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女官,赵肃睿大多不认识,倒是带头的徐宫令他是知道的。 一段日子不见,从前只是都是低眉顺眼辅佐皇后的徐宫令此时腰背笔直,犹如一棵被寒雪覆压也不会倒下的老松。 沈三废是怎么把徐宫令用成了这样的? 她那等蛊惑人心的本事,要是让她去了西北,只怕兵戈没起,她已经把都沁、都尔本两部给闹得天翻地覆了。 等等……这事儿沈三废她也干了。 赵肃睿低头,揉了揉额角。 沈三废,她那般奸猾狡诈,什么都算计到了,自然也不会让自己就那么死了。 她会不知道有人在此时作乱么? 大概也会猜到吧。 在心里这般笃定着,赵肃睿的心神渐渐定了下来,重新看向火场,他冷笑了一声,说: “林姐姐,那沈三废真是化身万千铁索,要把朕牢牢地绑在她想让朕待的地方。” 林妙贞轻轻低头。 她何尝不想此时站在这儿的人是沈时晴呢? 赵肃睿是她的弟弟,是她的同伴,可他终究没有一颗能为了天下女子排除万难的心——那比无数弟弟都宝贵,就像是宝珠与明月,她林妙贞可以没有宝珠,这人间不能没有明月。 “陛下,端己殿大学士赵明音求见。” 听见一鸡的声音,林妙贞又抬起了头。 片刻后,她和赵肃睿看见了穿着一身戎装的赵明音。 “陛下,臣于数月之前收到了先协办大学士沈韶之女沈氏的血书奏折,她状告英郡王赵集渠、怀远县主赵拂雅、宁安伯谢文源等人在燕京城中借住地下水系勾连相通私挖密道直通西苑,还私藏数百斤火药意图谋反,今日燕京城中突传巨响,正是沈氏发现了火药之所在。臣已经派出府中侍卫前往宁安伯府,现下入宫是向陛下请命,请陛下诛杀犯上作乱之徒,下旨讨逆。” 过去了几个月,陈旧的血迹已经成了黑色,也几乎闻不到什么血腥气。 赵肃睿看着那一封“血书”神色莫名。 只有他的指尖死死地捏着薄薄的纸,泄露了他此时的心焦。 万千铁索,每一根都叫沈三废。 每一根,是江山,是人心,是世情……沈三废,她是笃定了自己是被她拿捏在手了是吧? “好。” 他轻声说道。 “一鸡,去拿纸笔来,朕要颁旨。” 这等事儿自然不用一鸡亲自去,不过几息的功夫,就有腿脚灵便的小太监抱着笔墨纸砚到了陛下的身前,后面还跟着两个抬着桌子一路小跑的。 “皇爷,奴婢给您掌灯。” “灯什么灯呀,还嫌这宫里的火少么?” 赵肃睿一把推开二狗,也不耐烦磨墨,有那救火的宫女带着一身黑灰下来,他直接将人叫住,从那宫女身上抹了把黑灰下来。 他要写的圣旨很简单,短短十几个字罢了。 “一鸡,你亲自带着去用印。” “是,皇爷。” 低头看了一眼圣旨,一鸡的眼睛瞪得极大。 赵肃睿却垂着眼,仿佛自己只是随便点了点儿宵夜。 “快些去。” “……是。” 夜风吹动着那张血书,赵肃睿轻轻拈起来,掸了两下。 “姑母,赵大学士。” “微臣在。” “这是你第二次在国有逆贼的时候进宫护驾了。” 其实并不是来护驾的赵明音:“……” 赵肃睿仍是看着手里的血书,他轻声问: “小姑姑,你说,要是当年,我父皇没有压下给你的封赏,让你真的能有一千护卫,是不是,你在收到了这血书的那一日就已经将宁安伯府给踏平了?” 此话,赵明音无话可答。 赵肃睿也知道。 可他就是忍不住去想。 他为君主的那颗心,被权势浸透了的魂魄,此时都在想,如果、如果过往的一切里有一步,有人去想应该给女人一点什么,给为公主的赵明音,为母亲的秦姝,为女儿的沈时晴,给她们一点什么,是不是此时的他就可以不用站在火光之下完全得不到沈三废的些许消息? 沈三废把世间的一切变作锁链,火药爆炸,密道曝光,甚至,说不定连赵集渠都已经被她诓骗来了燕京,她就是要让世人都知道赵集渠的狼子野心,而他赵肃睿,也是其中的一环。 一个……知道了藩王谋反生出了雷霆之怒的皇帝。 就像她的小姑姑,是忠君报国的公主。 林姐姐,是深明大义的皇后。 每个人都有她的角色,每个人都在她的棋盘之上。 一鸡二狗三猫四鼠、文武百官前朝后宫,所有人都在她的算计里。 她说整个大雍在跟她夺产,所以她毫不客气地算计了整个大雍朝。 可他呢? “小姑姑。” “陛下……” “如今朕能信的人不多,还请你暂领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带着朕的虎符去调集兵马,今夜端己殿的火,是有人想要犯上作乱谋害于朕,幸好,朕也不是毫无防备,二狗的手上有名册,你带人将他们尽数拿了。至于拿回来的人……” 赵肃睿看向那些女官: “朕之前不是已经让女官们进六科么?你端己殿的女官们这些日子也听了不少案子,那些人,一并交给你们去审,让常盛宁和楚济源协助于你,以你为主。” 如果说,沈时晴从前的重重铺排,都还只是让女人们“能够”去做什么,“可以”去做什么。 此时的赵肃睿所想的,唯有“权力”二字。 他是皇帝,他自然知道这世上有什么能够真正保护了自己想要的人,唯有权力。 沈三废,沈三废,如果有女人可以当阁老,她一定就可以。 如果有女人可以成为锦衣卫指挥使,她就一定可以。 如果有女人能够走到他的面前,她就一定可以。 