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骗了你,我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帮你,没想过去皇城解救那个该死的书生,我自始至终都在骗你、阻挠你,你不恨我吗?” 那抹纤细的背影仍是头也不回,不知是不是血流进了眼里,他的世界几乎是一片血色,他死死盯着那抹背影,好似风雪灌进了胸腔,不甘、怨怼、失落、后悔重重情绪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叫嚣着,他狠狠一拳砸了下雪面: “那三年呢?我践踏了你的真心整整三年!你……连恨都不恨我吗?” 闻言,那抹身影终于停下了脚步。 随风送来了她轻轻的叹息声: “我不恨,因为我放下了。季陵,我希望你也能放下。” 季陵双眼红红的,几乎淌下两行血泪: “你放的了,我放不了!” 他挣扎着从雪地里爬了出来,起初一小段路还有些磕磕绊绊,几乎每走两步便要摔倒一次,即便是他薄唇也冻得乌青,一路行来便拖行了一地的血,等摇摇晃晃走到阿沅面前时,俊容褪去血色仿若游魂一般,唯有浓黑的双眸亮的惊人,仿若有烈焰在烧,那是几欲将五脏六腑都焚烧殆尽的、名为“绝望”的烈焰灼烧着他,灼得他两眼通红: “我不想同你比划,是因为我……我怕你成长的太快了,我怕你就不再需要我了。” 阿沅挺直的背影微微一滞,正欲侧首转过来,脊背突然有什么轻轻撞了上来,她一顿,长睫如振翅的蝶轻颤了下,是季陵的额抵在她的脊背上。 “先别转过来……求你了。” 这一路似乎耗费了他所有的气力,他泄了气般又似……臣服似认输般以额抵靠着她的脊背,嗓音低沉,好似丢盔卸甲一般在最初急促的呼吸之后又似忏悔似的低声絮叨着: “我知道……我们有很多误会。早在芙蓉镇,你恨我,恨我为什么在你和阿姊同时掉入芙蓉潭内选择救阿姊而不是你,你恨我为什么永远…永远选择放弃你。但是……”阿沅感觉到身后的他微微颤抖着,“我赠你的小兔锦囊藏有我的生死符、本命咒,那是我的一半元神在护你,我分明早已将身家性命交托与你了,我的选择从来都是你!你可知道?” 阿沅豁然抬眉,怔愣在地。 “那日在山洞我拒了你,不是因我厌弃你,我厌弃的……是我自己。我厌恶的是明明早已倾心却因‘妖就是妖’这样可笑的理由逃避的自己!”他两手紧紧锁住少女纤细的腰身,好似抱住最后一根稻草般那么紧,好似一松手,少女便会消融在暴风雪中再也不见,“阿沅,你明明…你明明喜欢的是我对不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重新回到……” “我是爱过你。” 季陵一怔,忽然他紧抱着交扣的手被一根一根掰掉,阿沅从他怀里挣出来,转过身来,凝着他,猫瞳无风无浪异常平静,好似再说今天天气不错那么冷静: “可是太晚了。如果误会早些解开的话……你我或许不会是现在这样。但是,没有如果。我已经不爱你了,抱歉。” 季陵昕长的身形在飓风中晃了晃,他脸色煞白,双眸却亮的惊人: “我只是晚了一步,你为什么不等我?你……你那么好,我一定会喜欢你的,我只是……我只是醒悟得慢了些,你为什么不等我?” 阿沅张了张唇,半天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他的痴心错付,也对不起她实在没有多余时间可以耗在这里听他诉说他的悔恨,她要走了,她要去救那个人。 那个肺痨鬼一样的书生,那个好像总是命悬一线但怎么咳也咳不死的书生。她不信他就这么没了,她知道他命有多硬! 她朝季陵歉意的颔首之后,转身之际又被季陵拽住了腕子,她耐着性子拧眉转身,却见季陵——单膝跪在了地上。 阿沅一怔,愣住了。 “你在……干什么?” 季陵看似轻柔实则强硬的握住阿沅的手,他握着她的手来到唇边,阿沅一瞬间想甩开他的手,被他狠狠抓住,力气之大居然一时挣不开,眼睁睁的看着季陵将冰冷的唇贴在她手背的青筋上,肌肤相触的一瞬间,阿沅无端的打了个寒颤。 季陵却不让她退缩,终于松开了唇,抬眸看她。脸色是苍白的,唇色是殷红的,逾显一双桃花眸浓黑似深潭,其中又暗藏一丝若隐若现的红雾,好似白雪凝结而成的精怪,邪异妖肆。他殷红的薄唇若有似无的蹭着她的手背的肌肤,浓黑的眸紧紧绞着她,开了口,恍若恶魔低语,低声诱着她: “我知你舍命也要去救他,与我结下妖誓,我替你去救。你入过我的记忆,你知道妖誓是个什么东西。你放心,一旦结成妖誓,我无法再骗你欺你,我会是你最忠诚的……奴仆。你不是要救他么?那有成千上万的行尸,光凭你一人救不了他的,但我可以。你别忘了我身负天魔血,你也曾在记忆里见过我入魔失控暴走的模样,当然你也不用担心我失控。”季陵说着说着,心情奇异般的好了起来,“这世间唯一能阻止我的便是与我结下妖誓的你。我会替你救他,代价是你要生生世世与我在一起,天地法则也不能将我们分开,怎么样,是不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阿沅的回答是狠狠扇了季陵一巴掌! 一巴掌不够,她接连打了三下巴掌,打到掌心酸麻了才停下手,问他:“清醒了吗?” 季陵的脸色更白了,几乎透明。他殷红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僵硬着身躯,直直盯着阿沅,没有说话。