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看着她,弯起嘴角缓缓笑了笑,在小桌前慢慢坐下,“师姐,你对我还是这么好。” 见师妹接过杨梅送入口中,虞瑶才稍稍安了些心,正想再挑些别的水果时,面前却伸来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 晏决不知何时在她身边坐下,此时提起一串葡萄问她,“虞姑娘,这葡萄皮薄汁多,你要不要尝尝?” 虞瑶愣了一愣。銥誮 倒不为别的,而是当他念出这声“虞姑娘”的时候,原本小口咀嚼杨梅的师妹脸上,却露出一瞬间的恍惚。 虞瑶隐约察觉到什么,转头对晏决低声嘱咐,“你先别这么喊我。” “有何不妥?”晏决茫然,“我们不是这么约定的么?” “现在我师妹在这,她也姓虞。”虞瑶为免被师妹听到什么,一手罩在嘴边,继续对他推测道,“看她刚才的反应,我怀疑负心郎之前也是那么喊她的。你想,假如你继续这么喊我的话……” 晏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虞瑶给他使了个眼神,顺手从他提着的那串葡萄上摘下一颗,捧在手心递给师妹,“这葡萄一看就好吃,酸甜爽口的,你应该会喜欢吧?” 师妹原本还算平静的神情,却在目光瞥到她手中那颗紫红果子时,像被风吹出波澜的湖面那样,显出惆怅。 眼看师妹眼眶慢慢泛红,虞瑶不得不疑心自己是不是也说错了什么,于是收回葡萄,轻声细语地安慰她,“你不想吃葡萄也没关系,师姐再给你换个。” 虞瑶想也没想就将葡萄塞给晏决,“我师妹不想吃,我又不太喜欢酸的,那只好劳烦你了。” 男人一手提着剩下那串葡萄,一手托着她刚递回的那颗葡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刻,模样有些哭笑不得,“好。” 虞瑶在果盘中挑挑拣拣,却拿不定主意。 “龙眼跟荔枝也没差太多,荔枝都不行,龙眼大概也不行。” “梨子还得削皮去核,好麻烦,不如回头炖碗冰糖雪梨算了。” “柿子的话,是不是晒成柿饼会更合适?” 听她自言自语了半天,晏决忍不住从果盘中挑出一颗山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个呢?” “山竹……山竹可以!”虞瑶眼前一亮,对他咧出一个会心的笑,“还好有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挑到什么时候。” 晏决笑得从容,“我不过是尽我所能罢了。” 虞瑶三两下剥开那层厚实的紫色果皮,将雪白分瓣的果肉送到师妹面前,却发现师妹正盯着她跟晏决出神,“小瑕,你……要尝尝山竹吗?” 这一次,师妹久久没有说话。 她的目光来回在虞瑶与晏决之间打量,鼻尖微微战栗,睫尖似乎被沾湿,闪着小小的水花。 虞瑶下意识地伸手想帮她擦一下,师妹却扶着桌子陡然起身,步履微晃地向着亭外走去。 “小瑕!”虞瑶从背后叫住她,“你是不是不舒服,我扶你回去?” “师姐,我没事,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师妹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沿着迂回木桥走远。 “你师妹怎么了?”晏决望着亭外,“她看起来不太好。” 虞瑶本就如坐针毡,因他这句话,更是一刻也坐不住,“不行,我得跟去看看。” 她前脚刚跑出湖心亭,晏决后脚便跟了上去。 可是师妹没走多远,身影便突然不见,似乎是为了避开他们,特地用了某种法术。 虞瑶和晏决两人在宗中四处寻觅,最后找到人时,师妹正蹲在一棵桃树下,肩背一耸一耸,还不时抬起胳膊拂过面前。 从拐角后探出脑袋的虞瑶刚好目睹此情此景,顿了一顿,才意识到什么。 她用胳膊肘顶了顶身边的男人,甚是慌张,“我师妹她……她怎么哭了!”
