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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林启明突然惊掉了下巴，半晌后他才抬手手动复位下巴关节，不可置信道：“楚姐姐你居然要开始学习了？！” 他弹了弹脸颊, 痛得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在做梦啊……难不成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 楚南芸：“……” 很好, 童年时期上课睡觉打呼课后抓虫子爬树的刻板印象深入人心, 几乎成为一种不可磨灭的标签与楚南芸相伴终生了。 在林启明久久未平复，甚至堪称惊悚的眼神中，楚南芸一字一句道：“我只是不喜欢学习，但这不代表我没有脑子，谢谢。” “不敢不敢，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启明慌忙招手掩饰尴尬。 楚南芸当然不是没脑子，她但凡真的没脑子，顾璇和楚风也不会选她做接班人，而且她亲娘估计也会气得从棺材板里跳起来大骂她“不肖子孙”“我没有你这个废物点心女儿”。 楚南芸从小就聪明，在父母优良基因的加持下，特制异种病毒又加速了她大脑的开发，这使得她学习能力、记忆力都格外优秀。 但奈何，楚南芸从小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招猫逗狗上，一提到学习便如临大敌。现在看来，她可能并不是讨厌知识本身，而只是单纯讨厌被束缚在一隅里与天地相隔。 反正接下来这三年楚南芸注定是要远离尘世的，她想干嘛就干嘛吧。林启明这么想着。 于是乎，楚南芸就这样住到了地下，整个互助会都任由她自由来往。 她在来到互助会的第二天便在那两幅巨大的壁画后发现了顾璇留下的研究记录，准确来说，是那晚逃离出神会的幸存者们带走的记录。 彼时的他们早已陷入四面楚歌之困局，决定前往千里之外的东海村避难。但没有一人焚毁顾璇的研究记录，因为那不仅是顾璇一生的心血，更是人类未来的唯一出路。 虽然他们都知道自己不太可能熬到那一天，但每个人都无比殷切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楚南芸将记录册从覆盖厚灰的暗格里拿了出来，灰黑色的灰尘扬起，在灯光下宛若朝生暮死的飞蛾一样翩翩起舞。 记录册上满是斑驳不一的血迹，几十年过去，楚南芸仍能从纸页中闻到过去的心酸苦楚。 她伸手轻轻摩挲着那凹凸不平的痕迹，指腹的老茧与过去的血痕相连，楚南芸轻轻笑起来—— 还好一切还不算晚，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 两年半后。 寒风卷着冰雪在城内呼啸着，遍地的白倒映衬出些光来。远处一个小小的人影不断逼近，淡淡的光亮在雪幕里若隐若现。 楚南芸双手抱臂站在互助会通往地下的楼梯入口，白色的大衣外套被风吹得鼓起，猎猎作响。 她的短发早已长长，三千如瀑布般的青丝被简单的黑头绳束好垂在腰间。风一吹，那头发便如灵蛇乱舞。 几个呼吸间，远处的人影越来越大，很快就来到了楚南芸面前。 “楚姐姐我来啦！”林启明的半张脸都缩在厚厚的羊毛围巾里，冻得发红的鼻尖在白色的围巾里若隐若现，像是落于灯罩上的一小只粉色飞蛾的翅。 林启明从保温盒里掏出一份食盒，盒子仅微微掀开一个小口，浓郁的饭菜香便溢了出来，在寒冷的空气里添了些许暖色。 “除夕快乐！”林启明眯着眼睛笑着。 楚南芸从上至下扫视了林启明一眼，笑道：“劳烦方舟实验室主任给我送年夜饭，寒舍蓬荜生辉啊。” 林启明搓了搓鼻子：“姐你别笑话我了。” 电子脑恢复程序启动后不久，迈尔斯博士就卸任了方舟实验室主任一职。 似乎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已经实现，迈尔斯决定去周游世界，好好放松一番。 他卸任之后，经由塞特坎斯的推举，年仅二十一岁的林启明接任主任，重新开启明光计划。 自从当上主任后林启明的事情便呈指数倍多了起来，他忙得晕头转向，几乎很少能抽空看望楚南芸。 神会覆灭后，在修复程序的逻辑补全下，人类又恢复了地球时期的生活秩序，文学与艺术再度流传，各大节日也有了自己的表演舞台。 今天正值除夕，各家各户都团聚在一起守岁跨年，方舟实验室破天荒地放了假，林启明便匆匆赶回来陪楚南芸吃年夜饭。 “这些都是我做的。”林启明席地而坐，“都是东海村的老菜式，姐你尝尝。” 楚南芸夹了一筷子酸溜土豆丝送入嘴，极香的醋酸淡去后甜味便溢了上来。 楚南芸轻轻咂了咂嘴，睫毛一颤：“好吃。” 风雪渐停，白雾散去之后远处的主城区便显露出来。 神会覆灭后，人类重新建立了中央委员会，由军方代表、商会代表、民众代表等共同组成。 等级制度被取消，贵族的非法收入被收归中央并用以接济贫民。女性的择业限制令被取消，在桃源小队的积极努力下，越来越多的女孩返回学校接受了先进教育，并进入职场。 主城区和边区之间的隔阂被取消，黑市往城中心迁移，黑市原址成为了不怎么喜欢热闹的人群聚集地。 现在的明光城人人有住所，人人有工作，一片安乐祥和。 楚南芸和林启明并肩坐在楼梯口，看向远处主城区升起的各色烟火，绚烂的星火落入瞳孔，溅起一片灿烂星河。 “不知不觉，这么多年就过去了。”楚南芸喟叹着。 “是啊，如今明光城的景象足以告慰先辈的在天之灵了。”林启明轻声道。 二人沉默许久，一直看到那烟火化作碎辰散落大地。 “除夕快乐。”楚南芸轻声道。 