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年不都过来了。”晏决抬指拭去唇间药渍,指尖却在嘴角停留一瞬,“现在也不需要了。” “你违背我的嘱托,提前离开冼心泉,还用身体去挡那种腐蚀神识的毒箭。”药翁一手捶在自己掌心,“两百年都熬下来了,你现在这么积极去死,是想干什么?” 晏决垂眸,长睫投下的阴影掩住目光,“我不想她受伤。” “你没听到她说了什么吗?”药翁近乎怒号,“她根本就不记得你,你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不记得便不记得。”晏决面色一黯,“那些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好的回忆。” “你爱怎么否定你的过去,我管不着。”药翁重重拍了拍床板,“但你因她负伤至此,我实在看不下去。何不即刻向她表明,你是魔尊,看她还敢不敢为难你!”
第8章 晏决面无表情斜过目光,药碗在他手中应声裂开。 锋利的碎瓷片割开指尖,一滴鲜血刚滑落,便在半空化成符文,顷刻渗入药翁喉间。 “封喉咒?”药翁捂住自己的脖子,不敢置信地瞪着榻上的人,“对我下这种用来约束死士的法咒,你至于吗?” “你于我有恩,我敬你为友,可你若将我的身份对她透露半分……”晏决微微合指,碎裂的药碗瞬间化为齑粉,“那就别怪本尊不讲情面。” 虞瑶对着一炉药渣,发了整整一盏茶的呆。 晏清远重伤醒来,无疑是件好事,可他刚刚看起来,为什么一点也不高兴…… 一只小手叩着药炉,将虞瑶从沉思中唤回。 她如梦初醒,抬眼看着小大夫,“你跟他谈完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跟晏公子说完了。”小大夫悒悒不乐地晃了晃袖子,“让一让,别妨碍我熬第二副药。” “不该说的……”虞瑶心不在焉挪开数步,忽然想起,她刚才当着小大夫的面,把晏清远惊厥发作时的狼狈模样说了出来。 可谁会愿意在外人面前,被戳破那么难堪的一面? 想通这一点,虞瑶转身冲上楼去。 “你……倒是让病人静养一会啊!”药翁试图喊住她,话音却没能追上那道如流光般飞奔的红色身影。 虞瑶回到阁顶房间时,正撞见晏清远下榻。 男人微含着肩,手掩在袖中,两只苍白的脚踏在地上,口中浅咳阵阵。 虞瑶把他挡在榻前,“你身子都还没好,下床做什么?” 晏清远应着她的手势坐回榻上,抬头看她的目光一滞,又立刻偏开,“我不过是口渴,想喝些水。” 虞瑶利索地倒了一杯茶,挥手扇风,直到热气渐淡,才送到他嘴边,“喝吧,不烫。” 晏清远捧过茶杯小口啜饮,喉结轻轻滑动,却始终俯眼,似乎刻意不想对上她的视线。 虞瑶也不催他,只是耐心站在榻边,深吸一口气,“之前是我唐突,当着外人,把话说得冲了点。你泡药浴的时候都意识不清了,哪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做什么。” 晏清远饮茶的动作有轻微的停顿。 虞瑶看在眼里,尽可能语气平和地陈述,以免再伤到病人的面子,“我只知道,你当时整个人看着就很难受,还一直在道歉。不过你放心,不管你说了什么,我也不会告诉别人。” 晏清远的手指在茶杯上收紧。 虞瑶担心是自己的话不够有分量,当场举起一只手,“我虞瑶约定,会帮晏清远保守秘密,若违此誓……” “立誓就免了。”晏清远目光闪躲着打断她的话,眼里沉浮着许多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情绪,“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虞瑶放缓话语,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不会有压迫感,“你是说,跟她道歉的那些话吗?” 晏清远抬眸望她,眼底的细碎光芒一闪即逝,面上凉意陡生。 虞瑶以为是点破他的心事让他尴尬,赶紧安抚他,“没什么丢脸的,你能有这份心,我高兴都来不及。” 晏清远低头沉默片刻,唇边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她会原谅我么?” 男人眼角泛红,语气亦真挚,即便虞瑶没法替师妹答复他,仍是一本正经地教导他,“我看你也没那么无可救药,只要你知错就改,还是能做个好人的。” 晏清远张了张唇,没有接话,缓慢举杯到嘴边,饮下最后一口茶水。 虞瑶顺过茶杯,想帮他再续一杯茶,却被婉言谢绝。 他好像累了,此时一声不吭朝里躺下,长发如墨落在枕边。 虞瑶正要替他盖上被子,却留意到他后襟上的缺口,隐隐透着内里的血色。 要是箭伤在男人背上留下疤痕,那可得叫师妹心疼死了。 虞瑶思忖一番,忐忑道:“小大夫有说,你身后的箭伤……会留疤吗?” 晏清远缓缓屈膝,俨然又要蜷成客栈那晚的睡姿,“这对你,很重要?” “当然重要啊。我许下承诺,要把你好好带回修真界,却没能如约保护好你。”虞瑶忧心忡忡地捏着手指,“起来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晏清远久久没有动作,整个人像是昏睡过去一样,喉结却微不可察地一动。 “想装睡也晚了。”虞瑶嗤了一声,“我知道你听得见。” 晏清远这才支起身体,侧首看来,眸中情绪晦暗不明,“我的伤……没什么好看的。” “那也得等我亲眼确认完再说。”虞瑶把他的脑袋转回去,“你惊厥发作的那会,我明明看到有血渗出来。” 晏清远没再追问什么,肩膀徐徐起伏,动手解起前襟上的系带。 虞瑶抱着胳膊在榻边踱步,本以为一炷香的时间,足够男人脱下身上这件长袍。 可她回头一瞧,晏清远仍在一门心思拉扯系带,慢得几乎令人怀疑,他是不是在通过这种方式表达不满。 虞瑶不耐烦地凑上前去,“你不就一件衣服吗,怎么还没脱好?” 因她这突如其来的靠近,晏清远蓦地扭转身躯,大约是扯到背上的伤口,发出吃痛的轻声。 虞瑶掐着眉心,再也无法袖手旁观,果断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我来。” 晏清远一言不发转过身躯,并未抗拒,却垂下视线,紧盯她手头的动作。 虞瑶顶着他的目光,头皮不由自主发麻,但还是绷住劲,指尖牵起一对打结的系带。 上面赫然是一排整齐的死结。 她微微一顿,指尖掠过男人的袍襟,逐一检查余下的系带,才恍然大悟。 难怪晏清远解了半天,前襟也没散开,只因每对系带都绑了三道死结,无一例外。 他恢复意识还没多久,哪有闲心折腾……这多半是小大夫动的手脚。 就算是怕病人着凉,也不用这么严防死守吧! 虞瑶用指尖抠住黑色系带,睁大眼睛,耐着性子一点点松动绳结,不多时额上便渗出细汗。 历经磨难,终于解开晏清远前襟上的最后一处,她才扯过男人的后领,把长袍拽下他的肩头。 虞瑶转到另一侧,拨开他背后的发丝,审视他裸露的脊背。 从上到下,依次可见被赤寻误伤的鞭痕,由小大夫缝合的箭伤,以及一、二、三……足足十七道一指余宽的深红疤痕。 这分明比她在温泉边上遥遥窥见的,还要惨不忍睹。 虞瑶忍不住问道:“你后背上这十七条交错的疤痕,是怎么弄的?” “旧伤罢了。”晏清远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毫无关系的事。 虞瑶本能地觉得,男人在隐瞒什么,“谁对你下的狠手?是不是你的仇家?” “不怪别人。”晏清远好像有意回避这个话题,还伸手去扶两侧袍襟,“屋里冷,你早些看完,我也好穿衣。” “冷?”虞瑶结结实实一怔。 自打从药阁醒来,她就没觉得冷过,甚至因为大片烛火和残留的辛香药气,隐约有发汗的迹象。 定是晏清远伤得很重,才会体虚畏寒至此。 虞瑶搓热双手,又对着手指呵了好几口气,才试着点在他的肩头,“这样也冷?” 男人的脊背瞬间绷紧。 虞瑶不禁犯难,要是他连这都嫌冷,那岂不是一给他抹上冰凉的药膏,他就会直接痉挛着晕过去? 她把手指伸到烛火上方烤了一小会,才重新点上晏清远的肩头,“那这样呢?” 男人的脊背不但没有舒展,反而在她的触碰下微微战栗。 虞瑶甚至怀疑,即便她现在把融化的蜡油滴在晏清远背上,他也不会感到任何热度。 “那只能委屈你受着了。”虞瑶埋头从储物囊里翻出一个黑色药瓶,在手背倒出少许药膏,打算为他上药时,却对着他的后背犹豫起来。 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虽然慑目,但由来已久,她无法保证药膏能对它们起作用。 而被缝合的箭伤还未愈合,要谈祛疤,只怕为时过早。 虞瑶视线上移,用指尖沾上药膏,小心翼翼沿着赤寻留下的鞭痕抹开。 药虽沁凉,她的吐息却温软,宛如一缕柔风,从他的肩胛上轻拂而过。 她指尖所及之处,竟似火燎一般,晏决不由脊背细颤,口中逸出一声模糊浅吟,“烫……” “烫?”虞瑶感受着指尖药膏透来的凉意,唯恐他是因情况恶化才会冷热不分,“你不是说冷吗,怎么又嫌烫了?” 没等她弄清缘由,小大夫的声音却不期而至,“你不让晏公子歇息也就罢了,你还扒他衣服?” “谁叫他自己解不开的……”虞瑶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手一缩,对小大夫解释,“你凭什么说我是故意扒他衣服?我只想给他上点祛疤的药。” “这药阁里,难道会没有祛疤药吗?”小大夫脸色阴沉,快步来到榻边,“把你手上的东西拿来瞧瞧。” 虞瑶不情愿地递出药瓶,小大夫只窥了一眼,就皱起眉头,“什么方子,黏黏糊糊的。” 她没料到小大夫会这么说,不得不义正辞严地替药方正名,“这是先师的祖传秘方,比起那些名不副实的祛疤药不知好哪去了,我自己都没舍得用过几次。你自称是大夫,好歹该比我通晓医理,怎么张口就嫌弃?” 小大夫扶住微凸的额头,一脸无奈地接过药瓶,将瓶口凑近鼻子,“药里加了地龙泥?” “这你也能闻出来?”虞瑶对他肃然起敬。 “一股土腥味,闻不出来才有鬼。”小大夫揉了揉鼻子,“你给晏公子用这玩意,到底是想帮他,还是想膈应他?” 自己费心配置的祛疤药却遭到埋汰,虞瑶顿时恼了。 “地龙泥怎么了?”她伸手夺回药瓶,紧紧攥在手里,“既能治跌打损伤,又不像魔界的桂皮那么贵重,你见过比这更物美价廉的药材吗?”(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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