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雷神反问。 “那我代它们问一句,若肖元新这样的人都能幸福平安,那安分守己的人为何会有如此不堪的下场?”桃夭一字一句都说得清楚响亮,“你的天雷,到底是劈什么的?” 雷神沉默片刻,竟微微一笑:“这便是你的‘不服气’了?” “是。”桃夭直言。 雷神看看四周,说:“你瞧这街上,每日有多少人经过,这些嬉笑怒骂的人类之中,有多少肖元新,又有多少方鹤羽,年年月月间,又有多少新仇旧恨,多少恩爱情谊?” 她当然没有数过有多少人经过,更不知他们每个人背后的故事,桃夭不吱声,揣测着他突然这么问的缘故。 “许是你们桃都独来独往惯了,而你这野人更是从不关注天界昆仑的种种,只顾着按自己的性子肆意生活,所以你定不知道,从许久前开始,人类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天界昆仑的神仙们。”雷神看着她,平静道,“连妖怪的数量也要被人类超过了。” “又如何呢?”桃夭只道,“神只要动一个手指,地上就能劈开一个大坑,山可平,水可竭,而凡人区区几十年寿数,连小小疾病都抵抗不住,所以数量再多有什么意义?” “是啊,敌不过神的一个手指,区区几十年寿数,还有各种要命的疾病意外,委实脆弱。可即便脆弱成这样,人类依然绵延至今,不减反增。”雷神笑笑,“可见人类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弱啊。” 桃夭愣了愣。 “神只是比人类稍微早一些出现在天地之间罢了。”雷神的语气很平和,“人从来不是神的附属品,若非要论一番关系,神似兄姐,而人似弟妹,如此罢了。弟妹尚幼时,兄姐多些庇护无可厚非,但小孩子总会长大,总要走到独当一面的一天,那时候,兄姐们再事事干预,便不再妥当了。这一点上,昆仑放手放得比天界更早,他们那边老早就表示过,对人界可适当帮手,但绝不过分干涉,除了因昆仑中人引起的矛盾与灾祸,其余一律不插手。如今连我们最多事的月老都不太干涉凡人姻缘了,自打被和合君呛了一番后,成日里也就在天上看看人间男女的热闹罢了。”他看向桃夭,笑,“你不是也有‘治妖不治人’的规矩?想来桃都也明白这道理,只是你还没有领悟到。” 桃夭沉默良久,说:“那样恶的人……也可以放手,可以视而不见吗?” 雷神想了想,忽然一扬手。一本闪着暗蓝幽光的黑色册子出现在他手边。 桃夭一惊,这便是传说中的雷神黑名册?把这玩意儿召出来做甚? 雷神打了个响指,那册子骤然展开,在空中一圈又一圈地绕开,似乎长得没有止境。 虽看得眼花,但也能勉强瞧见记在那册子上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名字。要说记仇,谁能强得过雷神……你根本算不出他的名册上有多少倒霉鬼。 “不必跟我炫耀有多少妖怪在你手里遭了殃。”桃夭哼了一声。 “这名册上,不光是罪妖,还有罪仙,也曾有罪人。”雷神看着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名册,那些闪着暗光的名字在他眸子里跳跃,“身为天界雷神,掌司刑罚,我要做的,是剔除所有危害天界与人间的罪犯。你只看见一个肖元新的存在,却看不见我们上天入地追捕步入邪道能徒手毁掉一座城池的堕仙,看不见我们在救人时被恶妖吞噬的神兵仙将,也看不见我们以神之元灵复活一片焦土,令一方人群不至死于饥荒,更看不见我们从不苛求人类为神做些什么。”他顿了顿,指着自己的名册,“许多人视这本名册为不祥之物,但无论旁人如何看待,这些名字就是我们为天地安危做过的每一件事。” 桃夭看着那些陌生的名字,没有作声。 司狂澜放下了手里的剑,好像已经没有打起来的必要了? 雷神微一挥手,名册合拢于他手中,转眼消失无形。 “你们一个常于人界厮混,一个本就是人类,看起来也都非愚笨之辈。”雷神看着他们俩,“难道你们还不明白,人心这个东西,纵是神明也难以干预。” 桃夭看了看司狂澜,他的剑已经回鞘。 “我们愿意为人界治疗一切‘外伤’,可内伤,只能靠人类自己治。”雷神继续道,“肖元新之辈,我若出手劈了他,世间不过是多一个‘运气不好被雷劈了’的人,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肖元新又怎么办呢?都要我来劈吗?” “无解吗?”桃夭问,她心中忽地没了怒气,只留一点无力的失望,她竟然从未深思到这一层,在人类的春夏秋冬里,并不止这一个肖元新啊,纵是神明,纵是生命漫长的她,也确实无法保证把每一个肖元新劈死在作恶之前,或之后。 “并非无解。”雷神似乎很愿意看到她求教的模样,“一恶必有一制,此乃天地定律。” “若真如此,世上何来恶无恶报之人。”桃夭却不同意,“无人能制。” “并非无人,不过是你说过的‘视而不见’罢了。”雷神看着街头这些男女,“因怯懦,因利益,因私欲,因怕麻烦,能制而不制者越多,恶无恶报者越甚。” 闻言,桃夭心下一动,好像雷神也不是个只晓得劈人的武夫……可她还是忍不住嘀咕:“那肖元新好好地活到了现在……” “有肖元新这般的,就有他这般的。”