林启明眉眼弯弯，转过头来问：“楚姐姐，今天要出去放松一下吗？” 楚南芸一愣：“不是还有半年才度过危险期吗？” 林启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顶幕篱：“你看这是什么！” 楚南芸瞳孔一颤，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是我十八岁那年扮观音的纱！” 林启明将幕篱戴在楚南芸头上，稍作整理后道：“这样就不用担心别人会认出你啦。” 楚南芸抬手摸了摸那有些粗粝的白纱，眼神微动。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没事的，这几年楚姐姐太辛苦太压抑了，好不容易过了个像样的年，趁着今天大家都团圆在家，街上没什么人，你就随便逛逛吧。”林启明腼腆地笑着，“等到三年过去，我们就一起去城里过个真正的年。” 楚南芸满眼感激地点了点头，她埋下头将饭盒里的饭菜全都吃完，随后抹了把嘴，“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向远方跑去。跑到一半她还不忘转过头来向林启明招手道谢。 一阵风吹过，撩起轻薄的白纱。一双含笑的眸子一览无余，如桃花般绽放。 林启明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上，将脖子往围巾里缩了缩。 真冷啊。 他叹道。 但嘴角挂笑。 . 楚南芸戴着幕篱一通小跑，黑市自从迁址之后便被大修整过，虽然拥挤的筒子楼被当做一种特色保留下来，但是大街小巷里都变得干净整洁了许多。 一切都有新的变化，一切对于楚南芸来说都近乎陌生。 她突然有些不太习惯这无人的黑市街道，也并不习惯干净整洁没有一丝缭乱烟雾的空旷。原本劣质到时不时断电短路的串联灯泡被换成了简约大气的灯牌，这些灯牌本应该在漆黑的夜晚闪耀出炫目的光彩，可这是除夕夜，所有商铺老板都回了家，那些灯牌也就自然黯淡无光了起来。 楚南芸越走越慢，仿佛是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好奇地打探着新变，心中尚存一丝叹惋。 现在的边区虽然漂亮干净，但似乎缺少了一种生命力。 楚南芸这么想着，突然抬起头来，无数焰火在头顶上空交织，高低错落的楼房里有温柔的灯光从窗户里泄出。那些灯光交相辉映，仿佛是不小心泼墨在夜空里的灿烂油彩，绚丽但不晃眼。 楚南芸有些怔愣。 对啊，现在明光城里所有人都有住处了，他们不用再挤在肮脏窄小的巷道里，而是可以窝在暖和和的被窝里和家人促膝长谈，又或是一起准备美味的年夜饭。 生命力以另一种形式延续。 楚南芸心想：这真是太好了。 只不过，大家都有家了，自己的家在哪呢？ 她低下头来，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这是个好问题，自从她懂事以来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是东海村的“外来人”，村长奶奶的家不能称之为她的家，顶多算是一个可供落脚的住所。而到了明光城更是如此，她寄宿在傅梓深家里，但那个家却过分冷清，甚至连屋子的主人傅梓深本人都从未称之为“家”过。 她像是一片浮萍，飘忽不定，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去往何处。 思绪顺着风一起飘向远方，楚南芸双目无焦距地散漫晃悠着，突然，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楚南芸赶忙扶住幕篱，抬头看向身前—— 一双粉红色的眼眸夺走了一切的色彩。 银河落在粉色的海洋，月光为它镀上银边。 楚南芸呼吸一滞，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傅梓深低头看着眼前的生人，例行礼貌道：“小姐，这么晚了不回去陪伴家人，一个人在外面乱逛很不安全哦？” 几年未见，他成熟了许多。脸上和脖颈上有细微的疤痕，隐匿在皮肤中，只有某些特定角度才能看清。头发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凌乱，而是被特意打过发油，整齐地梳向脑后，过于成熟的发型和他精致俏皮的五官有些格格不入，但又浑然天成。 他穿着以前最讨厌的工整制服，胸前规矩佩戴着数枚勋章。 楚南芸视线在他身上逡巡着，少顷回忆起来林启明曾经说过，傅梓深由于在最后一战里立了大功，因此被提拔为将军副官。本来楚南芸以为以傅梓深的性格会拒绝这个职位的，但没想到最后他居然答应了。 为什么要答应呢？ 傅梓深给出的答案是：太无聊了，闲着没事做，所以想当个大官玩玩。 这个答案无比符合傅梓深本人玩世不恭的性格，但只有楚南芸知道，他不是太无聊了，而是因为自己突然离开了他，他有些不适应，但电子脑修复程序迫使他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因此在无法抵御那种发自内心的孤独时，傅梓深只能用其他忙碌的事情来麻痹自己。 而今天是除夕，全明光城都放了假，傅梓深再没办法以工作为理由让自己忘却那致命的孤独。 你也无家可归吗？楚南芸在心里问道。 而这句心里话却被傅梓深率先问了出来。 “你也无家可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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