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看去,那江里甚至还有一些断肢。 两岸的柳树如同鬼影魅魅,夜风一吹,惊起寒鸦扑飞,嘎嘎的叫声衬的整座城池更加瘆人。 不出意外的,临江城都陷落了。 临江城极靠北,天寒地冻,城墙皆是用坚固厚实的灰岩石堆砌,绵延千里,如同一座长城般巍峨壮丽。平日里尽显一派肃穆庄严,每座战壕上都立着一面“北”字旗,萧风瑟瑟,旗面发出“噗噗”的鼓动声,乍一听,仿佛有千军万马在此奔腾。 而此刻,那块块墙砖上像是饱满的海绵,不知疲倦地向外挤出一串又一串鲜红的血液。 城在呜咽,在为了死不瞑目的百姓呜咽。 黏腻的黑虫仿若万军过境,疯狂地吞噬着城墙上的血,每一只孱弱的身躯陡然变大,像是充满的气球,又快速飞入城中。 看来,那鬼物显还在城里徘徊。 浓郁的死气盘旋在城上,犹如赶不走的黑云。这些死气对风夏来说比刀剑更加痛苦,折磨。她对生灵的一切都十分敏感,生气塑造了她,而死气又会伤害她。 这样逼仄难捱的空气甚至快要绞杀她。 乔晚色也难受极了,风夏还好,有越河搀扶着她,而她只能费力地支着双腿一步一步紧跟在他们身后。 临江城的大门早已被破开,其上还有未曾消隐的灵气,应该是城中修仙者与鬼物打斗时遗留的。主街两边的酒舍廊坊都被摧毁得不成样子,灰尘还在漂浮,浓烟四起,地上随处可见的人骨胡乱堆着,根本拼凑不出原样,每一块骨头上都残留着被啃食的肉沫…… 大人的,小孩的,女孩的,男孩的,老人的……头颅全数挤在了一方箩筐里,每一个都瞪大了眼惊恐地看向前方,他们的生命停在那一刹那。 乔晚色吓红了眼,死死盯着箩筐。 果然,那堆叠的头颅摇摇晃晃从那小山似的箩筐滚落下来,恰巧停在了她的脚边。黑虫从断裂的脖颈处钻了出来,耀武扬威地撑起肚子,向城中央飞去。 风夏三人对视一眼,紧跟着黑虫的方向跑去。 今夜的风格外大,那些被血凝固的衣服被卷在了天上,万人空巷,而万人却如同鬼魂在半空踌躇不愿离去。 这才是众生白骨地…… 气息愈发暴乱,城中央是一块儿大广场,和花喜城一样,这座广场多是摊贩所在,张灯结彩的,平日里都会燃起灯花,好不热闹。 可现下灯花烧毁了四周的房屋,浓烟扑朔,干炙的烟粒炝得喉咙阵阵涩痛,广场四方竖起的高柱反而成了阻碍,视线被隔绝了大半,根本看不清藏在里面的鬼物。 “不行,这样看不清的,我们得进去。” 风夏头紧锁,嘴角轻抿,将袖口向下拉了拉,虚弱苍白的脸上透着无力的一抹红。见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乔晚色一时竟紧张起来,不知为何,她感知到了风夏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越河抵住了她的步伐,那手掌紧紧拽着风夏的臂弯,语气坚决极了。 “你受伤严重,我和魔主去查探。” “是啊,神君。”青沅劝说道。若是一个神君在此刻出事,那他们剩下的人该如何对付那只鬼物,众神殿的那群老神君显然还未收到消息。 “神君,方才传音鹤已将此消息传入极北之地,不出两个时辰,魔族大军便会相助。你先恢复一下,那只鬼物并不好对付。” 青沅搬出魔军后风夏显然安了半分心,但还是要求三人同往。 乔晚色心口微顿,她又听见了风夏的内心。 先前透支生命的那一击已经伤到根本了,再加上死气浸染,太多无辜的生灵死亡,这些咒怨便一同打入了她的神骨。 