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抚了抚白胡子,“雪兰树确是极为顽强的灵树,即便树身毁去大半,周边灵气稀薄,只要假以时日,仍能慢慢长出新的枝干。” 虞瑶挠着额角,犹豫地问道:“那您知道,雪兰树有什么特异之处吗?” 老人白眉一抬,不解道:“此话怎讲?” “我听说,有些灵植与人相处久了,会染上人的喜怒哀乐,甚至于像留影石那样,记下人的一颦一笑。”虞瑶抱住双手,郑重问他,“这是真的吗?” “这种说法,老夫也曾听过,只是鲜少能够证实。”老人从容地喝了口茶,“越强烈的情绪才越有可能被灵植记下,但太过强烈的情绪对灵植而言又是极重的负担。能同时负载这种情绪还存活的灵植,实在太过稀少了。” 虞瑶微微思索,“您不是说,雪兰树非常顽强吗?兴许它就可以做到这一点呢?” 老人放下茶杯,任杯中热气氤氲升起,“姑娘这么问,莫非是你在触碰雪兰树时看到了什么?” “该怎么说呢……”虞瑶托着下巴,指尖点在颊边,“我好像陷入了别人的梦境,化身成另一个人,经历了一段从未有过的故事。” 老人沉默许久,才道:“有些事,老夫理应澄清。即便灵植与留影石都能重现记忆,二者的触发途径也是截然不同的。” “留影石以晶石为载体、以灵气为引来封存记忆,任何人只要动用少许灵力就能查看其中记忆。”他顿了一顿,“而灵植以自身为载体、以人的一丝神魂为引来吸纳记忆,绝非什么人都能轻易探知其中记忆。” 虞瑶不由捏紧下巴,“那您的意思是?” 老人正色道:“神魂认主,既然姑娘能够接触到雪兰树吸纳的记忆,那么有一种可能是,记忆的主人与姑娘极为亲近,此人的神魂才没有本能排斥你。” “我想想。”虞瑶掰着手指盘点自己认识的人,在她熟知的女修之中,唯有师妹跟她算得上亲密无间,但那段记忆的主人,绝不可能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妹,“好像不是这种。” “另有一种可能。”老人面色更加肃然,“记忆的主人,便是姑娘本人。” “那怎么会是我呢,我可没有那样乖巧听话的小徒弟。”虞瑶低声嘟囔完,又问道,“还有第三种可能吗?” “这……”老人面露难色,半晌后摇了摇头,“老夫只知前两种情形,不知其他。” 言谈间,窗外忽然哗地一声落下雨来。 老人转头望向纸窗,神情专注,聆听一刻雨声,忽然有些感慨,“宁城的雨季又到了。每到这个季节,老夫总会忍不住像小时候那样担心,家里人帮客人晾晒的药材有没有及时收回。” 虞瑶眨了眨眼,“您家里是开医馆的吗?” “天极宗尚在时,先父开过一阵子医馆。”老人说着,双手捧住茶杯,语声却仿佛陷入回忆,“曾有位女子带着她的徒弟来医馆,找先父求医。” “您能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虞瑶来了兴致,“难道她那徒弟的病症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先父当时并没觉得那少年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常见的单相思症罢了。”老人又抿了口茶,“那女子倒是十分担心徒弟的状况,却压根不知徒弟思慕的人是谁,即便答案那般显而易见。” 这故事听着莫名耳熟,虞瑶鬼使神差想起她刚回修真界时做的梦,几乎脱口而出,“那间医馆的名字,不会是寻仁堂吧?” 老人有些意外地望着她,“姑娘看着不像宁城本地人士,怎么也会知道先父这家小医馆?” “我在城中听寻仁堂从前的客人提到过,随口猜了一下,没想到就猜中了。”虞瑶难得撒了个谎,为了打消不自然的语气,又扯回之前的话题,“只是,您为什么要说答案显而易见?那个小徒弟单相思的人,是谁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老人笑得慈祥,“他思慕的人,不是别人,分明正是他那年纪轻轻的女师父啊。” 走到求善堂门口时,虞瑶最初明朗的心情,却变得迷茫起来。 甚至还有些慌乱。 为什么自己会在梦中知晓,一间从未听闻过、也从未拜访过,却真实存在过的医馆呢? 就连与医馆相关的那一段梦境,都与老人的回忆对上了。 虞瑶原以为,她至今为止发现的那些巧合,仅仅存在于梦中少年和晏决之间。 若是如此,她还能说服自己,是因为开始接触这个人,开始了解这个人,开始不由自主地关心这个人……才会做那些与他隐约相关的梦。 可现在看来,这些梦境不止与他一点一点重合,还与现实产生了意想不到的交集。 越来越多的巧合,越来越多的疑点。 再加上老人之前对她说的,想要从灵植上探知一个人的记忆,就要突破对方神魂的本能排斥。 哪怕只是万一,雪兰树下的那段回忆,真的会是她自身遗失的记忆吗? 虞瑶抬头,隔着帷帽轻纱望向雨幕,思绪早已随着雨丝,一点一滴缀连成一条通往过去的线。 然而,沿着记忆回溯的尽头,却只有空白一片。 两百年前,在师父还没把她捡回茯苓宗的时候,她又在哪,她又是谁? 虞瑶并不是没想过这些问题,毕竟,她一有意识就已是成年模样,可哪有人一出生就是个大人的。 师父刚捡到她的时候,便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人过好这辈子就足够了,上辈子的事情,没必要去追究,没必要去计较。 她那时像一张白纸,毫无过去,便什么也没去追究,什么也没计较。 一不留神,竟然就这样过了两百年。 在她出神时,雨势不但未曾减缓,反而变得更加猛烈。 落下的雨汇成小河,满街行人不是在避雨淌水,就是在急匆匆施展避水诀的途中。 雷电在空中发出轰隆阵响,虞瑶不禁将斗篷拢得更紧。 一道冰凉触感却不知何时爬上她的肩头,挨着她的脖颈轻轻蹭了一蹭。
