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人!” 来人一言不发大步走进了察院里,狱卒衙役几十号人被绑缚在地,他看都不看一眼,只大步走到了正堂内。 正堂里,余四妹正在看着连夜审出来出来的证词,见他来了连忙站起身: “方老大。” “啪!”方祈恩一抬手,一个耳光重重地扇在了余四妹的脸上。 “皇爷吩咐的差事你就是这般做的?” 余四妹嘴角被磕出了血,他连脸都不敢捂,弯着腰低声道:“是奴婢我有负皇恩。” 方祈恩身后匆匆跟了几個同样穿着布衣的太监进来,见此情景,大气都不敢喘。 将打过人的手背在身后,方祈恩看了他们一眼,又看向余四妹: “你既然连这等事都做不好,也不必做了,回宫领罚!” 余四妹连忙跪下: “方老大,我办砸了差事,自知是罪该万死,只求能让我亲手把人给处置了,也是让我对皇爷有了个交代。” 他言辞恳切,头磕在了冷冰冰的石板上,方祈恩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自己身后的几个太监。 那几个太监拿起手中的麻绳枷锁上前了几步: “四鼠爷爷,您也别怪一鸡爷爷心狠,要不是要上朝,皇爷都要亲自出宫了。” 余四妹当然知道方祈恩是为了自己好,他们当奴婢的所求的哪里是什么功勋名声,不过是主子怜爱罢了,主子怜惜你,你无功也是有功,主子不怜惜你,万功在身也是有过。 方祈恩又是兜头给了他一耳刮子,又是让他带枷回宫,不过是替他求皇爷的垂怜。 余四妹被人绑了带走,方祈恩又问他手下那些战战兢兢的番子: “沈娘子如今在何处?可是已经回了沈宅?你们派人跟着了吗?昨夜传信说沈娘子受了伤,请了大夫没有?带着我的帖子去请御医。” 只见那个番子躬身道:“沈娘子如今还在察院后面的值房歇息,她说案子不了结,她便不离开此处。至于沈娘子身上的伤,她身边的丫鬟看过了之后,她便不肯再让卑职找大夫了。” 听了这话,方祈恩急急忙忙往后堂走去,刚从圆门绕进去,就见一堵东墙 隐隐听见了哭声,他当即停下了脚步。 “图南姑娘,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昨晚没有回家,想来也不至于闹成这般!” 男子身量不低,说话却带着怯,嗓子里压着哭音。 站在他对面的女子怀里抱着一把剑,头发极为利落地梳在脑后,身上只穿了件束袖夹衣,说话的时候白气透散在空里,让人乍一看还以为她的脸上覆了层霜雪。 “钱差爷不必如此,那些人既然早有预谋,自然要把一切障碍都扫除干净,您毫无防备之下也不过是多折进去一个。” 一墙之隔的方祈恩忍不住抬起头,将笑意憋了回去。 听了这种“安慰”,钱小五越发沮丧,哭声越发压不住了: “我受了沈夫人和姑娘多番照顾,却没派上用处,实在惭愧。” 图南整日在厨房操劳,不光手指粗壮,连脸上都不如阿池那般白皙,五官也只能说是稍有秀丽,看着却一直是温和可亲的样子,仿佛不温不火的桌上一盏水,今日她这般打扮反倒显出了她脖颈修长腰板笔直,劲瘦的腰肢如同竹丛边的另一棵竹。 “钱差爷客气了,您在牢中一直对我们夫人多有帮衬,我们夫人也是知道的。” 钱小五自己也清楚,要不是沈夫人专门点了他,他现在就应该在和外院那些人一般被绑了用刑。 看了一眼图南清朗的眉目,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图南打断了。 “钱差爷,我们夫人醒了是要用膳的,我先去厨房了,如今这后院里多是我们沈家的女眷,您来往也不便,以后有事在圆门叫我一声就是了。” “好好好,我就在侧门上守着,姑娘有事只管吩咐。” 目送那个穿着狱卒衣裳的年轻人垂头丧气地离开,方祈恩抬脚走上前。 “图南姑娘,沈夫人身子可还好。” 图南微微抬眼,看了看他:“大人,你们西厂的人一直在外面守着,怎会连我家夫人身子如何都不知道?还是说各位大人最会的就只是听壁角?” 被人这么刺了一句,方祈恩也不恼,他笑了笑: “是我等疏忽才让沈夫人身处险境,在下是特意来向沈夫人请罪的。” 说完,他对着图南深深行了一礼: “图南姑娘受累了。” 图南脚下一转,避到了一侧。 她歪了歪头看着这个格外俊俏的男子,眉头轻轻一皱。 这时,一个穿着青色棉比甲的丫鬟急匆匆跑了过来: “图南,姑娘醒了。” 方祈恩也不多话,只跟在两人身后,见两个丫鬟一个进了偏房一个去了厨房,他也在偏房门前站定。 赵肃睿刚睁开眼,脸就皱到了一起。 疼,浑身都疼,看来昨夜摔的那一下着实不轻。 手上的烫伤已经被抹了药包起来,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就看见阿池端着热水盆走到了窗前: “姑娘,您醒了?” “什么时候了?” “寅时三刻,您刚睡了一个时辰。” “咝——你和图南都过来了?那宅子里的事儿归谁管?” “图南交给了青莺。” 青莺?这倒是个人选。 夏荷心中有愧,敬她也畏她,柳甜杏也听她指派。 倚在床头,赵肃睿在心里想了片刻,勉强有了些精神,阿池用帕子给他擦脸,他不耐烦阿池轻手轻脚,直接自己拿过来抹了两把。 “图南呢?” “图南给您端吃的去了,饭食都是她亲手做的,童五一直守着厨房。” “施新梅呢?” “在那边耳房里,图南让几个手脚利落的小丫鬟守着呢。” “我睡了之后西厂的人可有再找她问话?” “没有……” 见门帘掀开,图南提着食盒进来,赵肃睿刚想说自己没胃口,就闻到了一股浅淡的香气。 他还真饿了。 “姑娘,我包了些馄饨,您先吃些吧。” “哦。” 拿起细白瓷的汤匙吃了两颗馄饨,赵肃睿又抬起头看着两个丫鬟。 屋里刚刚被阿池点亮了一盏灯,暖暖的光照在两个丫鬟脸上都透着苍白。 “你们俩也是一夜没睡吧?” 他刚说完,就看见阿池用帕子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姑娘,您……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到了九泉下都不知道该怎么给老爷夫人请安!算阿池求您了,您多顾念自己吧!” 赵肃睿嗤笑一声: “几个沆瀣一气小狱卒,哪能伤了我?” 阿池见自家姑娘毫无悔色,心里不禁一苦: “姑娘……” 赵肃睿却喝了两碗馄饨汤,又看向图南: “我之前让你去查施新梅见过的孙大奇生前同袍,你可问出了什么底细?” 图南低着头: “姑娘,施新梅见过的两人一个姓石,一个姓周,都是左哨营中的小旗,施新梅说那两人都没什么新奇之处,现在两人现在都在营中,也不知如何了。” “她见了那两人就吓得伍崇民要杀她灭口,还要拐着弯儿动手……” 屋外,小丫鬟提着灯匆匆路过,将一道长影照在了窗上。 赵肃睿眯了眯眼睛:“外面是谁?” 图南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沈郎君手下,曾经在杏花楼见过,沈郎君派他来看姑娘。” 赵肃睿眉头一挑:“让他进来。” 阿池见自家姑娘没有梳洗就要见人,有心想拦,图南已经去叫人了。 “在下方祈恩,见过沈娘子。” 一听一鸡以原名自称,赵肃睿先愣了下,然后勾着唇笑了: “余四妹、方祈恩,是她让你们在外头都这般称呼自己?啧。” 大雍朝几代宦官乱政,赵肃睿不想自己身边伺候的也学了张玩、王贵之流,索性连他们的名字都夺了,只用鸡狗畜生之类的词称呼,没想到沈三废竟然就这般把名字又还给了这他们。 他“啧”的一声,就是嘲笑沈三废的妇人之仁。 低下头,他继续扒拉碗里的小馄饨,结结实实的小肉丸子藏在馄饨里,他一口一个。 “左哨营两个小旗,一个姓石,一个姓周,都在千户伍崇民手下当差,你可知道那两人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方祈恩没想到沈娘子将自己唤进来竟然就这么熟稔地使唤起了自己,双手拢在身前,他躬着身子斟酌着说: “旁的,在下也不知道,若是姓石,那大概就是前右佥都御史石问策的侄子石陆游石小旗。” 石问策的侄子?想到沈三废派人让楚济源回朝,赵肃睿恍然。 “楚济源从西南回来,到了何处了?” “楚大人自云贵回京,一路艰难,原本已经快要到出湖北境进河南,听闻了姚夫人去世的消息,楚大人停了两日,本想先祭奠了夫人才能上京,可是皇命在身,他只能让他的儿子先回了江西老家守制,楚大人则是和石大人继续北上,想来六七日就能到了燕京了。” “姚夫人?”谁呀? 赵肃睿抬起头,先看见了两个丫鬟的脸上的哀痛之色。 白瓷的勺子在馄饨碗里搅合了一圈儿,赵肃睿直接问方祈恩: “你……那人可是去祭拜过了?” 这话问得极有意思,仿佛这沈娘子笃定了皇爷会去祭拜似的。 方祈恩心中将此事记下,缓声说:“我家主人亲自口述了祭文。” 大雍朝自立朝以来,圣旨都要抄录下来备份,方祈恩身为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自然也要将圣旨一一过目,看到那封前无古人的诰封圣旨的时候,方祈恩心中惊诧难言,几乎快把自己的脑浆子熬干了都想不出那姚氏是有过什么天大的功德。 没想到沈娘子这里倒是知道些端倪。 坐在床上看看手里的馄饨,赵肃睿忽然没了兴致。 他连自己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都跟沈三废说,那沈三废啊,既然去世的是她相熟的,怎么也该跟他商量商量,请他百忙之中拨冗去祭拜下吧? 哼! 也懒得再用勺子,他直接端起碗来将馄饨连汤带料地吃了下去。 “石问策当年辞官去陪楚济源,现在楚济源回朝,他也会回来。他一贯是个死脑筋,抓住的案子宁死也不松手,伍崇民怕的就是施新梅会从石陆游那儿搭上石问策,这才用了这么曲折的杀人法子。” 说完,赵肃睿眯了眯眼睛。 “这般极力遮掩,看来伍崇民犯下的事儿可真是不小啊。” 他看向图南:“按照之前说的,先让施新梅写个状子,告诉她,楚济源进京那天阵仗一定不小,他既然当了右都御史,就有监察之权,让施新梅去当街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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