她的手腕侧已然长出了一块血色的暗斑,那是咒怨的反噬,一旦沾染上,即使是老神君也无能为力。 风夏这是已经知道她时日无多了,所以想趁着还能透支生命的时候尽早灭掉鬼物吗…… 那二人拗不过风夏,只好一同踏入烟雾中。乔晚色随在他们身后,奇怪的是,四周的灵压仿佛一瞬间消失,她又像是回到了原先那个真空的世界。声音渐渐模糊,直到彻底消在耳边,鼻尖的腥臭味也无影无踪,身上沾染的血全都不见了。 乔晚色不可抑制地害怕起来,她仿佛感觉自己正在消失,想到这里,她连忙张开手紧紧盯着手心的纹路,依然浅得可怜,光滑极了,不过还好,没有消失。 她现在在的究竟是不是幻阵,云城主那个老怪物如果想杀她直接动手便可,何必给了她离开的希望又困住她?虽然和云城主交流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却也能发现他并不是那种弯来绕去的人。 那么这究竟还是不是风雪幻雾,而背后之人的用意又到底是什么,让她经历一遍风夏的一生?她的前世? 乔晚色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妖皇,命簿落在她手里,说不定是发现了什么。 可现下的环境容不得她多想,那鬼物正盘着尾巴俯趴在广场中央,腹部的蛛腿立在地上。它张开了如盆大的血口,没有任何牙齿,只有数十根从腔壁上钻出的触手,扭动着如同随风而动的柳条,漆黑的黏液倾倒出口,铺染了整片地面,那三人的衣摆上都不可避免地沾了些。 数不清的黑虫主动进入鬼物的口中,直到再也塞不下,鬼物才“嘎吱嘎吱”咀嚼起来,令人牙酸的声响很有节奏规律,仿佛一个王正在享受它的美食。 只不过它的美食,正是生灵的骨肉罢了。 乔晚色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能偶尔从风夏波动的情绪中感知一些。 鬼物好似感知到活人的气息,一边嚼着一边慢悠悠地转过头,翠绿的尾羽啪嗒坠下一滴,那双黑水似的瞳仁掀起了圈圈波纹,倒映着三人。 青沅陡然僵住身子,他的目光看向的正是鬼物的腹部。 那是一面白色的肚皮,只是肚皮上沽涌着无数生灵的面孔。其中最上方的,是云想。 一股哀痛登时蔓延心头,青沅几乎是目眦郁烈般冲向鬼物,耳后那抹暗青纹路霎时间遍布全身,原本邪肆俊美的脸眨眼就成了一个魔鬼。 他的瞳仁也发生了变化,隐隐现出金辉,这是魔族王族血脉的象征。 不知为何,乔晚色仿佛透过青沅看见了青妩,不知道女魔头百年前保护星主风夏是不是也如此帅气。 可即便是魔主,也只能撼动鬼物一丝,不痛不痒的招数打在它的身上,一点儿伤害也没有,而那只鬼物似乎是认出了青沅,也许是获取了云想的记忆,它存了些逗弄残害的心思,口中发出了云想的声音。 清甜嗓音似梨花吐蕊,春雨新晴。 “青沅……青沅……”它呼唤着,空灵之音引诱面前的痴情儿自爆丹田。 乔晚色听不见,只见男人步如木偶,双眸挣扎了片刻,转瞬呆滞。他的手不自觉地聚起一团罡风,对着的方向正是丹田。 乔晚色急得冲到他面前,用尽力气地挥手阻止,却徒劳无功。 “嗡”的一声龙鸣,青龙越河一尾拍开青沅和鬼物的视线,掀起的灵压卷成一股风,差点儿误伤身为灵体的乔晚色。 青龙不愧是龙族中最凶悍的一脉,打起架来转眼便没了理智,即使他后脊那处的鳞片都已碎裂,却依然强悍非常。 这一幕恍然让她想起阙沉水和她在望天海对战五头蛇的一刻,身负青龙血脉的他也被骨子里的凶狠影响到,而越河更是如此,后脊的血一块块渗出,将龙鳞都染黑,断裂处更是惨不忍睹。 