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匣子里的东西,好一会儿赵肃睿又抬头看向沈时晴,片刻后,他又低头看向匣子里的东西。 “这是,火铳?” “是,数月前我派人从东南沿海找了见过洋人火铳的工匠进京,又弄来了十几种不同的西洋火枪一一拆解,我跟那些匠人们说,凡是造出了更好用的火铳,一款赏银五百两,不过两个月,他们就弄出了不少新奇的款式,除了从倭寇那里成功仿制了鸟嘴火绳铳之外,还有人在做连发火铳,十一月的时候,有个姓毕的匠人还做出了这种用燧石摩擦引火而成的燧发火铳,这把火铳除了用燧石引火之外,还在管内刻线,填装的火药也比从前更强,如此一来,虽然这火铳看着模样小巧,十丈穿甲也是能做到的。” 赵肃睿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手里只比女子手掌略长的火铳。 十丈穿甲? 这、这么小? “沈三废,你不是在骗朕吧?” 沈时晴笑着将他引到了殿门处,指着十丈外已经竖起来的靶子,笑着说: “陛下不妨试试。” 赵肃睿看了沈时晴一眼,装填好了火药,抬手举起了那把火铳。 一声轰响之后,他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看见了被自己打出来的痕迹。 “沈三废!它真的是能十丈穿甲!” 这时再看这把火铳,赵肃睿只觉得连把手上刷的漆都闪亮的让人目眩神迷。 把手上甚至还镶了红宝石镂了金线,一看就是沈三废专门给他做的! 见沈三废慢条斯理地走过来,他忍不住冲过去拽着对方的袖子: “别的呢?什么连发火铳什么鸟嘴火铳,你给我看看!” 沈时晴看向他,只看见本属于自己的一双眼睛里亮晶晶的满满都是欢喜和期待。 略略一笑,她点点头:“我带你去看。” 几把不同款式的火铳长的约有三尺,短的不到一尺,除了实物之外,还有图纸。 赵肃睿研究火铳也有几年了,图纸自然是能看懂的,看着那些火铳内部的构造,他连连点头: “就该如此,就该如此,你找的这批匠人还真是不错,我之前说要做个三眼的火铳,他们都推脱这不行那不行,拖拖拉拉做了好几年。” “陛下找的匠人都是些官匠,多做有错少做无过,我找来的匠人都见过火器之利,也想咱们大雍有更好的火器,自然就更上进些。” “有道理有道理,那些尸位素餐之人就该送去战场上长长见识,这些火铳一月能造出几把?何时能装出一个火铳队来?只一个神机营哪里够用?朕要给各处卫所都安排上。”Μ. “鸟嘴火铳和陛下之前让匠人做的三眼火铳,要是能再找百来个匠人,一个月就能做出五百支,要是能在器具上有所改进,大概一个月能造出一千把。” 只不到二百匠人一个月就能造出火铳五百?一千?! 那要是有三千工匠…… 赵肃睿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沈三废,你这份年礼,朕……” “陛下,我的年礼还没送完呢。” 赵肃睿闭上了嘴,猛地抬起头看向她。 他、他并没有十分期待,只是想看看沈三废这家伙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沈时晴后退了两步,又从那个角柜里拿出了一个匣子。 赵肃睿狗刨土似的将匣子打开了,就看见里面装了一张薄薄的纸。 纸上只一句话:“神机营提督江淮左好饮云雾茶。” 云雾茶、江西、英郡王。 “此事是一鸡查出来的。” 沈时晴站在一旁,对赵肃睿说。 赵肃睿看着那一张薄纸,片刻后,他缓缓说道: “江淮左,是朕一手提拔的。他出身低微,虽然有军功在身,在军中混了一辈子才不过是个守备,要不是他在朕杀张玩的时候立了功,又怎会几年间升作一营提督?朕给他高官厚禄,竟还填不饱他的肚子?英郡王送来的云雾茶就那般好喝?” 沈时晴未说话,江淮左在富贵之后休妻再娶,年近六十,娶的是勋贵人家十六岁的少女,可见想要的就是改换门庭洗去身上的军户气。 要说他想要勾结英郡王府造反那是未必,但是让一地藩王曲意奉承的痛快,他定是享受的。 片刻后,赵肃睿说:“明年边镇守军入京,你找个由头将他贬了,在那之前,新制火器之事别让神机营上下知道。” “陛下放心,江淮左的岳家牵扯了太仆寺的查账,为了十万两银子每日去求江淮左,他大概已经想要动用自己多年来贪墨的军饷了。” 赵肃睿看向沈时晴,只看见了她一如既往的温文笑意。 他冷笑: “你送朕的年礼就是告诉朕朕费心提拔的是个贪财忘义结交藩王的废物,你要把他给处置了?” 他看了看自己抓在手里不放的火铳:“你这是给朕年礼,还是生怕朕能欢喜过了半个时辰?” “内贼将除,陛下该高兴才是。” 听见沈时晴这么说,赵肃睿冷哼了一声。 穿着龙袍的沈时晴轻轻一叹,叹息声像是一缕风,从赵肃睿的心上轻轻掠过,让他心头发痒。 “陛下这般喜怒不定,我实在不知道这最后一件年礼到底该不该给陛下了。” 话是这么说,沈时晴已经从桌案上拿起了一本奏折。 “这是前日从西北送来的密折。” 一直为西北军务牵肠挂肚的赵肃睿直接伸手:“拿来。” 打开奏折,沈时晴轻轻摇头:“我送年礼给陛下本是想让陛下开怀,陛下既然不喜,那就不必送了吧。” 赵肃睿:“朕让你拿来,哪有备好了礼还不送的?” 沈时晴却还是将折子捏在手里。 “陛下,您受了我的年礼,可是欢喜?” 