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他好似很是淡定, 先是替她夹了半碗菜,这会又给她盛了碗鱼羹。 “这鱼做的还不错, 娘子觉得呢?” “... ...” 好了,她现在已经明白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家里顿顿饭都有鱼。 他这是把她当作聘来捉老鼠的狸奴喂呢... ... 九姬闷头吃菜喝汤。 庭院里石榴树落下来一片叶子, 飘飘悠悠地旋落在她头发上, 九姬没理会。 但有人却伸手替她摘了下来, 她抬头看去,脸颊擦到了他的手边。 九姬一顿,听见他道。 “娘子的脸怎么有些热?” 热?哪里热了? 九姬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摸到异常的热,却对上了他细细落在她眼帘上的目光。 这个人怎么还叫她“娘子”?怎么还敢这样看她?他不是知道她是妖了吗? 她满心的疑惑,却只见男人低头笑了笑。 “娘子放心,我胆子比一般人还是大一些。” 九姬:“... ...” 还叫她娘子... ... 但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他这话,继续闷着头吃菜。 他也没再多说,又给她夹了一筷子糟卤鸭。 庭院里的老石榴树在夏日的热风下漱漱作响,枝头鲜艳的榴花也在这一刻悄然绽放了几朵。 一顿饭就快吃到了尾声。 待金娘子把饭菜撤下去,钟鹤青便把院内所有人都遣了下去。 院中人一空,九姬就知道自己该说实话给他听了。 她也学着凡人的模样先端起茶喝了一口,喝过,清了一下嗓子。 “你不都能看见吗?我、我不是唐大小姐,”她说着,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了一句。 “唐大小姐在成亲之前,就因惊马去世了,彼时情况紧急,我怕被道士怀疑捉拿,所以只能扮成了她的样子。” 九姬见她见他没有太多意外地点了点头,心里暗道他看来早就猜到内里的缘由了。 这凡人,真是长着八百个心眼子... ... 不过她还是继续说来,说唐大小姐的尸身一直被她收拢起来。 “用了障眼法,寻常人是看不到的。” 她说着,指了指房里的房梁上,“在那上面。” 钟鹤青忍不住咳了一下。 原来家中房梁上,一直安放着唐大小姐的尸身... ... 但他那妻不觉有任何问题,还道,“我用了避日蛛网来保存尸体,只偶尔我悄悄出门的时候,会把唐小姐挪下来。” 九姬说着,见他还是没有太多反应,不知道自己都讲了那么多,他还想听什么吗? 总不能,让她把来到他府里,准备窃取鼬玉的事情也说了吧? 窃取禁药、还是鼠族族宝的事情,可比冒用凡人身份还要大。 且这关乎着狸族族城山之阿的外围结界,事成于密,这事她怎么好说给他? 偏他虽不问,却耐心地向她看过来,等着她把所有都说给他听,甚至给她续了半杯茶。 九姬:“... ...” 这人,想知道的也太多了。 她只能说了一句。 “剩下的是紧要的大事,眼下就不要讲了吧... ...” 可巧观星突然前来通传,说大理寺丞廖春廖大人来了。 钟鹤青一愣。 廖春显然急的很,只能起身去见了他,这才晓得是宫中召见。 “... ...因为薛繁的事,各省的科举案查的更严了,原本又抓到了不少人,谁料连着两日,竟然有五六个嫌犯都在狱中突然自杀,官家震怒,召了荀大人也召了少卿您进宫!” 官家身子才刚好起来,妖案结了,科举舞弊案却好像愈演愈烈,眼下被查出来的嫌犯突然莫名其妙自杀,显然这其中有鬼作祟,难怪要龙颜大怒。 钟鹤青不好耽搁,只能快步回了正院。 他刚回去,她就问了他。 “是有急事?那你先去吧。” 他看她神色非但没有什么不悦,反而松了口气,眉间都松开了来。 钟鹤青只能道。 “是宫中召见,我先过去了。” 说着又道,“剩下的,我们晚些时候再说,好吗?” 九姬:“... ...” 他怎么还惦记上了。 她支支吾吾含混应了一句,赶紧催促他走了。 金娘子又给她重新上了碗茶来。 九姬饮了一口,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虽然话没说完,但她好像有点知道了他的态度。 他不怕妖,也没有责怪她冒了唐亦娆的身份,似乎也没有怀疑唐小姐的死与她有关。 甚至还像金栗子欢迎小狸猫一样,对她还算欢迎。 这人,性子虽古古怪怪的让人摸不清,但说起来,对她还不错。 至少目前看来还不错。 等她把鼬玉搞定了,走之前,不是不能给他透漏一点。 思量及此,九姬就更松了口气。 她支着胳膊托腮,另一只手把玩着刚刚又飘落下来的石榴树叶。 她莫名就想到了,方才吃饭的时候,某人替她取下发梢落叶的事。 钟鹤青还真有些胆量,真不怕她这“妖妻”。 只不过他年纪轻轻的,怎么练成的胆子呢? 九姬算了算。 他年岁双十上下,若是按照妖来算,可不算大。 一般来说,妖的寿命是凡人的三倍,就如九姬照凡人的岁数来说约莫是十七,但算起来她的妖龄确有五十多岁。 