第37章 虞瑶脖子一僵, 绷着一口气,一点点斜过目光,才在眼角余光中瞥见罪魁祸首。 小黑蛇未经她的允许就从斗篷里冒了头, 此时蛇眼正无辜地注视着她, 而蛇嘴里还衔着根亮闪闪的东西。 正是晏决赠她的护身金簪。 “你怎么擅自把簪子从储物囊里叼出来了?”虞瑶伸手从蛇嘴里抽出金簪,又摸了摸光溜溜的蛇脑袋,猜测着,“难道,你是想让我借着这个跟他说话吗?” 蛇朝她晃了晃脑袋, 顺从地吐着蛇信。 “可我该怎么跟他说呢?”虞瑶心不在焉地转动金簪,指尖轻轻摩挲着簪首的扶桑花饰,“要不然, 还是再等等吧。” 她顺手就要将簪子收回储物囊中,可也不知刚才是不是触到了什么微小的机关, 簪身瞬间划过一道金芒,片刻后传出熟悉却略显犹豫的人声。 “……虞姑娘?” 晏决没想到,自己刚刚闯入上元宗的秘境,才打开第一道机关, 先前注入金簪的那缕神识就被虞瑶唤醒。 他能听到她那边哗啦哗啦的背景嘈杂声,却听不到她的话语。 晏决反手接住从背后袭来的三支暗箭, 纳闷道:“虞姑娘, 你找我么?” 他的语气分明从容不迫,然而虞瑶听着,却更加不知所措。 这金簪怎么莫名其妙就开始传声了? 她明明就没想好该跟他说什么! 虞瑶试图断开金簪上的神识之力, 可是她不通晓其中门道, 也不记得晏决提过该怎么做。 她抬起簪子在掌心敲了几下,又捻着簪尾在雨中晃了几次, 但无论她怎么折腾,簪身始终罩在一层薄薄的金色光芒中,仍是与他神识连通的状态,“这要怎么才能解除啊!” 而虞瑶的动静化成各种声响,落入晏决的神识中,如同一支喧嚣的乐曲,叮里哐啷地持续了好一阵。 直到他打通上元宗秘境的第一层关卡,这支乐曲才告一段落。 而女子的话音也随之断了。 虞瑶看着簪身的金光从眼前淡去,心有余悸地舒了一大口气,这才忙不迭将簪子收入储物囊,而后撇过目光,不悦地瞅了小黑蛇一眼,“下回不许再随便动我的东西,否则,我不让你跟着我了!” 说完,她不等小黑蛇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子,一手按住蛇头,把它也塞回储物囊里。 雨势变弱时,还未过午时。 虞瑶在城中备了些干粮,买了好几样海边特产,还购入数件小玩意,收拾一番后,决定动身回到宗门。 宁城在东,茯苓宗却在西,两地之间隔着大半个修真界,即便她经常出门游历,也没横跨过这么远的距离。 心里总归有些不踏实。 但之前,她都是靠着一双脚在外行走,而如今有阵修令牌在身,只需耗些灵石,便能不费吹灰之力跨过千里。 想到这儿,虞瑶掏出令牌,沿着宁城到茯苓宗的路线,在脑海中挑中数个传送落脚点。 倒不是因为她需要中途歇息,而是她先前发现,分两次传送,远比一次传送同样路程要节约灵石。 只是令牌每使用一次,都得缓个一盏茶左右的功夫。 好在天色尚早,就算她中途停个七八次,只要不出岔子,总能在天黑前回到茯苓宗。 虞瑶抠下一小块灵石,以灵气开启令牌,从原地消失。 头几次传送一切稳妥,除了偶尔会在落脚时惊起一树雀鸟外,并无任何异常。 第六次传送,虞瑶落在野外的小瀑布边,正撞见一对小情侣。 那两人抱在一起耳鬓厮磨,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现,反而是她不得不尴尬地逃离现场。 第七次传送,虞瑶落在一座小楼的屋顶上,不小心踢下一块瓦片,惊动了屋里的人。 下方传来女子的怪责声,旋即有六个乐伶模样的人从小窗探出脑袋,六双眼睛朝不同的方向望去,像是在打量不速之客的踪迹。 半晌后,他们一头雾水地缩回脑袋。 “他要是有点男人的骨气,刚才就不该像个贼似的扒在屋顶上偷听。”那女子突然间抬高嗓门,“我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才敢露面!” 虞瑶扶着额头,蹑手蹑脚沿着屋脊走到尽头,在造成更大的误会前,从楼阁上跳了下去,利索跑远。 第八次传送,情况却有些不妙。 她刚落在一处竹林边界处,三道人影便从周围现身,手起阵开,将她困在中间。 虞瑶毫不犹豫地取出护身金簪,意图催发簪中灵气脱身,一道黑影却从储物囊中窜出,吐着信子抬起脑袋,嘶嘶声在寂静的竹林边显得格外清晰。 本在运功开阵的三人却好像见到什么滑稽的东西,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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