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晴移开了目光。 听见“承继父志”这四个字,她抬起手,摸了摸头上的素珠簪子。 另一边坐着的楚济源和石问策比起来就要淡定得多,他张了张嘴,踌躇了几番,才说: “沈家侄女,你此番为你父母报了仇,也该回去祭拜一下,向父母禀报一声。” 谢文源的妻子孙氏在谢文源母亲赵氏的挑唆之下竟然毒害了秦氏。 得知此事的时候,楚济源就有些坐不住了,他来,一来是想恭贺沈家侄女,二来也是想劝慰她一番。 “楚伯父放心,我已经打算告假两月回乡祭祖。” “也是应该的。” 楚济源拂了拂胡须,甚是赞同。 同时,心中也是松了口气,他今日来是因为自知该来,可上次沈家侄女那一番犀利言辞着实是让他心中没有底气。 幸好幸好,他带了苏儿一起来。 蹲在地上,苏儿还在跟小猫说话: “你是叫什么名字呀?我看你好眼熟呀!” 小猫一脸矜贵,眯着眼睛看了看她,又把眼睛闭上了。 在石问策绵长的哭声里,沈时晴问楚济源: “楚伯父,元锦姐姐可是要参加女官遴选?” “正是。” 说起自己女儿,楚济源的面上有了些许的笑意,“多亏了米御史为她寻来了些女官们的旧卷让她习读,现下她每日都有功课,实在是不能抽身过来。” 米心兰在山东查清了女官遴选一案,已经从观风使转为了都察院的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各地,在女官之中已经是隐隐只在赵明音之下,与韩若薇不相上下。 “寻常人家的备考士子也是无人敢打扰的,元锦姐姐如此用心,女官遴选必能高中。” 楚济源又摸了摸胡子,他是想要谦虚几句的,可脸上的笑着实遮不住。 “对对对,我娘这次一定能高中。” 在摸小猫子的苏儿煞有介事地点头,像个啄米的小鸡,“考中女官,祭拜外祖母,然后我娘就能带着我一起改名了。” 她回过头来看向沈时晴,一笑,露出了有缺口的小白牙:“阿晴姨母,我以后要叫姚苏儿啦!” 石问策哭声止了。 他看向楚济源,就见楚济源只是苦笑却没有反驳。 “姚苏儿是个好名字。” 沈时晴站起身走到苏儿的身边,敛裙弯腰,和她一起看着小猫,“点云,跟姚苏儿小娘子打声招呼?” 小猫伸了个懒腰,摇头晃脑地起身,用头蹭了蹭苏儿的掌心。 苏儿惊喜地叫出了声。 小姑娘到底没忘了正事儿,她从自己祖父带来的贺礼里面翻出了一个小坛子。 “阿晴姨母,这是我娘让我给你的贺礼,我是替她送礼来的。” 代替自己亲娘来恭贺姨母高升的小姑娘正经了一刻,又去看小猫了。 待送走了这两大一小,阿池打开坛子闻了闻,笑着说: “姑娘,这是一坛酱。” 循着她娘从前的法子做的。 这是沈时晴最喜欢的一份贺礼。 …… 赵明音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二狗又带人请回了宫里的。 看着站在灯下的自己侄子,赵明音的眉头一挑。 她已经知道了她侄子来找她是干嘛的。 赵肃睿挥退了所有人,直接跟她说: “姑母,把沈时晴给你的东西给我,过几日这朝上的皇帝就还是她了。” 赵明音:“……” 大雍第一位女阁老实在是被噎的不轻:“陛下,你这说的好像是我这当臣的在逼宫。” “姑母,你虽然没有逼宫,可天天看朕的那眼神儿已经够凶狠了。” 赵肃睿凉凉一笑。 “我看你的眼神?” 赵明音修身养性多年,做了几个月的大学士隐藏的戾气又被挑了起来,将她袖中的锦囊往地上一掷,她怒斥道,“我看你的眼神是恨铁不成钢!看你荒唐可笑!” 赵肃睿微微垂眸: “也好,这……”天下您也不想朕坐。 “你一个大好男儿!竟然出卖色相?!沈时晴跟你换魂之后每日勤勤恳恳做这皇帝,于国于民无怨无悔,你呢?看中了人家的本事竟然就勾引人家,又让人家回来给你做牛做马!到时候名垂青史的是你,费心出力的是她,哈……” 赵明音越说越气。 听着她的叫骂,赵肃睿已经呆住了。 他不光呆住了,他还脸红了。 什什什什么勾引?! 朕朕朕朕什么时候勾引沈三废了?! “姑、姑母,朕……” “别辩了,你那眼神儿你是以为我瞎了吗?好好一个九尺儿郎,卖色获益!也就就是沈时晴多年来只想着报仇,没见过几个男人,才能被你所惑!” 谁?谁被谁所惑? 赵肃睿又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沈三废被朕勾引了!”
