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们必是要跟着你回去的。”听见姑娘说要把人留下,阿池连忙说道。 “嗯,图南和阿池跟着我……”赵肃睿看了垂云一眼,又看向青莺。 沈宅是他在燕京的据点,绝不容有失,要不是培风还得照应庄子,他更想把培风调进来。 垂云能干,到底算不得他的心腹。 青莺他是信的,但是历练太少。 “垂云和青莺你们两个一起照应着宅子。” “是。” “让童家兄弟看家护院,你们别忘了跟兵马司和西厂那边的人都通通消息,还有石……石叔父,一旦出事,你们知道该找谁。” “是。” 垂云笑着应下。 青莺抿了抿嘴,也没说自己不行。 “至于夏荷你们几个,我当初答应过会让你们带着孩子,既然是应了你们的事,我就必是要做的,不管你们是不是跟着我回去,你们的孩子我会想办法给你们送出来。” “姑娘,我跟你回去!” “我也跟你回去!” 夏荷和柳甜杏异口同声。 夏荷也就罢了,赵肃睿看向柳甜杏:“你又没孩子,你回去干什么?” “我!我有爹娘呀!”柳甜杏眨眨眼。 赵肃睿冷笑:“你以为我是带你们回去省亲?” 柳甜杏抿了抿嘴:“我知道姑娘你不是带我们回去省亲,那我更得回去了!” 看了她一眼,赵肃睿又看向崔锦娘。 “你呢?要回宁安伯府么?”
第143章 落雪如丝 此刻的崔锦娘很是犹豫。 她从一个落魄举人家的姑娘好不容易爬到了谢凤安的床上,成了宁安伯府二少爷的妾室,却又在旦夕间知道自己所争的都不过是尘烟。 千辛万苦向上爬的半生,扑通一下,跌进了暗无天日的大坑里。 迫于无奈,她改头换面替沈时晴当了个探子,每日里跟那些小家小户的女人还有暗门子娼妓打交道……现下,她可以回到宁安伯府了。 虽然宁安伯府大厦将倾,可不管怎么说,当崔锦娘比劳什子“朱二家的”好多了。 她不用看着那些娼妓被恩客们打出来的伤,不用听着那些话都说不囫囵的妇人说一些颠三倒四的昏话,也不用每天买药煎药敷在那些暗娼身上的疮斑上。 更重要的是,她能看见了自己的儿子。 知道沈时晴正看着自己,崔锦娘垂着眼,片刻后,她说: “您就说我在庄子里生了病,至于泉哥儿,还请您多加看顾了。” 赵肃睿看着这個“女中枭雄”,眸光轻轻一动。 “你在外头过的过得比夏荷她们都还要辛苦不少,怎么不想着回去过几天安闲日子?” 崔锦娘还是低着头,恭恭敬敬的样子。 “这些天图南姑娘带着人去胡家砸门,整个正西坊都议论纷纷,不少从前受了胡家欺压的妇人都去寻白引娣说话,让我们也得了不少消息,将这些东西整理下来,说不定就能将胡家连根儿拔了,张妈妈和白引娣都识字不多,这事儿也只我能做了。” 赵肃睿没想到自己能从崔锦娘的嘴里听到这么一番话,在他眼里,崔锦娘奸猾机敏又困于见识,这样的人最想要的就是个人之利,自己之前用她的丫鬟性命逼着她低头,也不过是让她知道要想活命就得听话而已。 没想到,现如今她这样子竟是真的有几分想要踏实做事的样子了。 “沈时晴”没有说话,崔锦娘又行了个礼: “至于我儿泉哥儿,就拜托沈娘子多加照看了。” 说话时,崔锦娘闭上了眼睛又睁开。 那日第一个看见齐绣儿倒在血泊里的,其实是她,明明白日里还惦记着能让女儿也去读了书、写了字、做了官,可是一转眼,人的一条命就没了。 要不是沈时晴发了疯,齐绣儿死了也就死了,谁又会说她一个暗门子娼妓也该有公道呢? 崔锦娘在心里笑过沈时晴疯、傻、癫,换了她来做这事儿,她从胡家抠出几十两银子收殓了齐绣儿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甚至,她自己也会扣下几两银子当了自己的辛苦钱。 谁会这般疯、傻、癫?竟然胆大妄为要给这些娼妓张目? 可沈时晴无罪被放出的时候,白引娣嚎啕大哭,她竟也落了泪。 她是举人的女儿,这辈子要是沦落成了个暗门子娼妓倒不如死了干净,可齐绣儿的仇被报了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仇也被报了。 这人间的人啊,本该是各自挣扎,各走各的路,各渡各的劫,只在那一刻,崔锦娘恍惚觉得,漫天的雪像是无数的绳与线,把她和旁人牵系在了一起。 “你儿子,行吧,到时候我让人给你看顾着。” 赵肃睿点了点头。 崔锦娘跪下,真情实意地给她磕了个头。 “张婆子,你可愿跟我回谢家。”赵肃睿看向崔锦娘的身侧的老妇人。 “老婆子听凭沈娘子差遣。” 勾了勾唇角,赵肃睿一屁股坐在了文椅上,他穿的马面裙颜色明艳如魏紫,用银线绣出来的松柏纹裙斓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炫目的弧线: “我可要跟你们说清楚,前几日来咱们府上放火的多半就是谢家的人,或者说,是英郡王世子赵勤仰的人,你们跟我回谢家,那是去闯生死关的,说不定我一不留神就把你们的命给舍了出去。”. 听见这话,白引娣有些惊惶地看向其他人,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个回府里的事儿,怎么还牵扯上了生死。 