大坑,放眼望去,里面层层叠叠的,全是…… 人。 “真脏。”引路的雾星面露嫌恶,拿衣袖掩住了口鼻。 山月盯他一眼,示意他噤声。 那被他们称作尊上的人,却毫不在意,目光只落在坑边的一个人身上。 一个男子。 他低头跪着,墨发披散,看不清面目,只是身形清瘦得有些过分,让山间的风一吹,像是要散开了去一样。 这位尊上盯他片刻,挑了挑眉。 “只剩他一个了?”
第2章 002 “是,没别人了。” 雾星答得爽快。 “这些都是曦国的皇族,国破之后,都要被清理干净的。那些兵杀人不眨眼,我们要是来得再晚些,这一个都剩不下来。” “还好意思说呢。” 山月当即抢白他。 “一个柔弱男子,能顶什么用啊。你就不知道把那些兵打跑,多留几个让尊上问话?” “你倒是说得轻巧。我有和人动手的能耐吗?” “还不是你修行不努力的缘故。” “你厉害,下回你来探路!” …… “吵死了。” 一旁的女子揉揉太阳穴,不去理会他们叽叽喳喳,只冷眼瞧着山谷里的动静。 凡人听不见他们在山头上吵闹,她却能将对方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 那些昭国士兵,簇拥着中央一副车驾。 车上坐的女人年已半百,华服威严,显然身份极高。 她身旁围绕着不少美貌少年,皆如新柳一样柔嫩,个个纱衣单薄,巧笑盈盈,忙前忙后地温柔讨好。 与不远处的巨大尸坑两相映衬,格外靡艳。 只听有人上前请示:“亲王殿下,敢问这个小侍,要如何处置?” “什么小侍。仔细着些,人家可是曦国的皇子。” “是,属下失言。” 话虽说得漂亮,却不见有谁的脸上露出半分恭敬神色。 反倒是那些随侍的美少年中,有几人忍不住扬起了嘴角,轻蔑之色溢于言表。 老亲王坐直身子,先瞟一眼头顶上。 “把这东西收起来。” 她指的是上方遮阳的大伞。 伞面描龙绣凤,极尽华丽。一打眼望过去,还以为是帝王的华盖。 打伞的人赔着笑:“殿下,不过一把伞罢了,如何就用不得。” “我说收起来。” 老亲王斜他一眼,干咳两声。 “陛下病重的节骨眼上,我看谁敢把尾巴翘上了天,让人抓着了错处。” 侍人讷讷答应的当口,她才终于把目光移到那跪着的男子身上。 男子已经跪了很久了。 久到背脊都低下去,快要伏到尘土里。 一身衣裳精工细绣,大约曾经是合身的,但如今已经宽大得过分,像要将他整个人淹没一般。 他就那样面对着深坑,和其中可怖的、淌血的、死不瞑目的尸骸。 他亲人的尸骸。 “你杀了我吧。”他说。声音哑得不忍卒听。 老亲王打量了他两眼。 “当初,你们那个没用的老皇帝,把你送给我做偏房,妄想修成秦晋之好,替曦国换一条生路,实在可笑透顶。” “不过,你在我身边伺候的这些日子,没有过什么大错,我也不稀罕与男人为难。按理说,你只要开口求我,我本可以留你一命。只可惜……” “我没有求你。” 男子头也没抬,声音轻轻的。 一旁有看守的士兵,一脚踢在他肩上。 “不识抬举的东西!都死到临头了,还在顶嘴!” 他一下摔进尘土里,身体都微微蜷缩起来。披散的墨发将脸遮住了大半,只是从发丝间隙里,能窥见脸色苍白。 但他硬生生一声也没吭。 那老亲王倒似乎并不在意他的顶撞,只自顾自,眯眼看了看西斜的太阳。 “只可惜,如今陛下病重,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任何岔子。你一个敌国的皇子,我要是饶你不死,旁人难免要疑心,我是心慈手软呢,还是耽于美色?没的要坏了我的大事。” “你要怪,也只能怪你们的废物皇帝,做了亡国的奴婢。” “不过,看在你伺候过我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恩典。” 她努努嘴。 “是想求个痛快,还是留个全尸,你自个儿选吧。” 山间的风掀起男子的衣角,不留情地往里灌。 一直灌得他全身冰凉。 哪怕片刻前还敢与执生杀大权者顶撞,显得很有几分胆色,他终究还是一个男人,且很年轻。 他朝士兵腰间的刀看一眼,再看一眼,还是没有自己咬牙撞上去的勇气。 随侍在老亲王身边的侍人,体贴地替她拢了拢外衣。 “殿下何必与他费这些闲工夫呢?天色晚了,山里风大,小心让凉风扑了热身子。要是再迟些下山,只怕路都不好走了。” 老亲王终于耗尽了耐心。 她点一点头,靠回美少年们白皙的胸膛上,一旁立刻有人机灵,指挥着起驾。 而另一边的士兵们,无须指令,也自然明白该怎么办了。 “请吧,小皇子。” 