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团、草编动物、凉席桌垫……各式各样的手工艺品。 淳朴的村民,并不会弄虚作假,甚至分外实诚,特意将蒲团编成两层的厚度,即便很大体重的人坐在上面,也不会硌着。 那些草编小动物更不用说了,巴掌大小,模样栩栩如生,是女人们新琢磨出来的小玩意。 “王家姐姐就是手巧,看这小狗,乍一看,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被叫做王家姐姐的女人三十来岁,穿着洗到发白的灰色粗布衣衫,脸颊瘦弱蜡黄,看起来几乎和四五十岁差不多,听到众人的打趣,脸色倏然转红:“你们多练练也能编成这个样子。” “哎哟,你可高瞧我了,我这腚是个坐不住的,别看人还坐在这儿,实际上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咯。” “哈哈哈哈,怕不是跑到你家男人那去了。” “行啊,再乱说我可打你嘴了。” 女人群里发出耐人寻味的笑声,王家姐姐也跟着笑,笑完之后,她看着自己手中的草编兔子,有些担忧:“也不知道仙人会不会喜欢……” “王家姐姐别担心,你想想看,天上的仙人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便是那些方便面可乐水,人世间都难寻到,倒是咱们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仙人怕是未曾见过,不求其他,只要能给仙人逗个趣也算是足够了。” “是这个理。” “没错,我们还是快点儿编好这些,等会儿给仙人送去吧。” 于是后丘村的女人们再次投入到繁忙的劳作之中。 等到日头偏西,山上的男人们开始拖着砍倒的竹子下山,女人们也收拾起编制的工具,家家户户拿上准备好的货物去供奉水仙。 没有人愿意缺席,哪怕手上没有东西可以同仙人换,也想要过去给仙人磕个头,求仙人保佑一家人身体康健。 林二爷想起在荷花池看守薛柱子的猎户,怕对方错过,特意让林小牛过去通知一声,并答应等会儿给他换糖吃。 有了糖果的诱惑,林小牛欢欢快快去跑腿,其他人聚集在村中的大槐树下等着。 可等啊等,眼看日头马上要到巳时,林小牛都没有回来,荷花池边的猎户也没有出现。 正当林二爷准备让大家先去林老汉家时,村口的地方突然传来林小牛惊恐的喊声:“村,村长,官府的人来了,官府的师爷来了!” 远远的,看到林小牛跑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头戴纶巾的文人和一个穿着衙役服饰的人。 “天啊,师爷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众人惊恐骇然,林二爷更是心中咯噔一下,百姓对于官府惧怕大于尊敬,想着今年的粮食歉收,莫非官府的人来是为了收赋税?! 幼小的孩子害怕地躲到父母身后,连燕子妹妹这样的小婴儿都似乎察觉到紧张的气氛,撇撇嘴,哇哇地大哭起来。 关键时候,方氏站了出来,坚决道:“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水仙的存在。” 她认出了师爷身边的衙役,不是旁人,正是她的亲生兄长方曾。 * 官府的马车进了村,恰好遇见跑腿的林小牛,方曾看见后,本想让对方带路,哪想那小孩扭头便跑。 不得以,他只能谄媚地亲自带着万程往里走,后者背着手,似笑非笑道:“方兄弟,你好像对这里很稔熟啊?” “呵呵,实话不瞒师爷,小人的妹妹嫁到了后丘村。” 师爷万程顿了顿:“哦?” 要知道当时方曾想要献给师爷的就是自己的亲妹妹,可惜后来方兰逃走,两人的交易无法继续下去,如今再见面倒显得有些尴尬了。 方曾听出了万程的不满,连忙道:“是我那妹子没福气,您是不知道,前些日子她找去府上,门口的下人还以为是哪里的老妪,将人赶了出去,若是当初跟着师爷您,那便是官太太,。” “胡说什么。”万程嘴上轻飘飘打断,表情却很是受用,方兰过得越惨,越能够证明他的成事,而这种受用在看见后丘村的一众村民后,变得更加显著。 方兰将孩子交给春花婶子,请求对方帮忙照看一会儿,然后在对方过来之前,提前走过去:“民女方兰,给大人请安。 ” 随后,她又看先旁边的方曾,忍着恶心喊了一声:“大哥。”
第29章 他面带笑意, 说出的话却是百般阴阳怪气,暗中指责方兰不近人情, 若是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都是方曾的过错。 方兰对这个兄长的人品早有预料,听到他这样说, 脸色便都没变:“妾身一农妇, 每日日更而作, 日落而息,还要洗衣做饭照顾一大家子, 兄长这样的大人物,定是不会想见到我们的。” 她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 转而看向万师爷:“不知大人今日来我们后丘村,所谓何事, 是不是要给我们发放救助粮?” 闻言, 身后的一众村民激动起来:“天啊, 我就说县令老爷没有忘记我们!” “我们家粮岗早就空了, 就等着官府的粮食来救命。” “大人,这救助粮是怎么发放的?每家能分到多少?” 有那等不及的村民,更是雀雀欲试:“我得回家拿个筐。” 