从谢家出来的人却明白了其中关节。 “姑娘放心,之前多少波折咱们都跟着姑娘过来了,哪有这时候退步的道理。” 说这话的人竟然是夏荷。 从赵肃睿见到她们几个谢凤安的妾室到现在也有数月光景,除了柳甜杏的贪吃之外,另一个没变的就是夏荷这好出头的性子了。 赵肃睿的心中陡然生出了些豪气,就算他手里只有这些人,他也能把谢家上下查得清清楚楚,把一干反贼给扫荡干净。 “你们要是死了,你们家里人,我生养死葬。” 他站起身,说出了去年自己西征时同样的话。 哪怕,他的面前不过是些“娇弱”女子。 “至于你,施新梅,你在哪儿也未必能安然,不如跟着我一起去谢家,你的孩子和婆母就送去庄子上,有我手下给你守着,有你在明,他们反倒能好些。” 施新梅自然没有不乐意的,穿着一身九成新的棉袄布裙,她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也行了一礼。 “如此就说定了……不对,还有一件事。” 片刻后,谢凤安被人从驴棚拉到了正堂。 赵肃睿在他面前拍了一沓纸。 “签。” 谢凤安先是哼哧了两声才想起来怎么说人话,拿起笔,他看着面前的一页又一页,忍不住抬起了头。 “你、你让我放妾?” 废话,谢家搀和进了造反事儿里,他赵肃睿好不容易手上有几个趁手能用的,当然不能让她们被谢家连累了去。 不止放妾,还有放良文书。 那就轮不到谢凤安写了,谢麟安趴在地上,一张张地签了过去。 俩人连屁股撅起来的样子都相似,还真不愧是一对兄弟。 谢麟安签完了,小声说:“小人签了也只是一半,这放良文书上还得有府里的章子。” 赵肃睿当然知道: “明天我带你回谢家,你即刻去找了章子来。” 回、回谢家? 两个兄弟对视了一眼。 谢凤安满目惊喜。 谢麟安满脸想死。 昭德六年腊月十七,被西厂隐隐围了将近四月的宁安伯府突然中门大开。 宁安伯世子谢麟安翻身下马,脚下一滑几乎是半跪在地上,门子们连忙上前去迎,却见谢麟安挥开一干人,扯着朝着府里面大声喊: “二少夫人回府了!快去让世子夫人出来迎人呀!” 八匹宝马开道,一辆两驾雕花大车在前,七辆马车在后,还有浩浩荡荡几十人护卫两旁。 几个门子还不知所以,就被人推开到两边,护卫们有男有女站在两侧,从府门前一直站到了正堂之前。 “恭迎二少夫人回府!” 谢麟安屁滚尿流喊了府中他常用的轿子过来,四个轿夫却被赶开到了一旁,一个长相平平的女子带着四个壮汉护着轿子。 雕花大车在府门前停下,一个头上戴着素珠簪子,身上穿着黑色锦缎曳撒外面罩着红色斗篷的女子从马车上纵身跳下。 “坐什么轿子?” 看着那轿子上的麒麟纹,赵肃睿甚是嫌弃。 一手抓过一匹马的缰绳,他直接翻身上马。 “走,进府。” 宁安伯府二少夫人,走的时候是从后门走的,无声无息,任谁都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是被谢家扫地出门的下堂妇。 可她回来了。 她回来的时候,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不伦不类的男子装扮,从大门一跃而入。 马蹄踏在宁安伯府大门的石阶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赵肃睿看着面前的一切,冷冷一笑。 这就是把沈三废关了七年的地方?
第144章 回府(上) 宁安伯府算是燕京城里的老门脸儿了,虽说这些年是八十岁老头子过寿——一年不如一年,也到底还没沦落到卖了御赐府邸的地步。 赵肃睿骑着马东看看,西瞅瞅,心里不甚满意。 沈三废住的庄子虽然也就是个鸽笼子大小,那几棵银杏树也算得上是讨喜,当然,那现在是他的庄子。 沈三废家的那个宅子当然也是小巧的,可不管是能看梅花的花厅、雅致的正房还是宽敞的马厩都合了他的心意,当然,那现在也是他的宅子。 这宁安伯府嘛,虽然看着大,但是看树树丑,看石石锈,看水水臭。 “哎呀,所谓人杰地灵,这宁安伯府是一個字儿都不沾啊。” 他端坐马上,在一旁小心步行伺候的谢麟安吞了吞口水。 人杰地灵一共四个字,要是一个都不沾……这位姑奶奶是要灭人啊还是夺地呀嘤嘤嘤! “过了桥,再往西走就是您从前的住处。” “嗯。”赵肃睿略略低头,看向谢麟安。 谢麟安连忙赔笑。 将手里的马鞭一折,赵肃睿俯在马颈上看着缩头缩脑的谢麟安。 “我交代你的事儿你先去做了。” “是!是!” 谢麟安也不敢反驳,拔腿就往正房去了,他们宁安伯府的印鉴都在正房收着呢。 打发走了谢麟安,赵肃睿直起身子看向被白雪覆盖的池塘。 “这池子够长啊。” 天光照在雪面上分外耀眼,他眯了眯眼。 跟在他后面的图南看了看他的脸色,也看了看那个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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