第40章 晏决眉头微蹙, 稍作思索后,道:“需要我帮你去问一问么?” “这不行!”虞瑶一把拦住他,“你一个外人, 我师妹跟你又不熟, 你贸然跑去问她,能问出什么?还不是帮倒忙。” 晏决凝滞半刻,又提议道:“不如,虞姑娘亲自去问她?” “这当然也不行!”虞瑶对他摇了摇手,“我师妹都费这么大劲躲起来哭了, 明显是不想让人知道她难过的事。就算我想问,你觉得,她现在这个样子, 会一五一十告诉我吗?” 晏决抿了抿唇,目光一沉, 在指尖凝起灵力。 虞瑶见他突然运功,压根没搞清楚他这么做的意图,赶忙拽了拽他的袖子,“好端端的, 你在干嘛?” “搜魂。”晏决义正辞严,“你师妹不是不愿说么?不用她亲自开口, 搜魂之术便能帮我们探知她心中所想。” “慢着!”虞瑶瞪着他, “你就为了弄清我师妹为什么会哭,对她一个孕妇动用搜魂术?万一伤到她的神魂,或者伤到她肚子里的孩子, 你承担得起后果吗?” 晏决一本正经, “我心中有数,只用一成功力, 绝不会伤到他们。” “你给我马上打住!”虞瑶用力拉开他的手,迫使他中断搜魂术,“有什么事非要动手的?你师父难道没教过你,做人不能太激进吗?” “我……”晏决像是被葡萄噎住似的,目光微微偏开,语声瞬间僵硬,“我师尊她,比我冲动多了。” “果然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虞瑶嗤之以鼻,“冲动是大忌,你这坏习惯得好好改改。既然你师父已经不在你身边,我就帮他管管你好了。” 晏决默不作声收起手,木讷点头。 虞瑶扒在矮墙拐角处,紧盯着前方的鹅黄身影,却忍不住端出一副老成语气,耐心叮嘱身旁的男人,“就算我师妹现在不说,只要我们给她一些独处的时间,等到她乐意与我们说话的时候,再循循善诱,总能帮她打开心扉的。” 她说话时,桃树下的师妹似乎止住了眼泪,正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树干慢慢起身,看上去有些吃力。 见她身形不稳,虞瑶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担忧,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扶住她,“小瑕,当心。” 师妹先是一愣,旋即扭过头去,像是怕被虞瑶看到自己脸上的泪痕,语声亦有些发颤,“师姐,你……怎么来了?” “你明明有孕在身,刚才就那么跑出去,真是吓坏我了。”虞瑶说着,比照从前的习惯,伸手帮师妹轻轻拍了拍背,每次她这样做,师妹都能很快恢复平静。 这回却有些不同。 师妹不但没有平复下来,回首看向她时,眼底还涌出更多泪水。 不待虞瑶再劝慰什么,师妹已然埋首在她肩头,嗫嚅道:“师姐,我……” 虞瑶明显感到肩上被泪水一点点洇湿,而自己抬起的那只手仍僵着,不知该不该继续帮师妹拍背纾解。 她犹豫了片刻,转而摸了摸师妹的后脑,“师姐在这,师姐会陪着你。你哭出来,就会好受些的。” 尽管她柔声哄着靠在自己肩头的师妹,心里却没什么底,正纠结时,不经意间对上晏决的目光。 男人从拐角之后现身,月白色衣摆在轻风中微微飘扬,本该是翩然欲仙的模样,偏偏怔怔望着她的方向。 明明此时啜泣的人是师妹,可不知为何,晏决面上的神情无端有些落寞,像是被勾起了某种回忆,竟有些难言的失神模样。 虞瑶一面安抚师妹,一面不解地朝着男人眨了眨眼。 晏决却只是垂下眼眸,徐徐转过身去,仰首望向远处。 恰逢一树桃花纷纷扬扬随风洒落,像是一场微红的泪雨,从虞瑶面前潸然落下。 她觉得自己好像应该说些什么,应该至少……关心他一句。 可是话到嘴边,她又不太确定,这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误会。 这个疑问在脑海中徘徊了两炷香,仍没有答案,正当虞瑶好不容易决心喊他一声时,靠在她肩头的师妹却抬起头来。 “师姐,我……好多了。”师妹似乎平复下来,有些矜持地抬袖擦脸,勉强从微颤嘴角挤出一个浅笑,“我先回去休息,晚些时候再来找你说话。” 见师妹转身要走,虞瑶不禁担心道:“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师姐,你还是去陪那位道友吧。”师妹朝晏决的身影望了一眼,又颇为歉疚地对她道,“他难得来一趟宗门,你别因为我的缘故冷落了人家。” “我哪有冷落他,他好好一个人,又不需要我哄……”虞瑶咕哝着,心底却没来由地感到不安。 她迟疑着转头,向晏决唤了声,“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男人闻声,先是偏过脑袋,接着不疾不徐地转过身,望着她的时候,面上却依然有些愣怔,“你喊我么?” “我师妹就在我边上,我不喊你还能喊谁。”虞瑶努了努嘴,上前拉住他的臂弯,一鼓作气把他拖了过来,“我打算送我师妹回去休息,你跟我一起吧。” 一旁的师妹露出些微讶异神色,“师姐,我真的不用麻烦你们……” “我不放心你,又不想冷落他,那只能带着他送你回去了。”虞瑶看了她一眼,又撇过目光瞅着晏决,“你没意见吧?” 男人沉声少顷,道:“如此也好。” 回到竹屋的一路,虞瑶都十分谨慎地帮着师妹留意脚下路面,甚至还会提前踢开路上石子,以防师妹会一不注意崴了脚。 出门近两个月,她有许多话想对师妹说,也迫不及待想要了解师妹最近在宗中的生活,但她又怕过多的问题会让师妹感到疲惫,不得不克制自己的好奇,只是偶尔蹦出几句话来。 跟在后方的晏决听着她们师姐妹的对话,始终没说什么。 只是,每当虞瑶走过一段路,略有忐忑地回头打量他时,他都会立刻侧过目光,俨然是在打量周边风景。 可他眼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失落,却从未散去过。 虞瑶扶着师妹回到竹屋,待她在榻上躺下,便为她悉心掖好被子,又在榻边守了好一会,才回过身走到门口。 晏决默默伫在门前,暮色穿过细细密密的竹枝,斑驳着落在他身上。 他凭栏望着林间潭水,不晓得在想些什么,直到虞瑶第三次从背后唤他,他才侧首,“虞姑娘?” “自从离开湖心亭,你就一直魂不守舍的。”虞瑶走近潭边,背靠着竹节筑起的栅栏,抬眼瞄他,“我师妹已经睡下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都有什么心事了吧?” “我能有什么心事。”晏决无奈地从鼻子里笑了声,“只不过是茯苓宗风景宜人,令人迷眼罢了。” 他眸光微晃,唇角轻抿,露出袍袖的双手先是握起又张开,分明就没有从心底相信自己的说辞。 虞瑶不动声色地从拇指开始,一一对上双手指尖,又一一分开,末了扬起一侧眉毛,冲他轻哼一声,“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会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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