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肃睿冷笑:“不清白?他要是真敢当个江洋大盗换了个九省通缉,我还高看他一眼,结果就是个谋财害命劫掠妇孺下贱货色,我看这世上也没人比他更不清白了。” 眼睁睁看金玉堆出来的“沈夫人”将话说得杀气腾腾,竟然比什么江洋大盗还吓人些,钱小五吓得闭上了嘴。 过了片刻,他才又说: “咱们也都知道胡会是个下流种子,只是这般的也不独咱们这一处有,上一任老爷在的时候想把这胡会给处置了,还到处找人寻访寻他罪证,可被他欺辱的那些女的压根儿不敢吭声,都是私下里赚脏钱的,有些事儿忍忍就过去了,真要撕扯开,谁也落不了个好下场。” “好下场?什么好下场?巡城御史一年一任,一任接一任地姑息养奸,到底害出了人命,这就是好下场?” 赵肃睿看了钱小五一眼,又看向不远处的几个狱卒,再看看更远的牢房大门处,他心里清楚的很,这些话不是这生瓜似的狱卒能想出来的,定是有人教了他,无非是想他能离开了这牢房。 钱小五缩着头,又不敢吭声了。 他不说话,赵肃睿可有话要说。 “你们也不用打量着能把我劝回去,我当堂杀人,大罪难恕,这事儿要是没个结果,我就在这儿牢底坐穿!要么,就将卷宗转给刑部,砍了我的脑袋,只是在砍了之前,你们得把那胡会从前的所作所为一桩桩一件件给说清楚,还有你们历代巡城御史是如何包庇的,如何有案不查的,呵,莪倒要看看砍头台上有几个跟我并排跪着的!” 钱小五是贱役出身,平常的左右邻居也多是下九流之辈,不是没见过那些悍妇叉着腰倚着门框子骂街的。 可是坐在交椅上直接骂官老爷的女子,他真是头一回见。 赵肃睿骂得痛快,这牢房里关也不只是他一个人,很快,就从牢房深处传来了有人喊话的声音: “外头那是哪来了个天仙?说话倒是硬气!” “这哪是天仙,分明是个天王老子,哈哈哈哈!” 那两个年纪大些的狱卒连忙站了起来,拿起木棍去“敲打”那些犯人。 转了一圈儿回来,其中一个狱卒路过赵肃睿牢房的时候啐了一口: “惹祸娘们儿!怎么没让胡会一道给杀了,扯了裙子脱裤子的货色给咱们爷们儿添了这些麻烦……” 那狱卒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惨叫起来。 谁也没看见这“沈夫人”是如何动作的,只见一块烧得赤红的炭砸在了这狱卒的脸上,烫得他哀嚎不止。 一时间,整个牢房都静了下来。 赵肃睿这牢房的房门本就没关,只是虚掩着,此时被他一脚踹开。 “你身为狱卒,拿的是朝廷的食禄,干的秉公的买卖,竟然敢说这等话!” 钱小五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沈夫人”杀神似的走了出来,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脸上被烫起了一串燎泡的狱卒早就跌坐在地上,一看了“她”心中也忍不住露怯:“你!你!你这妇人!” “我这妇人如何呀?我这妇人不比你强出千万倍?” 赵肃睿又是一脚,直踹在那人的身上。 另一个狱卒要拦,却被他直接从腰间抽出了佩刀。 刀尖指在那狱卒粗阔的颈间,赵肃睿看他的目光如同一个死人: “我还从未听说,大雍朝的狱卒敢用苦主之凄惨来威胁旁人的,来呀,你刚刚要说的话说完,让我听听我有没有被你吓破了胆!” 听见里头闹起来,外面和里面的巡视狱卒连忙都冲了出来,看见眼前一幕都被骇了一跳。 牢头儿连忙走上前两步: “沈夫人,您大人大量,别与这等贱人一般见识,他昨天夜里喝多了狗尿现在脑子还混沌着,绝没有要冒犯妇人的意思。” “别呀。”赵肃睿似笑非笑,眼睛不错地盯着那狱卒,心中的杀意一旦起了就怎么都落不下。 “说出去的话钉墙上的钉,听你的意思,你们这些天嘴里没少说胡会的案子吧?嗯?扯了裙子,脱了裤子,你们想得挺多呀!” 他刀尖儿略微后撤,钱小五见状以为沈夫人要收手了,连忙把那个狱卒往外拖,不成想那白玉雕出来的手掌心一转,竟然直直地扎了下去,裂帛似的声音响起,只见那把钢刀直接洞穿了那人的大腿,将人整个扎在了地上。 鲜血飞溅,哀嚎乍起。 赵肃睿看看自己染了血的裙摆,拍了拍手,直起了身子。 “裙子裤子?传这等下作之言有什么意思?你们以后若是无聊,就说说我是怎么趁着胡会还活着的时候把他阉了的,再说说我是怎么一刀穿了这等贱货大腿的,这么喜欢看裙子看裤子,如此才能看个够,想个够呀。” 牢头吞了吞唾沫,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这几日衙门里也查出了这位沈夫人是从前协办大学士之女、宁安伯府的二少夫人,本来是要被发配到庄子上休了的,却又回了京城,竟然被西厂如此照顾。 偏偏这女子又跟暗娼厮混,衙门上下说的话没有不难听的。 要么是说她大概就是那暗地里的老鸨子,为了自己的摇钱树才杀了那胡会。 