雷神突然抬手指了指司狂澜,“方才我听你说你与肖府之是非尚未了结,留着那小妖有用处?” “正是。”司狂澜答,“所以无论你使用暴力抑或长篇大论,我依然不能让你带走它们。” 雷神略略思忖一番,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月后,若敢再阻挠,便不是今日这般轻松了。” 他居然松口了?! 桃夭心头一块大石顿时落地,但马上又提起来,脱口而出:“不成!还是不能交给你,它们虽蠢了些,但罪不至死!” “我几时说过它们是死罪了?”雷神都数不清自己今天皱了几次眉头了,他瞟了一眼桃夭腕上的金铃,“天界与桃都终是殊途同归,你的金铃都不曾响过,却来杜撰我的判断?” “那是因为你在外的风评不怎样……杀妖如麻又不是我说的。”她撇撇嘴,小声嘀咕。 “你的名声不是更坏?对我都敢公然造次,还敢说没有威胁过我的手下?”雷神摇头,“下次见到你们家那位,今日之事我自会详实相告于他。” “好歹是天界大神,怎如此小气!”桃夭脸都要绿了,“你就算说了他也不会站在你那边的!你们又不是一家的!” “试试看。” 雷神冷笑,转身正要离开时,却又想起了什么,回头走到桃夭面前。 司狂澜警惕地把桃夭拉到自己身后,面无表情道:“还有事?” 雷神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递到桃夭面前:“绛君托我带给你的东西。” “他托你给我的?”桃夭一听,赶紧从司狂澜身后跳出来接过盒子,迫不及待打开来。里头躺着一根红丝编成的发绳,绳上还缀着一朵小小的玉桃花,白中透粉甚是可爱。 桃夭抬头看着雷神,狡黠一笑:“你到底还是把他抓回去了。不过我在洛阳的那几天都没听到打雷,可见是留下命来了。只是他身子也没剩多少了,如今怎样?被你吊起来毒打了吗?” 雷神瞪她一眼:“他不过是逃命罢了,并非大恶之徒。我念他身已残缺,只罚入巧工坊内,以工抵过。” “巧工坊?天界专门制造跟修补各种日常器具的地方?” “他既善于粘贴,罚去此处岂不正好。且那里清静,又近仙果林,每天光是吸一吸仙果的灵气,也能留下一条命了。” 桃夭握着着发圈,心下是难得的欢喜,活下来就好呀。 “多谢了。”她突然认真地朝雷神鞠了一躬。 雷神一挑眉:“今后也当如此恭敬才是。” 桃夭翻了个白眼:“一码归一码。我在桃都的地位不见得比你在天界的地位低,再说我为何要恭敬一个拿大雷劈我的家伙。” “那是小雷。”雷神微笑,“真要了你的命,世间便少了个能帮忙的大夫,对我并无好处。” “帮忙?”桃夭冷哼一声,“我治妖不治人,世间人类的破事我可不管。”说着她又赶紧解释:“那肖元新的事不算啊!我只是生气骂骂人罢了。再说我只是驱了他身上的妖气,连一句话都没同他讲过,他之后的生死我也不会管的!” “嘴硬的死鸭子。”雷神摇头,又道一句,“你治的妖越多,好起来的人就越多。” 桃夭一愣,赶紧摇头摆手:“不不不,那是你的说法,我可是很守我们桃都规矩的。” 雷神不再理她,又看了看司狂澜:“凡人之中有你这样的异类,也是有趣。难怪你能跟那野丫头结成一派。回去让她给你的手用点药吧,徒手挡天雷不可能毫发无伤。” 面对来自神的夸赞与关心,且算是夸赞与关心吧,司狂澜也只是淡淡一笑:“多谢,无妨。” 见雷神要走,桃夭突然追上去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等等!” 雷神盯着那双抓住自己的手:“大胆!” 桃夭赶紧扔掉他的袖子:“不是,我还有个问题想问雷神大人!” 雷神皱眉:“问。” “十年前,人面曾在土地公像前向天界自首,你们没听见?” “听见了。”雷神道,“又如何?” 桃夭一怔,旋即笑出来:“不如何。我就问问。” 雷神回过头去,正要离开,却又被桃夭抓住。 他拿出仅有的耐心看着她。 “还有一个问题!” “说……” “雷神大人可有婚约?” “与你无关。” “哎哎!雷神大人留步啊,你给我签几个名字再走啊!我带了纸的!!” 天上又一声雷响,桃夭赶紧闭了嘴,望着雷神消失的方向撇撇嘴,失望道:“也不是我想要,谁让你在仙女圈里最受青睐,听说现在的行情是你一个签名能在昆仑换一筐蟠桃呢!再说也不单是我想问你的婚约,好多人都想知道嘛。嘁,说走就走了。” 司狂澜扶额,若雷神再劈她,还是别替她挡了…… 桃夭话音刚落,四周的光景便隐隐有了变化,那些被凝固的一切开始有了流动的迹象。 司狂澜小心注视着四周的动静,执剑的手下意识握紧了些,好像根本不记得还在自己右臂上作乱的疼痛。 很快,天空的云朵开始移动,四周喧嚣的声音也由小变大,眼中的街市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那些被困在凝时术中的人,根本不知自己的时间曾缺了一段,只是地上突然多出来的几个坑让他们大惑不解。 蹲在灶前添柴火的小赵老板,见桃夭二人站在店门外,不禁奇怪地喊道:“两位客官怎的跑到外头去了?可是我手艺不对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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