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都注视着他,好奇这灵果是否能让人重拾光明。 钟识光自出生以来,双目便紧闭不开。 他摸索着吃下那枚梅果,声音发涩。 “很甜。” “真的很甜。” 他看不见那果核被吃净没有,仅凭舌头的触感将果核吮了又吮。 像是活在深深黑暗里的人,终于能试探着点燃一盏灯。 等果肉咽下,果核吐出的那一刻,有灵息喷涌而出,直冒得少年冷汗不止。 “灵窍开了,灵窍开了!!”张慕月顾不上其他,哭笑着过去扶他:“你可以留下来了,你可以留下来了!” 她如姐如母,亲眼看着挂念的弟子能踏上长生之路,比在场的谁都来得高兴。 “识光,你睁开眼看看,你现在能睁开眼睛了吗?!” 少年仍闭着眼睛,却在笑着感叹。 “师父,师父,太阳真亮啊。” 宫雾望着他闭眼转圈,凭新生的灵视不住打量这世界的真实轮廓,眼眶红红的也在笑。 那不是太阳,是她点的灯笼啊。
第26章 -1- 目睹过这样的事, 哪怕前后也就一个时辰,一样能使许多人心神激荡。 姬扬先前听到宫雾提出这个打算时,私下同她提点过。 “就怕缺则生妒, 妒则生仇。” 他同情那些无法留下的弟子, 但更在意她是否会因此被暗算苛待。 宫雾明白他的意思, 笑着点一点头。 “几位师尊都是极明白的人, 我放心。” 果然当天夜里便有许多纸条秘密塞入两位师尊的门扉, 笔迹皆是被刻意写得板板正正, 好让人分不清楚是谁的手笔。 不同的话语, 字里行间皆透露着同一个意思。 再发点灵果吧,十个根本不够啊。 师尊,你们难道要独吞那些不成,我们几百双眼睛可都看着呢。 次日清晨,谈问面沉似水, 让两宫弟子聚集到练功庭前, 把这些纸条扬了漫天。 “都跪下!” 弟子们面面相觑, 好些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谷有训:知足自慎,修行在人。”张慕月重声道:“你们还有五个月的时间可以用功发奋,被天降的好事迷了心窍才是糊涂!” “昨晚的事情你们也看见了, 没有机缘的人, 便是吃了这梅果也没有反应。” “这玉露梅贵重至极,连叶子煎的药汤都可以舒缓肺痨,果子如果得以巧用,更能救下许多人的命来!” “你们贪图自己的修行, 不顾未来无数人的死活,真不怕丧了良心!” 两宫未开窍的弟子们均是被罚跪了整整一上午, 虽然其中有好些无辜的人,也如同在迷途前被当头棒喝。 有谈张两位师尊管教着,还真就无人不服,渐渐都想通了道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当晚师徒三人回到昙华宫里,姬扬提醒道:“师妹,还辛苦你替我开了秘境之后再去洗漱。” 一过子夜,罗盘重置,未必就还有这机会了。 宫雾轻声应了,一边掐诀注灵,一边好奇问他:“师兄是想靠幻梦修行无情道么?” “兴许是性子叛逆,”姬扬坦然以对:“世人皆说闯不得,我便偏想试试。” 涂栩心笑说:“你师兄及冠之后,外表看着稳重自持,其实心里还是锋芒太过。” 他今日吃饱了梅果子,此刻有些发困,仍叮嘱道:“既然要闯,规矩我就多叮嘱一遍。” “宫雾,你刺破手指,在罗盘上画个形状。” “这形状会印刻在幻梦里,在你师兄轻易可见的地方。” “他决定回来时,只要把手贴在这印记上,就会即刻离开秘境。” 涂栩心望向宫雾手边的绛紫色烟雾,又问一遍。 “溯舟,你真的要闯?” “嗯。” 宫雾琢磨片刻,刺破食指在罗盘上画下两枚柳叶。 她落下指尖的那一瞬,也有红痕在烟雾里一笔一划地落下,渐渐又消隐而去。 “师兄,我怕你在梦里忘了回来。”宫雾笑着看他:“我这表字还是你帮忙取的,总不会忘了吧?” “我会记得的。”姬扬摸了摸她的头,看向涂栩心道:“我要是回不来……” “呸。”涂栩心打断:“做个梦的事,玩够了赶紧去找你师妹画的柳叶子。” 