握住她掌心的手放了下来,垂于身侧紧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毕露。 “难堪吗?难堪就对了。这三下巴掌我是替时雨姐姐扇的,我是爱过你,可我爱的是那个除魔卫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少年,而你现在是什么?你要做我的狗吗?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求你吗?你是瞧不起我还是瞧不起自己呢?你是在拿入魔威胁我吗?可我只觉得你可怜。失控就失控,暴走就暴走,与我何干?你是真的想与我生生世世在一起吗?不,你只是需要一个人来承担后果,承担你再次失控入魔的后果。” 季陵的脸色白的吓人,瞳孔震荡着,眼角泛红,好像有什么一寸寸龟裂。 “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除妖师,可一个除妖师连自己都掌控不了,除什么妖?”阿沅终恨铁不成钢的一拳狠狠打在他的肩上,“打起精神来啊!” 他被阿沅一击,仰面倒在雪地上。 “孙悟空也是自己选择戴上紧箍咒。季陵,除了你自己,没人会是你的救赎。” 阿沅最后看他一眼,转身钻入风雪中。 忽而身后传来一道低沉而沙哑的声音: “……生门在东,阿姊就在那里等你。小桃,我会安全送她回家。” 她微微一滞,便朝东面疾驰而去。 而季陵恍若脱水的鱼,于雪面之上剧烈喘气。 飓风吹散乌云露出其后散着清辉的冷月,冷月的光于重重纷飞的霜雪之中照进他龟裂的、有了缝隙的浓黑的眸里。 至此,墨潭也有了星光。 作者有话说: 迟来的祝福,祝大家新年快乐哦! 完结倒计时啦!
第162章 162 ◇ ◎“不是想杀了我么?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越往前, 风雪愈盛,几乎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今日的夜很长很长, 似乎没有尽头。天边风云莫测, 吞没了最后一丝银光,她按照季陵所提示的, 不断往东走, 好像行走在漫长的、没有尽头的黑夜里, 终于—— 朦胧见,鬼灯一线, 露出桃花面①。 不远处一抹身着青衫、属于女子的娉婷身影于风雪之中乍现, 阿沅一顿, 风雪太大她瞧的不甚清晰,却仍能从她手中所执长剑的剑柄上看出…… 那是时雨姐姐的剑穗! “时雨姐姐!” 她双眸骤亮,顾不得迎面如何肆虐的寒风, 提着裙摆便朝女子跑去,临到跟前陡的一顿,只见长剑之上血迹斑驳, 仍有新鲜的血珠沿着剑尖一点一点淌下…… 阿沅停了下来,眉头微蹙:“……时雨姐姐?” 执剑的青衫女子闻言微微一动, 提剑低语着转过身, 因风声太盛阿沅并未听见:“原来你真的……” 转身之际染着鲜血的长剑随即重重刺来! 同时一道小小的身影飞扑而来抱住阿沅的腰, 剑光一闪,长剑便刺入月儿单薄的肩膀上! 阿沅环抱着月儿翻身一转, 跌在厚重的雪上, 见月儿面容煞白倒在她怀里, 后背全被鲜血浸透, 阿沅瞳孔微缩: “月儿!” 月儿小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字不成句: “她……她偷袭时雨姐姐,是她……她伤了时雨姐姐……” 青衫女转过身,呼啸的狂风卷走她面上的薄纱,从耳际至嘴角横贯整张脸的丑陋疤痕将本姣好的面庞一分为二。她拔出长剑,飞溅的血沫染红了她一张修罗面也染红了她的眼,盯着阿沅一字一句,居然是怀念的口吻犹如多年未见的老友般寒暄: “你居然还活着……姜沅,你可真是命大啊。” 她们也确实是多年未见的老友,阿沅眉心掠下浓重的阴霾,没想到居然能在此时此地见到她,玉陶公主。 这是她重新得到记忆之后第一次见到玉陶,恍如隔世般,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没想到记忆中张扬跋扈不可一世,落了根发便能要人性命的玉陶公主居然……变成了这幅模样。 “怎么,见到主子连跪都不跪了?” 玉陶以剑指她,剑风一扫,露出其下—— 她的鞋正踩在早已昏迷的、血流成河的薛时雨脊背上。 阿沅一瞬间双目赤红,将月儿放置一边便冲了过去! —— 两个时辰前,密林深处。 “我们……我们是不是又绕到了原点?!” 面上蒙着细纱的女子,手指抚着枯木上熟悉的划痕,声音抑制不住的发颤,“这莫不是鬼打墙?!我们都在这破山瞎转了多少圈了!沿途又遇到多少妖?又还有多少妖等着我们?!” 女子怨怼的眸光射向前方身姿挺立、一身侠女打扮的女子身上: “你确定他们就在这个山头?!你确定没有把我们带错地方?!” 面覆细纱的女子正是玉陶,而一身侠女打扮的便是薛时雨。 自蓬莱岛一别后不久,薛时雨便收到了燃灯佛来信,她本和沈琮、空师父等人北上抵挡群起的行尸大军的,得知阿沅尚在人间的消息便坐不住了,与沈琮等人兵分两路,沈琮和空师父继续北上御敌护卫人龙国君,而她和月儿则来寻季陵和姜沅,寻到时便与他们汇合。计划进行的好好地,唯独多了个意外,便是玉陶好好的公主不去当,非要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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