万程一顿,眉头皱了皱, 这些刁民想的倒是好,赋税交不上去, 反倒索要粮食,他冷笑一声:“救助粮没有, 板子倒是有,你可知你们犯了大事情!” 他提高嗓音,方才还兴高采烈的村民果然被吓到了,方兰问:“大人,是不是误会?我等都是老实本分的百姓,怎么会犯事情呢。” 方曾狗腿子似的,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兰儿啊,到这种时候你们还不承认,你们后丘村有仙人显灵的事情,我和师爷可都知道了!” 他说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仿佛真的为方兰撒谎而难过不已,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他话音落下后,对面的方兰,乃至后丘村的所有村民脸色都变得煞白。 “大人说笑了,哪有什么仙人,你们死不是弄错了?” 片刻后,方兰勉强找回自己的思绪,她脑中飞快思考着对策,村子有仙人的事情外面的人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薛柱子告密?随后她自己摇头否认,薛柱子有猎户看着,一直待在荷花池挖泥巴。 除此之外,只有鹿家的大少爷和小厮来过村子,可二人分明发誓替他们保守秘密…… 思考之际,对面的方曾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没有弄错,后丘村临山而居,山上落下神迹,可神迹哪里是普通山脉可以承受,所以才会使旱灾变得严重。” “什么?难道旱灾是因为仙人?” “哎呦,我就说方圆几个村子,怎么就只有咱们村子的河全部见了底。” “会不是是误会,那位……” 话没有说完,被林陈氏大声呵斥住:“在大人面前休要乱说话,话说出口之前,仔细想想能不能承担起胡言的代价。” 她的眼睛看不清楚,此刻却严厉地划过每一个,不少村民低下头,羞愧到脸色通红。 方曾哼了哼,没想到这些泥腿子的嘴巴挺严实,本以为能诈出点儿信息,省得他们漫山遍野的找,不过诈不出来也没有关系,方家的小厮已在山上,他自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找到“仙人遗迹”,嘴上训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带师爷去拜见仙人。” 脚步重如千斤,抬不起放不下。 从村口通往后山只有一条径道,路两侧是开垦的土地,后丘村农田众多,土壤松软肥沃,多为肥土,就连村里最唧唧赖赖的薛柱子都有五亩良田,每年凭着双手耕种足以吃饱喝足。 如今放眼望去,不见绿色,不见水田,只有一块块的——被太阳暴晒而成的土地。 薛柱子开始吃不饱了。 距离后山越来越近,村民们越发兢兢战战。 他们只是普通的老百姓,不敢反抗官府的人,说为牛马也不为过,人群中,方兰渐渐放慢脚步与林二爷并齐,小声问道:“村长,现在该怎么办?” 林二爷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等会儿看看能不能将人领到其他地方。” 于是在众人拐过弯,到达分叉上山的路口,林老二爷赔笑着走上前:“两位大人还请往左走,左边是上山的路,仙人可能就在山上。” “哦?不是说不知道仙人吗?” “大人明鉴,不是小的撒谎,小的在村里的确没有遇见仙人,但大人既然说有,那肯定是有了,思来想去,仙人说不定落到了山上。” “有什么说道?” 这时候,一个年纪比林二爷还要大的老人站了出来。 方曾和万师爷忍不住侧目。 实在是灾年困难,年迈的老人和弱小的孩子很难存活下来,流民路上,也是老人最先被放弃,所以他们都没想到后丘村还有这般年纪的老人活下来。 不过二人只觉得是老人幸运,并未产生其他想法。 老人脊背弯曲,像一棵被风雨压垮的松柏,声音却依旧洪亮:“咱们村叫后丘村,后面这座山自然叫后丘山,老头子我小的时候,曾经听村里的老人讲,当年建朝,北边蛮夷趁太宗与民同乐,一路从草原杀进我们乘朝,眼看就要突破汉中,直抵都城,却在一处山路被下突然涌现的无数将士拦住,两军交战,战况激烈,死伤无数,但将士们无一人退后,直到战死在后丘山下。” “这还没有结束,将士死后仍然不忘保卫故土,久而久之,山中便孕育出了山神,山神庇护着山下的村民,一代又一代,于是山下的土地越来越肥沃,地里的庄稼越来越丰收,住在后丘村的村民也鲜少生病,老一辈说都是山神的功劳。” “此言当真?!” 万师爷来了兴趣。 老人摇摇头:“只是传说,不过当年的确有很多将士埋于后丘山上。” 万师爷眼神探究地看着对方,试图看出什么问题,但老人在说完那些话后便好似失去了力气,眼睛半睁不睁,仿佛马上就要睡过去。 “往左边走。” 终于,他下了定音。 跟在后面的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林二爷脸上控制不住露出笑意:“上山的路难走,还是让小的走在前面吧。” 说完之后主动走到最前面,弯腰从草丛里捡了一根树枝,树枝扫着满是满是干枯的灌丛,试图将一些危险提前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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