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陈澍便急得把手里的人一扔。 房中铁水溢得满地都是,釜壁更甚,陈澍这一扔,那家伙原以为捡回一条命,起身便准备逃跑,却正好滑倒,整个脸陷入铁水之中,连惨叫声也发不出来,眼睁睁看着他被烧焦了,半张脸皮都缩回骨头上,人不人鬼不鬼地痛昏在角落里。 众人瞧了,皆是默然,只有陈澍,未解气似的,又伸脚踢了一下,但听那腿骨被踢烈的一声轻响,她才转过头来,问: “说老半天,这混球究竟对我的剑做了什么?” “……融灵是先去记忆,再去灵体,也就等同于人的魂魄。瞧这样子,大抵还有救,现在把这灵体捞起来还来得及,只是记忆,”那老头顿了顿,不再说下去,转而道,“你还是先把他捞起来吧!” 陈澍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口里抱怨着那些稀奇古怪的符法,手上动作不停,生生地跃上釜去,站在釜壁上,又伸手入那铁水之中,将昏迷的云慎拽起,再打横抱出来。 她心一急,那动作便不太顾得上旁的了,又带起不少滚烫铁水,从那釜中溅出,洒到地上。 众人里,站在门口的沈诘最远,廉老头不惧,严骥吓得往后一跳,又紧张地躲开,生怕拦住了陈澍出门的路,唯有那昏迷在角落里的某个罪魁祸首,又被铁水泼了回,也不知是生是死,反正是没了动静。 陈澍一捞起云慎,又不顾耳边老头“小心点,这东西可精贵着呢,你先——”的絮叨,靠蛮力生生把他身上的捆仙索扯碎,便抱着云慎出了这地下密室。 一路上,她急得几乎是飞了出去,冲出地下后,又像个无头苍蝇一般,把云慎放在密道边,回头,急急忙忙地唤那老头上来看。也是情急之间,她动作不小心,险些让丢在一旁的云慎磕上那木门的碎片,好在她又很快察觉了,伸手去扶—— 正在此刻,原本昏迷不醒的云慎却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 陈澍那动作顿时僵在原处,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又想起老头方才的话来,什么“先丢的是记忆”,于是紧张万分地缩回手来,甚至比将才揍人时还要紧张些了。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紧张究竟从何而来,云慎此番遇险,又不是她害的,云慎如今这处境,论理,也与她这个前主人没有什么干系,可她就是摩挲着手心,能感觉到似乎出了些许陌生的细汗,擦也擦不掉,化也化不开,就这么粘腻地覆在肌肤上。 明明是寒冷的冬日。 明明她早便同云慎说好了,要放他自由,所以二人如今并无瓜葛。 但云慎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她仍然会感到心里一酸,像是期望着他并未忘记这短短二月的事情,又像是等着把二人萍水相逢的一段情谊彻底抹去,直到他们的视线相对,云慎眨了眨眼睛,坐了起来。 她又想起自己方才确实险些把他磕到,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问: “你觉得怎样?” “……什么怎样?” “呃……你没死吧?” 云慎原本打量四周的目光应声落回了她的脸上,半晌,似乎还是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道: “嗯……好像是没死?” 陈澍长舒一口气,又回过神来,道:“我说正事呢,没同你开玩笑!” “好吧,好吧。”云慎纵容地点点头,笑着撑起身子,藉着陈澍的力道站起来,又瞧瞧四周,蓦然转过头来,瞧着陈澍。 一时间,风烟俱静,陈澍眼里刚亮起的光也渐渐静了下来。 她眨眨眼,听见云慎接着,有些好奇而疏离地问—— “那你呢?……看样子是你救了我,还不曾得知你的姓名?” 陈澍张开嘴,又闭上,好一阵,才清了清嗓子,找回自己的声音,道:“我……我姓陈名澍,耳东陈,及时雨的那个澍!” “及时雨呀……”云慎笑了,温声道,“确实是及时雨呢,不然也不能救我于水火。” 闻言,陈澍脸便泛起了潮红,那眼中的光亮也又燃了起来,像个倔强的小火苗似的。 “那你呢?我们再认识一下罢!”她说,迳自伸出手,亲昵地拍了拍云慎。 “我……” 云慎却是变得有些茫然,似乎在脑海中艰难地想了许久,久到陈澍都快耐不住,出言劝他不急了,他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我好像是……一把剑。” “……是么?”陈澍止住了动作,瞧着他。 “是,我是一把剑……”云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二人又这么安静地对视了一会,他才开口,有些试探地问,“难不成,你就是我的… …” “不是。”陈澍抢下话头,紧接着意识到自己有些急了,忙道,“我不是你的主人,你是把好剑,但是我已经……我不是你的主人啦!” “当真是把好剑?听上去好像你有些嫌弃我似的。”云慎笑着瞧她,拍拍她的手臂,缓声道,“我方才也不是要说‘主人’,只是……” “哦,你早说嘛——只是什么?”陈澍莫名地松了口气,问。 “我记得我有个喜欢的人,有个一定要保存好的信物,可是你瞧我这模样,肯定是丢了……” “喜、喜欢?!” 陈澍顿时越发结巴,倏地站起身来,没事找事地拍拍身上的灰,才道,“呃、或许有吧,但是你都忘光了……” “也不是全然忘光了。”云慎道,静静看着她的动作,似有所悟,却不曾表露,而是并未察觉她的异常一般,也一齐站起身来,道,“我似乎还记得那信物是在一处道观里、一个古树下……这城中可有这样的道观?” “……有是有。”陈澍一咬牙,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应了,道,“我带你去瞧吧!” “好呀。”云慎笑眼弯弯,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带我飞过去么?” 陈澍既已应了,又怎会计较这些小事,想也不想便应了,只道:“可以!那你抱着我的腰——” “——所以你确实是修士,是剑修么?” “——你刚才说什么我听不清,”陈澍干笑一声,急忙纵身一跃,道,“哎呀抓稳了别掉下去了!” 转眼,二人便从天边掠过,只留另外三个才艰难从密室里爬出的人,面面相觑。 —— 好在陈澍还记得人世间的规矩,并未迳自飞进那道观,再把几个年迈的道长给吓出毛病来,她在道观门外把云慎放下,然后二人一齐,就像最普通的一对善男信女,走进那赤崖观之中。 正是红霞万丈,夕照漫天的时刻,赤崖观不过几个救济的灾民,或偶有些进进出出,还在忙着别的城中琐事的衙役,也是安静无人,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道长出来迎客。 看见是云慎,那道长又是一愣,继而有些不快,道:“公子今日不告而别,怎么又去而复返了?恐怕要叫你失望了,再快,贫道也不能今日就把这口信传出去。” 陈澍有些惊讶地看向云慎,而后者对她无奈一笑,又抬首,不动声色地道:“在下此来,并非是要问这口信,而是似乎白日里在那古树旁丢了什么东西,想找回来。烦请道长通融一二。” 那道长听了,自是狐疑,但大抵一看旁边是陈澍,那个“大名鼎鼎”的陈澍,于是也按下腹诽,伸出手一请,道:“那请公子自便吧。” 道观不大,不过两进院子的大小,最多再多上些塑像的宝殿,因此不过两步路,甚至不必穿过后院那门,便能越过院墙,瞧见那一树摇曳的红符,如是绚烂,教云慎也忍不住伫足。 陈澍已越过他,仔细地在那树底下翻找起来了,他却是缓步走进,默默地凝望着这一树的赤色。 良久,也不曾听见云慎的动静,直到陈澍终于在那几乎干枯的落叶下瞧见那剑穗的一角,不由大喜,一边抬头唤他,一边伸手去拿: “你瞧!这不就是你的信物了吗?你看你,怎么这么宝贵的东西还能——” 话音戛然而止,她生生地把后半句又咽了回去,拿着剑穗,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才走近云慎,觉得喉间有些干涩。 云慎正在抬头,看着一道红符。 她不必猜,也能知道这个符究竟写着什么。那些“百年好合”、“白头到老”,在这一刻纷纷涌上心头,原本她一眼掠过,不觉得有什么旁的意义的字眼,终于染上了些许说不出口的情愫。 “我叫‘含光’……是么?”云慎轻声问,瞧见了她手上的剑穗,又伸出手来,温柔克制地等着陈澍把那剑穗给他递过去。 但陈澍许久不曾动。 “也……不是。”她有些艰难地说,“其实这事解释起来很麻烦……” 云慎又走近了一步,松开红符,那树枝畅快地弹了回去,带动其余的符纸也沙沙作响。他看了一会,才笑着,温和地伸出手来,从陈澍手中把那剑穗取了回去。 “你不必解释的。”云慎道,“我很喜欢这个名字,纵使以前不是,现在也可以是了。” 他又道:“这剑穗是我的,是么?那我就先收好了。” 陈澍哑然,只好转而提醒道:“……这剑穗被人砍了一刀,已经不能再用了。” “不妨事,只要它的主人不嫌弃它,它就还能是完好的。”云慎道,又抬起头来,郑重地说,“多谢你,陈澍姑娘。不知你家住何处,或是所出何门,日后我好亲自上门道谢。” 他的眼神那么专注,直教陈澍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咬住下唇,沉默了一会,才有些磕巴地道:“不必谢的!都是我愿意帮你的。只是你这喜、喜欢的人,我确实是不知道……” “是么?”云慎又答,他还是瞧着陈澍,那目光太热,轻易地便教她心虚地收了声音,便听见他道,“可我觉得我实在是太喜欢她了,好似一直在等着她来救我一般……” 陈澍嘴唇翕动,好半晌,才挤出一个“是吗”,可云慎却根本不是在等着她的回应—— 他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呼吸与她的交融,直到几乎贴着她的唇。 “……我好像又有了心一样。”云慎呢喃着道,“我觉得‘我’是真的很喜欢她的,你觉得呢?” “……你不会……”陈澍瞪大了眼睛,瞧着他,瞧见云慎眼里全是自己红到熟透的脸颊,还有那漫天的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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