她们踢踢那跪在地上的男子,笑得揶揄。 “瞧这小脸,要不是人多不方便,还真想……罢了,您呐就利索地去吧,也别耽误姐几个下山回营。下辈子投胎,眼睛擦亮点儿。” 说着就去强拉他。 他哪里挣扎得过,一下就被扔进堆尸的深坑,摔在累累的死尸上。 他身下的那具尸体,也不知生前是什么人,如何金尊玉贵,总之如今的模样是很不好看了。颈上一刀砍得过深,脖子只连着一层皮晃荡,双眼暴突,面目扭曲,写满了临死前的恐惧与不甘。 他跌下去,本能地用手一撑,立刻就沾了满手的血。 再低头一看,忍不住骤然惊叫出声。 那几个兵在上面笑他。 “这会儿知道怕了?还以为骨头多硬呢。你仔细瞧瞧,底下的是你娘还是你爹啊?” 他脸上沾满血污,双眼闭得紧紧的,全身拼了命地发抖,却硬是没有落下一滴眼泪来。 一锹土,泼在他的脸上。 他立时就被呛着了,咳得撕心裂肺,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半身的血,半身的土,乍一看和周遭的尸体也没有什么两样。 的确很快也就一样了。 “这真是曦国皇室仅存的血脉吗?” 山头上,静观多时的女子终于开口,话里话外隐约带着嫌弃。 雾星认真地点点头。 “没错,其余的都在坑里了。” “……” 女子闭了闭眼,仿佛认命地叹了一口气,从山岗上一跃而下。 巨大的罡风,顷刻间席卷了整个山谷。 吹得树摇叶落,溪水倒流,还没来得及走远的车驾与随从尽皆倒地。 一时间哭喊声、叫嚷声,乱成一片。 那几名片刻前还耀武扬威的士兵,此刻吓得面无人色,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口中只一通乱喊。 “妖怪!闹妖怪了!” “小人只是奉命行事,有什么报应别冲着我们来呀。” 然而下一刻,喊声便戛然而止。 她们的脖颈齐齐断开,伤口光滑得,就像工匠精雕的艺术品。直到头颅都滚落在地,腔子里的血才像回过神来一样,冲天而起。 “吵死了。” 女子后退一步,事不关己,将那一道利剑模样的金光拢回袖中。 一旁山月兴致勃勃地凑上来。 “尊上,那群昭国人太狠毒了,剩下的也都杀完吗?” “不用,本座没兴趣替凡人主持公道。别忘了我们是为什么来的。” 女子说着,冷漠地扫一眼那尸坑。 经过她掀起的这一阵狂风,里面算是彻底不能看了。泥土砂砾,落叶枯枝,与死尸和鲜血混在一处,满眼狼藉。 只有一个单薄的身影,小心翼翼,无助地四处摸索着。 沾了尘土的手指还白得像玉。 好像很可怜。 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纵身过去,轻巧一提他的衣领,就将他拎上了平地。 “啊……” 这人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受了惊。 片刻后,却轻声道:“是你救了我吗?多谢。” “本座还没有这样的闲工夫。”女子淡淡一挑眉,“我留你一命,是有话问你。你……” 然而话到一半,却止住了。 她皱眉低头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衣袖已经被对方攀住了。细长的手指,紧紧攥着那一片衣料,好像什么救命稻草。 他指尖的尘土,和人类身上的温度,都在挑战她的神经。 山月都忍不住脸色大变。 “不许放肆!” 她额角青筋猛跳,一句“找死”已经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原来他看不见。 应当是方才被活埋时,让土迷了眼,这会儿他仍旧双目紧闭,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单纯因为难受,眼角沁着几滴泪水。掺在睫毛里,一颤一颤的。 在那张脏兮兮的脸上,显得有那么些…… “尊上,让我来问话吧。”雾星自告奋勇。 她抬了抬眉,把自己的衣袖从那人手中抽出来。 “罢了,带回去再问吧。山里狼多,这种柔柔弱弱的凡人,别再给吓死了。” “……” 两个属下对视一眼,默默压下意外神色,转而开始下一轮争论。 “你背他。” “我的原身才多大,你怎么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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