乔晚色不忍细看,她不知道阙沉水被妖皇拔鳞时是不是也是这样,所以才会毫不心慈手软地拔掉自己的龙鳞,因为他已经习惯这种痛的滋味了。 青沅被这么一拍,纷乱的神思缓缓清醒,使足了力再次挥向鬼物。越河与那七根尾巴纠缠着,尖牙上全是撕咬的血沫。 黑虫密密麻麻从四周袭来,火光铺天盖地地燃烧,将这夜活生生照亮。红光耀耀,像是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 耳边窸窸窣窣的声响越发沉重,脚下翻滚着数不清的黑虫和黏液,它们如同尸虫,吞噬了所有血肉,此时要将这供奉给它们的王。 “唔。”钻顶的痛蓦然袭击,乔晚色一把捂住心口,满眼震惊地看向风夏。 她这是要做什么?! 第59章 ◎过往◎ 黑虫和那鬼物愈发暴躁,蛛丝织成了一张大网,死死裹住三人。 空气灼烧而又沉闷,吸一口都仿佛是吞了口沙子,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越河被七根尾巴困住了一半,只能昂着头拼命撕咬,但鬼物的愈合速度极快,尾巴上的暗青纹路膨胀得凸起,愤怒地拍打青龙的脊背。 魔主和越河已是强弩之末。 乔晚色顾不得心口的疼痛,攥紧了拳头撑开眼望向风夏。 被困在蛛网里的少女,重复着古老的祷词,那枚茧的缝隙透出一束束银辉,似有迢迢星河在她四周斗转。构成了一副星子稀疏,银河倒转的绝美之景。 茧身上的蛛丝一片片湮灭,如同被烧灼的白纸,一块块剥脱。 银辉更盛,比万丈火光还要夺目。 那是神倾泻的生命。 “空潭泻春,古镜照神。”风夏轻捻指尖,低吟了最后一句。 脚下忽而生风,一股吸力猛然将她打入风夏的身体。所有的声音一时间尽数恢复。火星的哔啵声,鬼物的嘶吼声,黑虫滋滋啦啦的爬行声,青沅的心脉断裂声,还有……越河微弱的那声“夏夏”。 一切都灌入了她的脑海。而她却像是一具被钉死的木偶,牢牢地固定在风夏的身体里,什么也做不了。 海幕隔绝了神音,可以往是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也许是天地间的咒怨太深,那枚充满生息的神音早被吞噬个干净,众神殿再如何也是收不到了。 但鬼物太过强大,即使有三界相助,却还是要付出更多生灵的生命。 唯一的办法,就是风夏通过献祭自己,强行破开海幕,打开结界。神的陨落是会互相感应的,老神君们必会到达。 乔晚色痛得意识模糊,无缘无故的,为何她要再经历一次前世的痛苦。 神明无故献祭自己等同自杀,有违天理。所经受的必是最惨烈的痛,比烈火炙烤还要灼热,比千万根钢针还要尖锐,比扼喉还要窒息。 她的腿渐渐消失了,手也渐渐消失了,全都飘散成空中漂浮的银辉,水波荡漾般浇灌在黑虫身上,冒出汩汩白气,黑虫随即消散。 但她的力量实在太弱,面对一个吸收无数怨力的鬼物,她付出的生命也只是杯水车薪。 况且生灵逝去得越多,它的力量就越强悍。恐怕搭上所有老神君才能阻止这一浩劫。 风夏的悲痛与哀求似是密密匝匝的线球,缠成了一团,乱成了一团,混杂的情绪完全让她分不清她到底是乔晚色,还是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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