第201章 奔赴(下)【正文完】 天潢贵胄、皇子龙孙的赵肃睿自出生以来还从没被人这般当面指着鼻子骂过。 嗯,沈三废不算,她和他互通心声也罢梦里相见也罢,都算不得是当面。 偏他脸上仿佛被人拿朱红丹砂之色反复晕染,蘸了水的狼毫在点了一层又一层,生生将心里的火气沁的干干净净。 最后,他竟笑了。 不是惯常的冷笑,而是真真切切的笑意。 “姑母,你将沈三……沈时晴视作了自家的子侄,我也放心了。” 赵明音眉头轻挑,看着站在灯下的玉面年轻人。 赵肃睿生得好,兼具他父母之所长,又被上天钟爱,精描细雕得用心。 就算知晓他爹娘是怎么一对刻薄贪婪寡恩放纵的货色,看着这么一张脸露出了略带怅然的神情,赵明音也会在心里叹息。 她的语气略有缓和:“沈时晴推行的三策,一为广教化,二为清贪欠,三为整吏治。满朝文臣沆瀣一气,结党营私,就算你重用不结党的李从渊,他也只是苦苦支撑,二十年,三十年,只有一个一心向国不思结党的李从渊是不够的。” 在公主府中不理俗事,赵明音却将朝堂里的纷纭看得清楚。大雍朝的皇帝最擅长的事就是养禄贼,杀功臣。 张玩是禄贼,贪官污吏是禄贼,那些脑满肠肥的藩王也是禄贼,常盛宁清查张玩一党是功臣,赵肃睿就将他摆在刑部震慑朝野,从没想过让他活着从任上下来,李从渊就是赵肃睿准备的另一个"功臣",等他披肝沥胆二十载从贪官污吏和藩王的手里抠出了钱来,他又焉会善终? 大雍,似乎会有下一个常盛宁、李从渊,也会有下一个张玩、刘康永、赵集渠。 可要是有一日,大雍朝没有了心中尚存清正的得力之臣,那就是张玩斗张玩,刘康永斗刘康永。 苍生浩浩如海,却要被这等人物搅弄翻覆。 唯有皇权如明日般高高在上,又怎知不会有金乌坠海、汤谷倒悬的那一日? 沈时晴当皇帝最可贵的,就是她知道自己手握何等权力,却不在乎自己站得高不高,而是看着这世间还有哪个角落有晦暗角落不曾被照到。 赵明音的目光移到了赵肃睿头上的那一点灯火上:"愿意从零开始扶持女子入朝为官,又把那些从前被大雍辜负的忠正之臣重用起来,只这两条,沈时晴的气魄就胜于你从前。我唯一所怕的就是人死政熄……你们移魂之后,千万都要好好保重身子,活的久一些,要是你拖累了她,你死前,我也得拿着鞭子抽你一通。” 赵肃睿心平气和,捡起了那个被扔在地上的锦囊:“我知道了,姑母放心。” 也许下次见面,这身子里的人就又成了沈时晴。 赵明音再次看向赵肃睿,却终究没有说让他走过来,就像他少时那般,摩挲他的脊背,笑着说让他去跟自己府里的侍卫操练武艺。 他们都姓赵,从落地就在权力的河流中央,有任何的机会,他们都会逆水走向高处——比一切温情和亲昵都更重要。 赵明音缓缓退出了殿门,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他终究是比你们都多了分运气,也都多了分人气。”行走在出宫的路上,她抬头看着被暮色笼罩的金瓦斗檐。 他们,她的父亲、兄长,她的牢笼、枷锁。 灯光下,赵肃睿仰着头,将两张纸拼在了一起。 两张纸上错乱的笔画勾结在一起,成了几个字——“长春宫画轴”。 马上就要用晚膳了,皇爷却要去长春宫,三猫忙不迭地让人去将御膳换了地方送,又赶紧添了两道新菜一并给长春宫的娘娘送过去。 一道是木兰芽和鲜肉丁包的小馄饨,一道是虾汤烧出来的萝卜丝,自打进了正月没两天皇爷的口味就比从前刁钻了不少,点了肉又不爱吃肉,吃菜也挑拣得不成样子。 这两道菜都是皇爷从前特意让他做了给娘娘加菜的,还夸奖过,趁着娘娘在,皇爷说不定能多进点儿吃的。 亲自捧着食盒往长春宫蹿,三猫公公在心里夸了自己一道儿。 赵肃睿到长春宫的时候,林妙贞却不在。 留守的宫女战战兢兢,说皇后娘娘去了都察院。 “皇后娘娘”和“都察院”这七个字儿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那个小宫女都觉得浑身冒冷汗,赵肃睿却不以为意。 权是他给的,林妙贞能拿住了才是合了他的心思。 坐在林妙贞的书房里,赵肃睿一如既往地闲不住,猴儿似的到处扒拉着看,扒出一本《中庸》,又扒出了几本《资治通鉴》,赵肃睿索然无味地砸了咂嘴。 沈三废这家伙,在一个小院儿里就教丫鬟小妾读书写字,到了宫里还教起皇后来了。 随手翻开了林妙贞写的些文章,看见一张废稿旁边写了一行“读书苦读书累读书读得只想睡”,赵肃睿差点儿笑出声来。 更多一些的是兵法书,只看书页和书绳就知道是被人翻烂了的。 墙上挂着弓剑,架上悬着皮甲、箭袋。 摸一把弓弦,赵肃睿就知道这弓是被人天天用着的。 “陛下。” 从宫外回来的林妙贞站在门口看着他。 赵肃睿转头,语气惊叹似夸似赞:“四十斤的弓林姐姐你每日都拿来练骑射,只怕都要不够你用了吧?” 握把两侧有微微的漆纹,是弓被拉开至圆满之后才会有的。 “这弓差了些意思,你爱用硬弓,我让工匠去做一把五十斤的来,再配一些鹰羽重箭。有朝一日你在奉天门下百步穿杨,肯定能把那帮酸儒吓死。” 想想那光景,赵肃睿就有些得意地笑了。 林妙贞也笑,她眉目垂下,直言说道: “陛下,你废了我吧。” 还想着怎么吓别人的昭德帝立刻自己被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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