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细听着桃夭说的每个字,突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竟一下子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掰着手指头数起什么来。 “不用数了。它因为回来救你,失去了上昆仑的机会。它只有九十九年好活,而昆仑试两百年才举办一回。”桃夭看着她表情逐渐僵硬的脸,直言,“它没有机会再参加了。以它现在的身份,无论继续修炼到多厉害的程度,都不能改变命定的寿数。” 她只觉得脑子里轰一声响,眼前的一切都摇晃起来。 她瘫坐在地上,眼泪汹涌而出,喉咙里发出难过的咕咕声,双手也胡乱比画起来。 桃夭蹲下来,抓住她的手,平静地说:“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再计较它的离开。无论它是不愿将你扯进它带来的危险,还是它本就是个独来独往的怪物,它的离开,都不是你以为的抛弃。” 她哭得浑身发抖。 柳公子叹了口气,走过来,拍拍桃夭的肩膀:“我去看看令家其他人,昏睡咒我最多只能施到明晨。那个人等不了太久了,你们看着办吧。” 桃夭点点头。 又过了好一阵子,她终于平静下来,起身走到桌前,写下了:“能否让我与他单独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好。” 桃夭走出房间,给他们关上了房门。 岸鱼的病算是治好了,可以开开心心地找那只猫收取报酬了,而且她应该特别开心才是,能让一只猫馗往她手里盖个章,那真是事半功倍的收获。可是,为何她一点都不兴奋呢?心里像是堵上了一块石头,不舒服。
第8章 桃夭一直坐在门口,哪里都没去。 不知什么时候,身旁多了个毛茸茸的东西跟她一起坐着。 桃夭瞟了它一眼,笑笑没说话。 “我是想起还要按规矩给你盖个章才回来的。”猫主动开口。 “就真的一点都不后悔?”桃夭托着下巴,“几乎是送到你手里的昆仑半仙之位,千年寿数,青云大道,没准儿用不了多久,你就是可以列席王母蟠桃宴的诸神正仙之一了。”她回忆着在岸鱼那里看到的那一幕,“只要不回头,都是你的。” 猫舔了舔爪子:“没有昆仑试的时候,也有我们,不一样爽爽快快地活下去了。再说了,我又不喜欢吃桃子,我只爱吃妖怪的肉。” 桃夭好奇道:“你跟她那会儿才是头回见吧?我偷偷想过,若我是你,得是多厉害的理由才能让我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光,为一个对我而言毫无用处的小妖怪回头。” 猫咂咂嘴,说:“我听到她跟兔妖的交谈。” “所以同情一个被师父坑了的孩子?” “同情个屁。”猫翻了个白眼,“自己有多少斤两都不知道,被坑了不是活该么,不是那老猴子也会是别人。” “这点你跟我倒是挺像的,是只明白猫。”桃夭笑出来,“所以,为什么呢?” 猫沉默了片刻,一蓝一绿两只眸子像两个深邃而遥远的世界。 “我听到了歌声。”它说,“我对音律没有兴趣,也分不出什么好听不好听。但是,在一个血流成河的绝境里,一个必死无疑的妖怪,居然敢站在最高的地方,用自己仅有的那一丁点本事去安抚濒死之灵魂。我回头看见她的那一瞬间,这个一无是处的妖怪,神态竟那么自如又坚毅,那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是从她的性命里冲出来的光,缭绕在每个将死的痛苦身躯上。”它顿了顿,眼里突然有了少见的温和,“就是那一瞬间,我觉得她是这个地狱里唯一的神,是世上的一件好东西,不应该被撕碎,更不应该被毁在一场平庸的阴谋里。所以,比起去吃桃子,我更愿意教训一下那头傻不拉叽的怪兽。” 桃夭微愕,然后循着它的话想下去,从它的视角里回了一次头……明白了。 “很多喜欢都是一时的头脑发热,原来你也一样。”她转过头,笑看着若无其事的它,“我都说你很喜欢她了。” “可她不争气。”猫哼了一声,抬起爪子指着房门,语气激动起来,“就为了那么一个男人。很英俊吗?很厉害吗?我看不过如此嘛……连能吃掉自己的怪兽都不怕,却怕跟区区一个人类分开?早知如此,还不如被吃了呢!” “你平静一下好吧。”桃夭拍了拍它的脑袋,“你又不是她,你们在一起的那十年之外的岁月,你也没参加过。” “那又如何!”猫不悦道,“我不参加也知道她干了多少蠢事!” “你干的蠢事未必少过她,不然也不会跟她十年朋友了。” “胡说!我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房间里突然传来咚一声响。 桃夭跟猫同时弹起来,一把推开了房门。 岸鱼倒在地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变成了近乎透明的白,连尾巴都没有例外。 一颗蓝光莹莹的珠子,安静地躺在令舒望的心口上。 桃夭皱了皱眉,上去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猫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尾巴不安地摇来摇去。 虽然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可一旦真的到了这一刻,再有置身事外的本领,也免不得心中怅然。 她缓缓睁开眼睛,见到桃夭的脸,笑了笑,张嘴说了两个字,虽无声,但从口型上看,是多谢。 随后,她用尽余力抬起手,轻轻落在猫的身上,手指却在那闪亮的皮毛间缓慢移动,猫突然意识到,她在写字。 