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太长,树影太深,檐下的燕子飞得太远,我都会害怕。所以,我会看看《孟子》,看看《春秋》,看看《资治通鉴》,看看各种游记,那其中的道理不光能帮我消闲度日,还能让我一直给自己留着些许的眼界,不能看向此时的江河,就看向过往,看得多了,知道自己心里还有门没有关上,就能让自己的心安稳。” 她从书本中积累的不光有学识,还有耐性和自尊——她靠这些在战战兢兢的两千多个日夜里活了下来。 沈时晴语气平平,淡得就像是烹茶的香气,却让赵肃睿心痛如绞。 他的脊背几乎瞬间就沁出了冰似的汗。 “沈三废。” “陛下,吃过了橘子……”你也该回宫了。 被人从内库选出来的橘子是香的,也是甜的。 这样的香甜气笼罩而来,沈时晴几乎以为是被一颗大橘子给偷袭了。 当然没有大橘子,只有一个会狗扑的赵肃睿。 “陛下?” “沈三废。”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幸好这人间有你?” “……如今,有了。” “世人都该知道,这世上有个人是沈时晴。此人身子废,性子废,脑子废,无一处能合了朕的心意,却能名动天下,光耀千古。” 沈时晴的手抬起来,摸到了赵肃睿的手臂。 “好。” 她如此应了。 窗外新雪簌簌。 屋内灯火幽幽。 她垂着眼眸,唇角有了些许的笑。 “陛下,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这个窃国之贼还成了陛下的窃心之贼。” 沈时晴以为依着赵肃睿的性子,听见这样的话定然又是要跑的。 她没想到,赵肃睿的脸确实变得极红,却不肯松开自己的一对爪子。 他从后面抱着沈时晴,脸颊蹭了下她的长发。 “沈三废,你要是想窃国,就得把朕的心一并收了,这世上可没有只让你一个人赢尽所有的买卖。” “陛下,您要我窃国,又把心给了我,又说我没有赢尽所有,那我又在何处输了呢?” 赵肃睿没有回答。 “皇爷,明日您要召内阁议政,该回宫了。” 门外,方祈恩轻声说道。 赵肃睿又赖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门走了。 他走的时候把沈时晴刚刚剥了的橘子皮都收在怀里一并拿走了。 这人来人往了一夜的屋内,此时终于只剩了沈时晴一个人。 泥炉里的炭火渐渐熄灭,她守着灯静坐了片刻,笑着叹了一声: “大概是输在,我亦有心动。” 更声渐远。 明月斜映。 此言唯有窗外细雪与窗内她知。 一大清早用过早饭,沈时晴就让人在花厅摆了桌子铺了宣纸。 春信跟着柳甜杏跑过去看热闹,就看见沈娘子拿着一枝蘸墨大斗在写字。 “求——真——书——院。” 巧儿念出了沈娘子写的四个字,欢喜得不得了,“春信春信,这几个字我都认识!” 春信点头,任由巧儿攀在她肩上欢喜。 其他人的欢喜之情远胜过能认出字来的小姑娘。 尤其是图南,看见自家姑娘拿出了一枚白文大章落在上面,印出了清晰的“沈氏时晴”四个字,眼泪几乎要滚落在地。 沈时晴后退了两步正在看自己的墨宝,就瞥见了她要哭的样子。 “图南,你要喜欢这章子明儿我给你也刻一个,只是那些篆刻用的东西得找找,哪用这般羡慕得要哭似的?” 图南抬手遮住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吸鼻子,再放下时神态已经和平时差不多了。 “姑娘,奴婢不是为了一个章子。” “我知道,你是为了这个书院嘛,阿池在书院当账房和管事是足够的,你和培风当武夫子,还有垂云……不过,依着我的意思,我这书院真建起来也未必缺了夫子,你们就和柳甜杏一样,都去给我考女官。” 沈时晴说话的声音比平时要高一些。 她的目光从图南身上转开,看向了三两、春信、巧儿、小包这些小姑娘。 “你们也一样,且在书院里读几年,我管了你们的吃喝笔墨,学有所成就去考女官。” 考女官? 小姑娘们吓坏了,一个个都张着嘴傻乎乎地看着她们敬仰的沈娘子。 沈时晴却是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你们都已经被放了籍,自然是要好好读书的,怎么,觉得自己当不了女官?” 小姑娘们还没说话,房门处站着的张婆子跌跌撞撞跪下给沈时晴磕起了头: “沈娘子!您大恩大德!” 阿池连忙过去将她扶起来,就看见她的一张老脸上是横流的涕泪。 张了张嘴,阿池想要劝她一句,却觉得眼中一热,竟然也是落了泪。 不止是她。 呜咽之音有了第一声,就有了第二声,最后竟然是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哭了起来,老的小的,穿丝的穿棉的,身强的力弱的,都是女子,都哭了起来。 站在屋子里,看看自己刚刚写定的“求真书院”四个字,再看看这些人,沈时晴笑得有些无奈。 “你可要记住了,你生之根,是女人的血和命,你生之时,有女子啼哭不止,‘乐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这是你的圣人之乐,万不可背之弃之。” 说罢,她走到了张婆子的面前,用手轻擦了她的泪,又走回去,点在了“求真”二字之上。 