要么是干脆说她自己才是不知道暗地里做了什么营生勾搭了西厂的大人,不然怎么会被人照拂至此。 他们这些狱卒虽然出身卑贱,嘴皮子一碰那世面可是没少见,短短两日就将这沈氏的种种传得活色生香引人遐思,尤其是编排她如何从宁安伯府流落到外面又给哪个西厂里太监当了对食的段子,那真是……听得人身心俱痒,恨不能自己滚到那床榻上去任那太监亵玩,也能换来现在连察院大人都得变着法照拂讨好的“福气”。 现在,满脑子的“福气”,真是被这杀气给冲散了。 这女子将人的腿捅了个对穿,脸上竟然毫无惧色,甚至还能笑。 哪怕是见惯了重囚要犯的牢头儿,见此都心底生寒。 “沈、沈夫人,我们上下绝无轻慢之意……” “是么?” 赵肃睿看向牢头。 却还是笑。 “我倒觉得,你们该有。” 他看着牢头,看得牢头心下冰寒一片。 我、我们最好对你有轻慢之意。 然、然后就被你全、全捅了? 赵肃睿却不管这一地狼藉,转身回了自己的牢房里,嫌弃外面地上都是血,他还关了下门。 门外,牢头压低了嗓子:“还不赶紧把人拖出去!你们哪个能跟沈夫人说上话的,小心伺候着!” 那个之前被“沈夫人”夺了刀去的狱卒连忙指向钱小五。 “宋头儿!沈夫人最爱找钱小五说话!” “钱小五留下将血擦洗了!余下的先随我出来!” 钱小五惊惶地瞪大了眼睛,沈、沈夫人什么时候爱找他说话了?他怎么不知道? 牢房里,赵肃睿被血激起了性子里头的霸道,只觉得这牢房上下也是他的地盘儿,看见外头只有那又生又菜的钱小五在擦洗着地,他随口唤了声: “你,过来。” 钱小五差点儿跪下,隔着牢房的木栅往里看。 明明隔了个木栅,也知道里面的沈夫人才是被关着的,可钱小五战战兢兢,总觉得被关在里头当了案板上鱼肉的是自己。 “沈、沈……沈夫人。” “这牢房上下里外,连着狱卒带犯人,你把你知道的都跟我说说。” “……是~” —— 察院衙门外,余四妹又见到了方祈恩。 “方老大,你是得了空儿就来呀?” 方祈恩面上带笑:“皇爷面前有高女官在,也乐意指派我些能出宫的差事,今日娘子如何?” 余四妹咧嘴一笑:“那自然是不错,凌姑娘大包小包拎了不少东西进去呢。” 方祈恩却皱了下眉头:“沈娘子在牢里三四日了,一直也没诉苦?” 余四妹摇了摇头,反问他:“方老大,皇爷一直也没说什么?” 方祈恩没有吭声。 皇爷说明日要出宫,却不是要来这,而是去吊唁姚夫人。 “你只管尽心伺候着,千万别让沈夫人受了委屈。” “方老大放心……只是,沈夫人到底是个弱质女流,让她在那牢里呆久了也不好,要不,咱们干脆把她移到北镇抚司,哪怕关着,也比在这儿强啊。” 同样是狱卒,北镇抚司的狱卒都是锦衣卫出身,无论见识还是手段,都比这些普通狱卒强多了。 方祈恩看了他一眼:“皇爷让你来,是让你伺候沈娘子,不是让你管着人的。” 余四妹略低了低头:“我只是怕沈娘子在这儿受了委屈。” “要是沈娘子真受了委屈就是你伺候得不好。” 方祈恩理了理袖子,又看了一眼这巡西城察院衙门。 “将里面狱卒差役都好好敲打敲打,别让什么脏的臭的脏了沈娘子的耳朵。” “是。” 这一鸡一鼠是怎么也想不到,这衙门后头的牢房里,“弱质女流”的“沈娘子”仿佛霸王托生猛虎下山,走在牢房的甬道里,就跟遛自己家的御花园儿似的。 钱小五在前面引路,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一处牢房的签名。 “施氏?” 瘫在草堆上的妇人抬起头,只看见了一盏灯笼,和灯笼照着的如玉脸庞。 “你就是施氏?”赵肃睿借光打量了一番,又移开了目光,这牢房深处冰冷如冰窖,要不是钱小五说这帮狱卒想要把这施氏冻死在这牢里,她才懒得走这么一趟呢。 “出来,跟我走,以后你的牢房就在我隔壁。” 施氏慢吞吞滚起来,她来的当晚就发现给自己的被子不是棉被而是芦苇絮填的,更没有柴炭,只一夜就冻病了,现在头疼嗓子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还想带着她的被子,钱小五小声说:“别拿东西了,赶紧走吧!” 施氏看了他一眼,还是把那床被子抱在了怀里。 往回走的路上,就是赵肃睿走在前面。 虽然冷,他的步伐却不紧不慢,把这牢房一间一间地看了过去。 施氏跟在“她”身后,吃力地挪着步子。 “你叫什么?” “施……施……新梅。” “嗯。” 赵肃睿点点头,又问: “你知道我是为什么关在这牢里的么?” 施新梅没有出声。 “我在衙门里杀了人,今天又捅伤了一个。” 赵肃睿说的时候还有点得意,能把人吓着了他也高兴。 “有人杀人,我就将人杀了,有人伤人,我就将人伤了。” 他,昭德帝,霸气! 三人渐渐走到了有光的地方。 施新梅努力地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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