她身子废、脑子废、性子废,她是柔弱无力、阴鸷狡诈、犯上一次又一次的窃国逆贼。 可她此时在火药之上,在逆贼面前,他想她能有这世上最厚的铠和最利的剑。 “皇爷,圣旨、圣旨已经加章了。” 一鸡快步奔来,扑通一声跪在了赵肃睿的面前。 赵肃睿拿起那张圣旨,递给了林妙贞。 林妙贞打开,就见上面写了几个字“责令皇后林氏总领内外,二十六卫任凭提调。” “陛下?!” “林姐姐,你们此时需要的不是一个皇帝,而是权力。” “你们”是谁?赵肃睿没有明说,他不用再说,赵明音是骑马入宫的,他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看着那些看着自己的女人。 林妙贞快步走过来,却见赵肃睿俯下身看向她。 “林姐姐,淮河大水那一日,你是想在宫中,还是想在我大哥身边?” 问完了这一句话,他起身纵马,竟然就真的抛下了宫里的一切向宫外快马飞奔而去。 林妙贞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她缓缓吐出了胸中的一股浊气。 “沈娘子,这,也在你的谋算之中么?” 转过身,她就看见一群正在看着自己的女人。 淮河的大水早成过往。 她要奔赴的,是天下千万人的前程。 “赵阁老,朝中文武有对女官入朝一事非议阻挠之人,一概提审至北镇抚司。” “是。” “穷凶极恶之事,就让我这个‘皇后’替她做了吧。”
第189章 心摇 承天门下的长安街上本是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赏灯的人们可以从这里沿着东西牌楼大街一路走到北边的鼓楼大街上。 此时,却只有寥寥人影,还有瑟缩在寒风里被遗弃的花灯。 高高的楼架上花灯还亮着,猜灯谜的布条悬在绳上,却没有了在下面仰着头想要猜谜换灯的人,可以想见,在不久的之前这里是有过怎样的一番兵荒马乱。 空荡的大街上能听见马蹄声和踏步声,来自各处调动的营卫。 临近皇城的几位老牌公侯都带着家仆去往西苑门前“护驾”,就连紧闭大门多日的英国公府的大门都打开了。 穿着全套重甲的英国公应晟撑着一口气坐上了自己的宝马,在路上就遇见了一队人,带头的是一个妇人连着两个年轻的女子。 应晟眯了眯眼:“寿成侯夫人?” 梁玉盈坐在马上,对着应晟拱手行礼:“国公爷,许久不见,身子硬朗如昔。” 啊,那是还硬朗。 应晟点点头,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虽然他跟陛下联手做戏,自己关了府门,朝中的消息他还是一直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寿成侯夫人现在也成了御前的得用之人,可就算是再怎么御前得用…… “寿成侯夫人也要去西苑护驾?” 梁玉盈笑了笑,说:“我是奉了赵学士之命巡视燕京各处女学,以防小人作祟。” 说完,她又对应晟点了点头,便带着人往北去了。 看着梁玉盈带着几十个家仆走过去,后面一辆驴车上还绑了六七个人,应晟又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子。 “之前听说刘家的小丫头嫁给去了曹家,结亲结成了仇,那到底也是一家人,寿成侯夫人出来的时候两个儿媳妇一个都没少呀。” 听见自己的孙子这么说,应晟眯了眯眼。 安国公府和寿成侯府结亲的事儿他也知道,太后死乞白赖非要把她娘家贴在他们这些老勋贵的身上,那吃相着实不成样子。安国公府出去的女儿也都是彪悍的,两家没闹出人命来,应晟还记得自己的老妻跟自己说过,那是全靠了寿成侯夫人在里面转圜。 “寿成侯夫人是个厚道人啊。” 说着,应晟点了点头, 有了功劳就把自己两个儿媳都带上,这魄力比一般掌家的男人还高了不少呢。 “应迢,你赶紧回府,让你娘点了她手里的武婢出来,再选六十匹好马,让你家两个丫头带着一块儿给寿成侯夫人送过去。” “爹,那咱们府里……” 应晟转过身一巴掌拍在自己儿子的胸前: “你傻呀!乐清大长公主既然连寿成侯府都指派上了,肯定已经一马当先进了西苑,咱们现在去了也没啥功劳,倒不如让你家两个女儿去跟着寿成侯夫人蹭点儿,我让她俩读书,读了这么久,连个《论语》都讲不明白!那书读的,也就比你这当爹的强了点儿!” 听见自己亲爹一张嘴就连着自己一起骂了,应迢连忙应声,骑马就往家里去了。 应晟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叹息。 别人家的孙女都能读书,以后也是能入仕的,他家的孙女…… “要不就寻着机会跟陛下提两句,也不能只让小丫头们考科举啊,武举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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