而世间活了二十年的妖也就六七岁而已,是小涂绒那样的年纪,而且除了原妖外的其他妖,出生之后是本体的样貌,要到凡人五岁上下的年纪,才会化形。 当然也有化形晚的,虽然很少见但也有,就比如九姬,到了凡人十岁的年纪才化形。 换句话说,她这等晚化形的妖都化形了,钟鹤青才刚刚出生而已。 可不知怎么,她竟觉得他比自己似乎要老成许多。 是因为自幼流落在外吗? 九姬不太清楚他从前的事,他自己也从来不提。 这么一想,他不说他自己的事,反倒让她把话说了。 她是不是上了他的当了... ... 夕阳的霞光同院中火红的石榴花融在了一起,九姬坐在树下是桌前,支着脑袋胡七胡八地思绪发散了开来。 但不管怎么想,她曾以为的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结果却没那么糟糕。 她还能再冒一冒少卿娘子的身份,至少还能撑到她稳稳当当地搞定鼬玉。 好像,他待她确实挺好。 * 钟鹤青同荀大人自宫门出来时,天都黑透了,荀大人又叫了他回衙门商量这舞弊案的事。 舞弊案久查无果,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进展,嫌犯又纷纷自杀。 两人商议到亥时的更鼓都响了起来,荀岳听见更鼓声才意识到竟然这晚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少不得你去下面跑一趟。” 他指了个嫌犯自杀最多的省份,替钟鹤青算了算时日。 “若是连夜过去,兴许不多日就能给官家一个回禀。只是你就要辛苦了。” 去岁秋闱的科举舞弊案子涉案复杂,钟鹤青是荀岳举荐,官家论功特批任命的官员,走的不是读书科举的路子,当时便没接手这案子,没想到转了一圈,还是轮到了他头上。 他这在朝堂中孑然一身、没有关系牵连的大理寺少卿,反而成了破案的公正之人。 钟鹤青应下,道不时就与其他几位同去的同僚,一道离京。 ... ... 深夜的东京城,只有樊楼还有饮酒作乐的人,其他坊间各处都已静歇了下来。 钟鹤青回到府邸,门房都开始打了瞌睡,听见敲门声才连忙给他开了门。 钟鹤青一路回了正院,见正院的灯也暗下许多,在夏夜的温风中摇摇欲睡。 他进到院中,刚想问门口的小丫鬟一句,娘子是不是睡下了,就一眼看到了石榴树下的人。 她确实睡着了,却是睡在了石榴树下的长竹椅上,金娘子替她点了驱蚊的香草,这会刚从房中拿了张薄毯要给她盖上,一眼瞧见郎君回来了,连忙行礼。 钟鹤青自她手里把毯子接了过来,同金娘子道。 “不早了,你也下去歇了吧。” 金娘子闻言很是知机地连忙告退下去了。 庭院里越发静谧,只剩下月光悄然在青石板上如清泉一般流转。 男人用小毯子将她拢了起来,她闭着的眼帘微微动了动,但没醒,只是撅了一下嘴,像是谁在梦里让她不悦了似得,好在这不悦很轻,她大人不记小人过,没那么在意。 钟鹤青不禁唇下弯了弯。 眼上的灼痛感一直没有略去,涩而痛的感觉一直持续至今,但却在钟鹤青静静看着竹椅上的人时,灼痛稍稍一轻,而他眼前恍了一下,唐大小姐的模样又回到了她身上。 今日连着用了两次落蜃草的功效都结束了。 钟鹤青心下叹了口气。 但今日王府相遇的事后,她还是回了家,也跟他好生说了几句话,他晚间去了宫里和衙门,她又在庭院里等他,等到天黑夜深睡着了... ...其实,她讲的那些话,他大多都已经猜到了。 而她选择留下跟他坦诚相待,钟鹤青心里的石头也早就落了地。 他弯腰,又将小毯子给她拢了拢,然后臂弯一收,将竹椅上的人打横抱了起来。 她总还是比旁人警觉得多,他略一抱,她就醒了过来。 她眨眼愣了一息。 “你... ...抱我干嘛?” 若是旁的姑娘,估计羞涩都里来不及,她这反应,让钟鹤青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 “夜深了,回房睡吧。” “... ...哦。” 九姬应完,才恍惚想起了今日发生的许多事。 她瞧向这位少卿。 “那个... ...今天都这么晚了,剩下的事改天再说吧?” 她问去,就见他点了头。 “也好。” 他道,“宫里有命,令我出京办案,今晚就得走,不能在家停留太久。” 而且今日落蜃草的功用都消失了,他已看不见她本来的面容了,他不想在他和她坦诚的重要时刻,再看见别人的样貌。 九姬讶然,“这么紧急?” “嗯。不过应该也用不了太久。”他只是临时督查嫌犯自杀的事,并非是全盘接手此案。他低头看向九姬,嗓音柔和了下来。 “等过几日我回来,娘子与我再好生说说话,好吗?” 他果然难缠的很,不肯放过她。 九姬脑袋等,但一想着,等他过几日回来,她应该已经搞定鼬玉了,也就点了头。 “嗯... ...好吧。” 他眼角眉梢在她这句里,都染上了柔和的笑意。 只是他还将她抱在怀里,九姬虽然不习惯被人抱着,但也没有同他怀里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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