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他那一张怎么都称不上斯文的黑脸上甚是严肃。 石问策又说:「至于胡会杀人一事,白氏的供词有西城察院的当值差役们为证。」 卓生泉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略一抬头:「看来石御史是打定主意要给沈氏开脱了。」 「开脱?卓大人何出此言啊?」 「沈氏当堂杀人,此大罪也,石御史将她所说之事一一认了,不是开脱又是什么?本官从前也听闻石御史与沈氏之父交好,今日一看,果然情义深重。」…. 只见石问策突然从案后站了起来,如石塔一般的影子笼在了卓生泉的身上。 「卓大人,下官一向秉公断案,绝不徇私。」 卓生泉也霍然起身,却还是比石问策矮了足足半个头。 于是,他又坐下了,皮笑肉不笑地说: 「石御史还是坐下的好,莫非是要威逼本官不成?你说你秉公断案,总要有证据。」 石问策微微倾身,看着他: 「卓大人,明康十七年,协办大学士沈韶殒身淮水,先帝本想追封,却有人上书称沈韶本是北方人,未必识得水性,又怎会为了救端盛太子而跳入洪水之中……」 卓生泉没想到七年前的事石问策竟然还记得,他那时不过是知道先帝心中有失子之痛,迁怒沈韶,说是要追封也是不情不愿,才上了这么一本折子。 「石御史,与此案无关之事何必提起?」 「石塔」看着他:「卓大人,你与沈大人可有旧怨?」 「自然没有!」 石问策却还是微微倾身看着他。 「卓大人,你有证据?」 「你!」 赵肃睿站在 卓生泉会来这巡西城察院,难道也是沈三废安排的?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听旁边说:「沈 娘子,你可要喝些水?」 赵肃睿转头,就看见自己舅妈带来的一群女官都看着自己。 他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摇了摇头。 几天没有吃东西,他能听见自己耳中的嗡鸣声,却又让他的神思更清明了些。 这些女子在堂上旁听,本不该私下与他这「犯妇」说话的。 可不知为何,赵肃睿却不想如从前般讥嘲她们是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男人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是何等英雄气概,大概都觉得自己是董卓曹操之流,舍了些良心与意气就能指点江山,顺便还能贬低女子。 可谁又不期望这世上之人都有些妇人之仁呢? 谁不曾念过娘亲的怀抱,谁不曾从姐姐的手中接过银钱,谁不曾盼着……在如斯境地,还有人念着你是不是要喝水。 若这世上多些「妇人之仁」,或许齐绣儿就不必死了。 又或许……从一开始,她和白引娣就不必做了什么暗门子。 站在公堂之间,其上是三司高坐,其下是百姓匍匐,期间是一群女子。 赵肃睿环顾四周,他站在此间,仿佛第一次站在了一个他从未站过的位置。 头上,是察院衙门层层叠叠的梁柱,脚下,是石砖铺地冰冰冷冷。 《大雍律》四百六十条,他要一条条寻过去,一条条查过去,再一条条驳过去,才有了他的生机, 这是谁的位置? 是谁,曾经站在这里? 「沈氏,杀害胡会一事证据确凿,你可还有什么要辩的?」 沈氏? 赵肃睿低着头。 片刻后,他笑了。 原来这就是沈三废处心积虑要他站的位置。 是她沈三废一直站着的位置。 她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就是要他站在这儿。 就是要他站在这儿,说她想听的话。 「人活在世,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投胎当了女人,第一条就缺了大半。」 他说。 满堂寂静。. 六喑
第130章 互通心声服务终止 听得外面北风呼啸。 赵肃睿的头还是低着的。 “甫一出生,便被称作是‘弄瓦’,运气稍差,便无丝毫机会可读书,小小年纪,就要操持家事。” 庄子上那个细瘦的小孩儿叫什么来着? 三两。 她才几岁?小瘦猫儿似的。 “在爹娘眼里,也不过是几两银子就能舍了的。 “家中田地耕牛,与自己毫无关系。略大一些,就要嫁人,嫁了人,给家里换些钱,给自己换个当牛做马的地儿,也对,女人本就是被买卖的牛马。” 庄子上那些如猪狗一般活着的女人们,她们衣衫破烂,唯唯诺诺,让她们吃肉,仿佛是让她们受刑。 “要是风水不好,还未必只是卖一次,被家人卖两次、卖三次。年纪大些,脸蛋差些,生过了孩子,就越卖越便宜,最终沦落到成了個暗门子,只不过是为了给弟弟换点钱财好成婚。到了这一步,连阴德都不敢想了。” 赵肃睿走了两步,走到了白引娣的身边。 他看了她一眼,抬起眼睛,看向了其他人: “被胡会杀了的齐绣儿,就是这般的无命无运无风水无积阴德无读书……无路可走。 “可即便如此,最后一扇生门,她也愿意将人推进去,关上。”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白引娣看着地上的石板,眼泪一颗颗地砸在了上面。 