张婆子抬头,就看见沈娘子笑着说: “有了这无形一笔,这书院定然如您一般,百折不朽,与岁同坚。” 昨夜的细雪早在日出时就停了。 只在屋檐和树上留了薄薄的一层。 此时阳光正好,光从各处投进来,照得整个花厅熠熠生辉,仿佛真有什么珍惜至宝落在了人间。 …… 正月十五,昭德七年第一次早朝。 百官列于两侧。 看着一群红裙女官竟然直接站在了自己的身边,手握笏板。 她们,是大雍朝新的都察院御史、六科给事中、乃至刑部主事。 与此同时,端己殿大学士赵明音领了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职,竟然就这般堂而皇之地站在了兵部尚书杨慎之后,成了大雍朝的第一位女阁老。 “端己殿这名字不好,端几端几,旁人来了,一把火就烧了,以后就改叫——凌霄阁,‘凌霄不屈己,得地本虚心’这名字不错。” 高坐在上的皇帝陛下兴致勃勃,在审理两桩惊世大案之前,先给端己殿改了名。 在百官的瞩目之下,赵明音出列,叩谢陛下的赐名。 “好了,说完了要紧事儿,咱们再说说别的。” 赵肃睿看看左右被自己带上朝的御前女官,高婉心点头应下,展开了手里的圣旨: “陛下有旨,前礼部尚书刘康永、礼部侍郎钱肇经、都察院左都御史钱拙等人沆瀣一气,与藩王赵集渠等人勾结,焚烧宫室意图谋反,处凌迟之刑。另有翰林院编修朱效等一百四十三人被其蒙蔽裹挟……” “陛下,朱效等人只是反对女官入朝,并未与刘康永等逆贼勾结。” 看见出言反驳自己的楚济源,赵肃睿抬起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 赵明音缓声道:“只是凭借反对女官入朝一事就能让上百文武官员串联一处,竟比同乡、同科更甚,臣以为,朱效等人是结成朋党,意图党同伐异祸乱朝纲,如此,才会被刘康永等人盯上。这等结党小人实不堪为朝廷所用。” 楚济源连忙道:“女子入朝乃是新政,新政之初总有守旧之人……” “楚大人,您是守旧之人?还是革新之人?” 赵明音转头看向楚济源。 楚济源攥了下笏板:“下官,并无反对女官入朝之意。” “可见楚大人没有入了那朋党,又怎知那结党之辈都做了些什么?” 原来看着女官把楚济源驳得说不出话来的感觉是这么爽。 赵肃睿舒爽地挪了挪屁股。
第197章 赏赐 短短一个正月刚过了一半,朝堂上风云变幻,小半的人都被关进了北镇抚司。 礼部侍郎钱肇经、左都御史钱拙,堂堂三品大元却牵扯进了端己殿起火一事,大理寺卿郭昱自从被陛下勒令闭门思过之后就几乎是褫夺了官职,此次竟然也被带走问罪。 掰着手指头数一数,这朝堂上能劝了陛下不要偏信女流之辈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天色未亮,有大臣悄然抬头看向群臣的前方。 右都御史楚济源被驳倒了,他们能指望的人就更少了。 兵部尚书杨斋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他能做到兵部尚书,与锦衣卫自然是有些默契在的,旁人不知道的消息他也知道些。 藩王赵集渠私自入京,在宁安伯府底下私藏了数百斤火药,刘康永和他眉来眼去,造反的罪名是决计逃不脱的,陛下让女官们出面抓人,一方面是为了泄愤,另一方面也有些迷惑外人的意思。 这个时候贸然出头…… “陛下,那一百多人也多是受了刘康永蒙蔽胁迫,不知陛下想要如何处置?” 听见老迈的声音在奉天门下响起,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赵肃睿姿态闲适,他不太满意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紫貂裘衣。 这件裘衣是旧年的,往年辽东都要往朝廷进献仅属于他这皇帝陛下的金貂裘,就算没有金貂,也得是金光闪闪的极品紫貂才好,今年这“貂供”却被沈三废叫停了。 甚至不必去问她,赵肃睿都知道沈三废的理由是什么。 金貂难寻,数百猎户在山中游荡一月都未必能找到能做裘衣的金貂,没寻到貂也就罢了,命也要填进去几条。 他这高坐皇座的皇帝不过是少了件衣裳,遥远的辽东,却有几户人家不会失子、失父、失兄弟。 爪子从貂毛上挪开,赵肃睿叹了口气。 当人有什么好呢?当人得明得失、守德行,还得算这些累心的账。 “流放,西北、辽东,这群人不是觉得女人不该当官么?就让他们在边远荒僻之地开学堂,什么时候一人教出了一千个女子识得千字,什么时候就放他们回乡。” 让他们去西北和辽东教女人认字?! 这、这、这…… 有几个大臣立刻跪下反驳:“陛下,终究是男女有别,这样,这样成何体统?” 赵肃睿冷冷一笑: “对呀,他们是朝廷案犯,让他们去教良家女子识字确实不成体统,就按你们说的,把他们都阉了罢。” 满朝文武立刻跪了大半。 “陛下,三思!” 那一百三十多人不是别人,是跟他们一样考科举、考翰林院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士子、儒生、天子门生!今日保不住他们的子孙根,来日有谁来保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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