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下意识又要咬紧牙关,想起刚刚门牙脱落的惨状,顿了一顿,改为深吸一口气,大声为自己壮胆道:“我可不是铜镜里那些小卒,你以为你杀得了我?” 薛宴惊握住了他的手,伙计一怔,感受到她手心的吸力,随即从皮肤相贴处传来一阵灼烧灵魂的痛楚。 这痛楚太疼太烈,无论他做鬼还是做人时,都从未感受过,他瞪着薛宴惊,仿佛看到了一个从十殿业火当中走出来的森森恶鬼。 “说。” ——— 薛宴惊燃了一只通信符,确认了师姐的方位,赶过去时,正见师姐拎着鞭子抽打那家的姑娘:“说不说,说不说?” “五师姐……”所以师姐最终还是采用了自己那将她们按住抽打一顿的提议吗?不过五师姐就连抽人的样子都这样漠然冷淡,真是……令人叹服。 冷于姝看到她来,收了鞭子,解下背上的包袱给她看,观那包袱的式样,大概是随手扯了哪家姑娘的窗帘布:“已经拿到了三只镜子,这家的铜镜被藏起来了,找不到,你那边如何了?” “人杀了,问出来点东西,”薛宴惊神色有些凝重,“先把眼前这个解决了,待会儿回李府再细说。” “嗯。”冷于姝颔首,将眼前的姑娘严严实实地捆了起来。 薛宴惊闭目放出神识,很快感应到一阵十分诡异气息,不过这气息已然十分微弱,若来得再迟些,怕连她也寻不到了。 她顺着气息指引,寻到院子里一颗坠着累累果实的桃树下,顿了一顿,给冷于姝传音道:“师姐,你带没带铁铲?” “带了,”冷于姝从储物戒里掏出一柄铁铲递给薛宴惊,从木柄上的痕迹来看,大约是经常使用,见师妹惊诧,她随口解释了一句,“埋尸用的。” “……” 薛宴惊运铲如飞,很快从桃树底下挖出一枚铜镜来,冷于姝看她一眼:“你有感应?” “嗯。” 冷于姝闻言点了点头,竟未追问,只是叹了一句:“这倒方便。” “先回李府一趟吧,”薛宴惊提议,“免得李家夫人一直提心吊胆的。” “也好。”冷于姝和薛宴惊先去了李府的姑爷家,一人将李家女儿捆了扛在肩上,一人裹着铜镜,鬼鬼祟祟地回了李府。 两人又去李家儿子儿媳的房里拿人、搜铜镜,薛宴惊将遮铜镜的绸布掀起,看到里面有个满脸惊惶的女子,正拼命拍打着铜镜框,想来正是李家的儿媳。 “别怕,”薛宴惊安抚了一句,“我们是来救你的。” 冷于姝若有所思:“李家女儿的铜镜也是这般,可我找到的其余几枚,里面已经没了动静。” 薛宴惊轻叹:“想来是快消散了吧。” “……” 片刻后,偏堂中,李夫人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被五花大绑的三人,又看着桌上摆着的三枚铜镜,眼泪止不住地流,又逼着自己坚强起来,问薛宴惊二人道:“我该怎么做?” 冷于姝看向薛宴惊,她却看着李夫人:“只有你想让他们回来,他们才能回来。” 李夫人怔了怔:“我当然想让他们回来。” “包括一向爱忤逆你的儿媳?好吃懒做的女儿?不学无术的儿子?来换掉眼前这几个近乎完美的假人?” “这是什么问题?”李夫人看起来有些恼怒,“我怎么会不想?我当然想让他们学好,可是再怎么不学无术好吃懒做那也是我的儿女,我不是因为他们完美无缺、白璧无瑕才会喜爱他们。当然这儿媳的确是讨厌了些,但那也是别人家好好的女儿,总得把她换回来吧,我还能看她去死不成?那我成了什么人了?” 铜镜中被困的几人听了这话,都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你这疯婆娘!”此时院外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阵大骂,“若不是下人通风报信,我尚不知你竟往家里请了野道士来做法!” 李夫人脸色一白:“老爷……” 一位人过中年的男子闯了进来,吹胡子瞪眼地看向李夫人:“我说你这无知妇人,就这般看不得昊儿学好?非要折腾着让他变回以前那个废人才开心?!” 李夫人歇斯底里地指着铜镜:“你看啊,你看看镜子里是什么?看看还是不是我发癔症!” 男子看见铜镜里的人影,怔了一怔,面对这超出他认知的东西却又嘴硬道:“谁知道是不是这两个野道士在作怪?” 冷于姝不耐烦听他说话,在他胸口点下一指,干脆利落地定住了他:“我们开始吧。” “对,不管他,咱们开始!”李夫人重重点了点头。 薛宴惊让开铜镜前的位置,对她轻声道:“只需将手掌贴在镜面上即可,只要你内心真的想让他们回来,他们就能回来。” 就这么简单?李夫人怔了一怔,连忙依言照做,先把手掌贴在女儿那面铜镜上,闭目虔诚地念着佛号,不过片刻后,房里便多出一位年轻女子,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脚,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终于得以解脱,与此同时,地面上被五花大绑的“李家姑娘”化成一团黑烟,丝丝缕缕地没入了铜镜当中。 李夫人心下大喜,连忙如法炮制,又将其他两人放了出来。 一家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女儿泪水止不住地流:“娘……” “哎,”李夫人连忙应了一声,抱着她抚着她的长发,声音哽咽,“孩子,你受苦了。” “娘,多亏了你,”女儿抱着她不放,“那个鬼它吓唬我说,如果所有人都把它当成真正的我,我就再也回不来了,我要吓死了,我险些以为你真的要更喜欢那个勤快体贴的它了。