赵肃睿默然了片刻,才说:“欢喜。” “那陛下为何不笑?” 赵肃睿瞪了沈时晴一眼,恶狠狠地说:“沈三废,你是在拿捏朕?” 沈时晴还是面带浅笑的样子,仿佛面前不是一个已经要被激怒的陛下:“陛下,我是在讨你欢喜。” 赵肃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急急忙忙地咧嘴又匆匆收了回去。 “朕笑了。” 说完,他跳起来,一把从沈三废的手里将折子夺了过来。 翻开折子看了几眼,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陛下,莪让英国公在西北施展离间计,如今已经初有成效。” 赵肃睿把目光从折子上拔下来看向沈时晴,只见她的双眸熠熠生辉,唇角的笑意越发显出了些让人难以捉摸的味道。 “都沁都尔本两部将要乱了。” 这,是她送给赵肃睿的第三份年礼。
第177章 皇帝是个苦差事 曾经亲征两部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的汉人皇帝突然转头去处理内政,要从汉人的权贵们手里弄到钱财,甚至向草原派去使节愿意重开互市,在两部的眼中,这就是战争暂时歇止的信号。 可这并不意味着纷争的结束。 从前大雍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很多事情都暂时搁置在了台面之下,现在,它们重新被摆在了台面上。 被大雍军队打残的几个部落之前归附了其他的部落,现在一口气缓了过来,又想着能重新分出来。 “草原上不同的狼群在草原起火的时候会向一个方向奔跑,但是火焰不会让他们变成一群狼。” 说到“火焰”的时候,沈时晴的手指轻轻点在了赵肃睿的肩上。 “南下无望,西去又不甘,都沁和都尔本两部龟缩在草原上无路可走,我给了英国公应晟十万两白银,他用了几個月,让那些狼群都想起来,它们本就各有族属。一条人命,一块金子,一个奴隶,甚至是一头走丢的羊,都可以成为各部之间纷争的源头。” 大的部落吞下小的部落,小的部落又奋起反击,在这样的反复厮杀中,消耗的是两部的未来。 密折上写的就是半月前都尔本的赫连部偷袭了都沁的莫特部。 赵肃睿看向了舆图。 虽然几个月没有看了,他依然能清楚地分辨出赫连部与莫特部的方位。 深冬时节,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草原部落是不会开启战端的。 把一张舆图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研究了一圈儿,赵肃睿转头看向了沈时晴。 他的眼神是毫无遮拦的冰冷,像是将一把刀比在了沈时晴的颈间。 “沈三废,你是在给朕送礼?还是在告诉朕,你……更适合当这个皇帝?” “陛下怎会这般想?”沈时晴似乎有些惊讶,她眉头轻皱,将赵肃睿捏在手里的密折抽出来,重新收好。 赵肃睿的目光跟着她,看着她收好了密折之后又把几本原本收在了架子上的折子放在了御案上。 朝华苑,比起端肃规整的乾清宫,赵肃睿更喜欢这里,登基几年来,他在这儿呆的时间不比在宫里少。 可如今的朝华苑没有了他喜爱的那些奢靡玩器,反而到处都是奏折——沈三废,她把朝华苑变成了一个比乾清宫还规整的地方。 一股清甜的香气传来,赵肃睿看见沈三废往杯子里倒茶水。 “这是用梅花、柑橘和炒香的干果制出来的茶,略放了点儿蜜水,是我今年新制的,陛下要不要尝尝?” 赵肃睿站在原地,过了片刻,他缓缓走了过去。 好喝! 见赵肃睿喝了茶之后神情舒缓,沈时晴又是一笑: “陛下方才说的话,我确实从没想过,因为皇帝这位置本就是个天下人人都合坐得的,又哪有什么什么适合不适合,只是看轮到了谁罢了。” 香甜的茶汤卡在喉咙眼儿里,赵肃睿看向沈时晴,只看见她靠在椅背上,表情似笑非笑: “就像先太子并不比陛下更适合当皇帝一样。” 如果说前一句话堪称是惊世骇俗,那后面这一句,直接将赵肃睿钉死在了沈时晴对面的椅子上, 放下茶盏,赵肃睿眯了眯眼睛,笑了: “沈三废,你今日将朕弄到这朝华苑,就是让朕看你这窃国之贼是如何言行狂悖的?” 沈时晴却不把他的杀意放在眼中,只是缓声问:“陛下,王莽当政之时以王田代私田,禁绝奴婢买卖,收盐铁为官营,连匈奴都被他降为侯爵……条条件件,怎么看都是明君所为,可他偏偏丢了天下。赵构割地卖国、任用奸佞、冤杀良将无数,可他偏偏延续了宋朝国祚。若说赵构比王莽更适合当皇帝,那要是易地而处,西汉仍是会亡,反倒是宋,未必没有打退金国的机会。 “所以,陛下,这世上没什么人比别人更适合或者更不适合当皇帝,当时当运,为君者,应运而生罢了。” 端起面前的茶盏,沈时晴浅浅地啜饮了一口。 “大雍立朝至今二百年,在盛世太平之下也有积弊无数,如今是积弊,往后就是痼疾,再过几代,大概就是亡国之因。陛下你兴兵西北,其实是想毕其功于一役,从此削减九镇边军开支,以解内政之困顿。比起兴兵于外,我倒是更想能在财税上清理旧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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