猫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生怕错过了任何一笔。 房间里安静异常,只有交织在强壮与虚弱之间的心跳声。 写完,她又摸了摸猫的头,然后,往令舒望身上投去最后一瞥,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一点点遗憾。 桃夭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也许多给她一点温度,她离开时会舒服一些。 可是她太凉了,比冬天结了冰的湖水还要凉。 终于,她的手,从猫头上滑下来。 午后的暖风从外头悠闲地钻进来,扫过窗下的桌面——一张写了字的纸顺势飘下来,晃晃悠悠地落在桃夭面前。 桃夭拾起来,是她的字—— “那夜我在京城的房顶上,看着脚下的一片繁华,万家灯火,甚是美好。可我也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那万家灯火中,无一盏为我而亮,处处炊烟里,无一人在等我归来。从生到此,我竟从未被坚定地选择过,哪怕一次。” 短短几句话,空气中好像有什么脆弱的东西碎掉了。 纸在桃夭手里被攥成了团。 猫伸出爪子,放到那只永远也不会再抬起的手上。 她所经历的,并不是一个女人与男人相爱又背叛的俗套故事,彻底击垮她的,也从来不是区区一个令舒望。 桃夭历来不喜欢把自己活成备选项的家伙,总认为把命运交给别人来选择是一件特别蠢且吃亏的事,在她的规则里,没有谁放弃谁这样的事,不过是缘分尽头的各奔东西罢了,当时的难过就留在当时,绝不影响未来。 她一直觉得自己看不起被所谓的“抛弃”砸到地上爬不起来的家伙,不过是自己把选择的机会扔掉的可怜虫罢了。 可是对岸鱼,她责怪不起来。 毕竟从云上的树海里落下来的不是桃夭,在镜子里独面死亡与绝望的不是桃夭,在快要断掉的秋千上看着那个男人走远的人,也不是她桃夭。 她明明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可是当她鼓起所有勇气与力量,以为可以得到一些不敢想的美好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却突然又告诉她,抱歉,这些不是你的。 妖怪裂开的心,也不是每回都能拼凑回来的。 还能怪她什么呢? 越来越多的碎光从岸鱼的身体里飘出,在她与令舒望之间漂浮成一场无声的告别。 只是在某一天认识了你,然后在某一天离开了你,无谓对错,不过缘浅。 猫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那些在飞舞中渐渐消失的光。 它带出来的家伙,终究还是不肯留在镜子外的世界。 但是,它真的不后悔。 起码它给了她一次回来的机会。 现在,它脑子里反复出现的,只有她站在高高的石头上,在歌声里发光的模样。 明明在哪里都有你可以站上去的地方,可你不去。 好可惜啊。 “她在你身上写了什么?”桃夭问。 “最好的十年。”猫别过头去,拿爪子偷偷揉了揉眼睛。 桃夭拍拍它,起身走到床边,轻轻拿起了那颗仍在令舒望心口上闪烁着的珠子。 尾 傍晚的河边,桃夭背靠着那棵听了太多故事的树,望着河对面的晚霞。 “令家人都醒了。”柳公子走到她旁边,“令舒望也醒了,不用变石公子了。” 桃夭笑笑:“药效来得挺快。” “真的什么都不跟那家伙说吗?”柳公子问。 桃夭摇摇头:“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总觉得……”柳公子皱眉。 “觉得他不该如此轻松地落个安然无恙的结局?”桃夭挠了挠鼻子,“虽然我也相当不喜欢这个出尔反尔的人,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段男女之情,硬要说他罪大恶极,也只是对那条鱼,能管他讨回来的,也只能是她,不是我们。” 柳公子摇摇头:“还讨什么呀,鱼都没了。” “也不算完全没了。”桃夭狡黠一笑,“毕竟他吞的是她的命珠,我在救他的命时,顺便加了点别的药。” “不是什么醒来之后不穿衣服乱跑的药吧?”柳公子挑眉。 “小看我。”桃夭哼了一声,又转过头去欣赏夕阳,“今后,他的每一场梦里,都有她。” “哦?” “无论他是想忘记还是不想忘记,我要他到死的那一天,哪怕连他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也要记得自己曾经爱上过一只妖怪。”一片金红落在桃夭的眸子里,“要记得那个叫鱼丸的孩子,记得她爱吃的果子叫凤尾果,记得他就在这棵树下亲口说过,要娶她为妻,要给她一个未来。” 柳公子沉默片刻,点点头:“也好。” 猫从树背后走出来,蹲到桃夭面前,伸出爪子:“盖吧。” 桃夭嘴角一扬,伸出手说:“虽是早说好了的,但我还是要再提醒你一遍,盖了章,便是你心甘情愿同意做我的药,今后无论我要你身体的哪个部分,你都要毫不犹豫地给出来。” 啪! 猫已然跳起来,一爪拍在她的手掌上。 “啰唆。”猫落下地来,昂首道,“我素来言而有信。” 桃夭无比满意地摸着自己的手掌,笑得像吃到了最喜欢的食物。 “事已完结,就此别过。”猫转身就要走。 “这么急着走?我还想请你吃个饭呐,油炸小鱼干儿怎么样?”桃夭喊住它,“来之前咱们可说好了的,你的底细还没交代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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