谢谢你,谢谢你……” “跟你娘我客气个什么劲?” 冷于姝又在李父的胸口一点,解了他的定身法,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幕,不知该说些什么。 薛宴惊拿出门派腰牌,在他眼前一晃:“玄天宗门下弟子,来此降妖。” 李父脸色不太好,玄天宗镇守中州,是附近百姓眼中一等一的名门正派,自然不是他口中的野道士了。 李家儿子扑通一声跪在李夫人面前:“娘,我以后一定好好学做生意,好好孝敬您,保证让您比我爹在时还风光!” “好,好!” 李父重重地咳了一声,这话说的,什么叫“比爹在时还风光”,他爹不是好好站在这儿呢吗? 哭成一团的四人却压根没分神去搭理他,儿媳也哭着抱住李夫人:“对不住,娘,我以后再也不气您了。” “行了,别这么矫情,一会儿再把鼻涕弄我身上,”对她李夫人就没有什么和风细雨了,此时别扭地推开她,“再说人活着不就是这样吗?吵吵闹闹的才有鲜活气儿。” 儿媳却抱着她死活不撒手,半晌李夫人也软化下来,拍了拍她的背。 薛宴惊适时开口:“少夫人,李公子,敢问你夫妻二位又是如何中招的?” “是那日去拜访时,妹子送了我们两柄铸造颇为精美的铜镜,我们不疑有他,便直接放在房里用了起来,”李家儿子回忆着,“直到有一日,我夫人对镜梳妆后有事匆匆离开,我却看到那镜子里还有一个夫人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吓得毛骨悚然,连忙要逃,一转身,就看见我用的那柄铜镜里还映着一个我,他、它对我伸出了手,然后我眼前一黑,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困在方寸之间,周围皆是铜铸,唯有一道窗口亮着光,我顺着窗口看过去,发现那正是我与夫人房间里的烛光,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关在了镜子里……” 他脸色越发苍白,显然是心有余悸。 薛宴惊点了点头:“李夫人,我还有一事相求。” 李夫人拉着儿女三人向她行了个大礼:“仙师言重了,您救了我们一家,何谈相求,但请吩咐便是。” 薛宴惊把师姐收来的铜镜展示给她看:“我需要你帮忙去说服其他人家。” “说服?”李夫人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何仙师竟要上说服二字,转念想起那铜镜铺子已经在雾隐镇上开了足有半年,却只有自己一人去通知了玄天宗,也意识到了什么,“他们想要更完美的孩子是不是?” “……” “不会的,”薛宴惊没有开口,李夫人兀自摇了摇头,自问自答道,“想必只是没发现罢了,待我们把话说清楚,那些人肯定还是想要真正的孩子回来的。” 薛宴惊垂眸:“但愿如此。”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28 ◎软硬不吃◎ 李夫人蓦地想起什么, 又将薛宴惊二人请到一旁叙话:“仙师,扮做昊儿的鬼怪这些日子一直跟着孩子他爹到处巡视生意,我家老爷会不会也被……” 冷于姝瞥了李家老爷一眼, 漠然反问:“你觉得他有变得更好更完美?” “这……”李夫人险些语塞,“倒是没有。” 冷于姝不说话了,用眼神沉默地传达着自己的意思。 薛宴惊怕李夫人觉得尴尬, 连忙接过话头道:“他没问题, 我从铜镜铺子的伙计口中问出些东西, 它们每次化形都要付出一定代价,还要吸收被取代者身上的大量精气,而年长者精力往往不如少年, 所以它们会尽量选择年轻人来替代。” 李夫人又看了一眼女儿:“那……女婿呢?” 薛宴惊翻了翻从铜镜铺子搜出来的账本:“上面写着李家小姐只购置过三枚铜镜,不过以防万一, 我们待会儿顺路去看看好了。” 李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又道了声谢,匆匆回房梳洗,准备随二人出门。 薛宴惊和冷于姝搭话:“五师姐,你平日处理这些任务时,也常常遇到类似的鬼怪吗?” “这次所遇算是比较厉害的了, 居然懂得通过铜镜害人,”冷于姝摇摇头,“我平时遇到的大多是未成形的鬼物, 它们未必是从鬼蜮流窜来的, 人间贪嗔痴欲都可能会形成这种东西,只不过它们都很淡, 成不了气候。” “贪嗔痴欲啊……”薛宴惊轻叹。 “嗯, 凡人常常以为鬼物乃人死后所化, 但我们修界认为,除了鬼蜮出来的那些东西,其余盘桓人间的鬼物都是由人的恶念所形成的。” 两人说话间,李夫人来去匆匆,洗去了泪痕,理了理发丝便准备出发,对上薛宴惊的眼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救人嘛,哪还有工夫留给我细细打扮?” 李家小姐被关在铜镜里一月有余,此时看起来尚有些虚弱,却也挽住母亲的手:“娘,让我跟您一道去吧,我可以对那些父母讲讲我被困在铜镜中的所见所感,让他们明白那种被至亲放弃的恐惧还有渐渐消逝的绝望,他们但凡心疼儿女,想来是会点头的。” “好,”李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你真是懂事了。” “我也去!”李家少爷高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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