无命无运无风水无积阴德无读书,无路可走。 “可将她杀了的人呢? “身为男子,体壮力强,命也。 “托生在有家族荫庇的人家,运也。 “有个叔父是个小小的火甲长也能跟历任的巡城御史沆瀣一气,保了他安然,风水也。 “生在大雍朝,有律法替他开解,有卓大人这样的好官为他主持公道,大概就是他的前世阴德。” “女子”身高中等,体态纤薄,面带病色,她看着高坐在上的几个男人,反问: “大人们,胡会该死吗?他该死!却因为占尽了命、运、风水、阴德,所以便可不死。为什么?因为这世上缺了些公道。” 赵肃睿,昭德帝,他的脸上带着浅笑,用着沈三废的身子,他顾盼生辉,神情也越发的不驯: “那我便只能给了这个公道。” 他背过手,目光在“明镜高悬”四个字上凝了片刻。 “我,不后悔。” 朕,不后悔。 沈三废,等你被朕凌迟那一日,你最好也别后悔。 …… “人活在世,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投胎当了女人,第一条就缺了大半。” 看着盛绫儿呈上来的笔录,沈时晴将这句话玩味了片刻。 一众女官们低着头,今日去巡西城察院,她们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听到这么一番话,众人还为这话是否呈到御前而有些争论。 梁玉盈微微抬头,她是力主将这份笔录呈给陛下的。 毕竟陛下是让她们去听,去记,而不是让她们去选什么该给陛下看什么不该给,要是真那般做了,她们是女官还是奴才? “看来你们今日去旁听,收获颇丰。” 将笔录看完,沈时晴轻呼一口气,将折子放在了一旁。 “回禀陛下,微臣等人今日颇涨了见识,还请陛下应允,让我们多出去听些日子。” “自然可以。”沈时晴点点头,“有益之事当然要多做些。” 说完,她又看向了梁玉盈: “大舅母,当女官的滋味如何?” 梁玉盈沉思片刻,如实回道:“五味杂陈,心生悔意。” “心生悔意?” “是,陛下,微臣后悔自己没有早些来讨个官。” 沈时晴笑了。 “既然大舅母喜欢,朕也就放心了,封你做端己殿察院都事的旨意已经颁下去了,我也特意吩咐了让内造处快些给你将官袍制出来。” “微臣多谢陛下。” “是朕要多谢两位舅母,不辞辛苦,为了朕来担干系。” 这话说得梁玉盈心中一热,连忙行礼:“是天恩浩荡,让微臣这等深宅妇人也有报国之机,微臣定竭尽所能,不负皇恩。” 如男子一般行礼对于梁玉盈来说是今天才有之事,她却觉得自己做得越来越自然了。 沈时晴看着她,笑了笑。 韩若薇,梁玉盈,赵肃睿的这两个舅母都是被关在金笼子的鸟,人们看着金笼子,只觉得曹家待她们极好,又哪里还记得这些鸟是能飞的?.. “梁都事今日看完了审案,对修改律法一事可有见解?” 梁玉盈沉思片刻,说: “陛下,臣以为,《大雍律》中夫轻妻重以致同罪异罚的诸条都当废止。尤其是‘凡妻、妾因殴骂夫知祖父母、父母,而夫擅杀死者,杖一百。若夫殴骂妻、妾,因而自尽身死者,勿论’此条,竟成男子脱罪之机,今日之案,若不是沈氏警醒,早有提防,没让胡家找到齐氏家里威逼利诱,只怕那齐氏就要平白成了胡会的论嫁之妻了,胡会还能因此脱罪。” 沈时晴点了点头:“高女官整理案卷,讼狱官司中,近半女子是死于其夫家手中,审案之官吏动辄要给那些女子安一个不敬翁婆的名头,让凶手得以脱罪。” 见陛下真的附和了自己,梁玉盈的心抖了抖。 “陛下圣明。” 沈时晴摆了摆手。 待梁玉盈她们下去,她却还是站在御案一侧,拿起那份笔录重新看了起来。 被重新关回了牢里,赵肃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坐下打开了食盒。 食盒是图南给他的,过了明路,狱卒们自然不会为难他,只是眼神非常艳羡。 打开看了一眼,赵肃睿不太满意地撇了撇嘴。 他明明吩咐了要吃肘子,图南却没给他整个的肘子,只是几片肘子肉而已,看着真是轻薄可怜。 虽然心里抱怨着,赵肃睿还是把菜从桌子上拿了个饼过来,把肘子肉片塞进去,不用刷酱都很好吃。 比起从前,赵肃睿也多了些能照顾人的技巧,也不是照顾旁人,就是照顾他自己。 本想连吃五个饼,想起上次的肠胃不协,赵肃睿只吃了三个。 算算时间,今日正好是“互通心声”之时,一到了二更时分,赵肃睿就深吸了一口气——好用来骂阴险狡诈沈三废。 可惜,无论他怎么去念叨“沈三废”,他都没听见一点声音从心里传来。 数个月的“互通心声”,竟然莫名其妙地就终止了。 赵肃睿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怀疑沈三废是不是睡着了。 “听不见了也好,朕也不想听她阴阳怪气。” 这么想着,赵肃睿又念叨了几百声“沈三废”,却还是一无所获。 一切如常,就好像,属于沈三废的“心声”从来不曾出现过。 “沈三废,你最好别是睡过去了,不然朕下次一定骂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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