青年又行一礼,在他们的注视下进入烟雾深处。 姬扬只觉脚下一轻,像是要摔下去。 下一秒他的元神变得热烫,躯壳暂时被寄放在虚无之中。 再回过神,姬扬像是终于能从黑暗里睁开眼睛,一伸手却是孩童的稚嫩小手。 他被抱在襁褓里,正被妇人喂着温热的米糊,还是一岁半的小孩。 “小儿郎,拾稻忙,”她擦净孩子的嘴角,梦呓般轻声唱着哄睡的歌谣:“燕鹊央央,偷啄米粮……” 姬扬的记忆停留在五岁前后,虽然师父师叔都夸过他三四岁时如何天资聪慧,但印象已经很淡了。 这梦境没有预想的诡谲危险,反而纯朴单一到单调的地步。 他知道自己沉在幻海里,但仅仅是临时变成一个一岁半的孩童。 然后第一次感受有父母的生活。 父亲是个樵夫,每天累得满头大汗才回来,笑呵呵地过来摸他脸蛋。 母亲时有纺织忙碌,但总是陪在他的身边,给孩子玩自己缝的布老虎。 小孩正牙牙学语着,总是逗得他们笑个不停。 如此日升日落,不断重复。 姬扬几乎以为自己去错了地方。 他没有体验过亲情,元神暂借着幼儿的视角,很快在土墙找到师妹画的那两枚柳叶。 小孩扶着墙蹒跚学步,慢慢接近那一处柳叶。 “扬儿,”女人唤道:“慢些走,别摔着。” 她放下手中绣面,弯腰过去扶着他的肩膀,笑着拈了个石子陪他在墙上画画。 “娘亲教你画小鸭子,好不好?” 小孩糯糯地点点头,女人便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画下圆圆的弧线。 距离柳叶的不远处,母子一起画了两只大鸭,中间跟着一只小鸭。 姬扬第一次被唤扬儿,错愕时目睹着她的举动,心里有难以言说的情绪在涌动。 他没有母亲,也不记得任何婴幼时期的事。 月火谷里的每个孩子都生的早熟懂事,过早参与忙碌劳务,共同承载着偌大山谷的运转消耗。 这是第一次,他知道被母亲抱在怀里的滋味。 温暖放松,无忧无虑。 他竟然什么都不用证明,便已被深深爱着。 女人抱着的仅仅是一个普通孩童。不是年幼得道的修仙奇才,也从未诉说过任何期望。 她笑着给他擦脸,给他变着法子唱温柔的儿歌,把米糊吹了又吹,生怕孩子烫到。 所有体验,都是姬扬从未感受过的细腻动容。 父亲二十余岁,胡子又厚又脏,平日笑得很是爽朗。 他把姬扬高高抛到天上,再稳稳接住。 下过雨的天气,他领着妻儿一起去池边看晴日虹光,和她一起说笑着吹蒲公英,让它们飞雪似的散了漫天。 每日琐碎,皆是再普通不过的寻常。 可是爱的真切简单,就像米粥煮开时氤氲的雾气。 姬扬一直记着这些都是幻梦。 他记得师妹画下的柳叶,也记得入梦前年满二十的自己。 可恍然里,他在这梦中过了不知不觉三个多月,接近百天。 没有泼天富贵,没有美色相诱,仅仅是一粥一饭,平淡黄昏。 区别仅仅是……父母都陪在他的身边。 姬扬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子,可在这个梦里,他们都唤他扬儿。 女人叫英娘,男人叫山郎。 他一直希望来个邻居连名带姓地叫一下男人,可惜即便是有亲友提着腊肉过来探望,也是带着乡音喊一声山郎。 姬扬在现实里,很少被拥抱过。 他得到最多的亲近,仅仅来自于宫雾。 涂栩心闭关破境的那五年,是两个小孩最艰难苦熬的五年。 师尊不在,侍奉的弟子也一并去了别宫。 其他师尊师伯时不时会过来探望,也叮嘱过其他弟子多照顾下这两个孩子,但所有小孩都是这么熬过来的,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 他们一起洗衣服,一起晾晒被褥,做任何事都总是紧紧牵着手,重新适应两个孤儿的生活。 如今坠入幻海里,他像是重生一场,被父母抱着牵着,时不时还会被亲亲额头。 父母的抚触是青年一辈子都没有幻想过的礼物。 他在这场梦里得到的太多,甚至会觉得惶恐不安。 小孩住在这个小瓦房里,玩着拨浪鼓和布老虎,在父母的哄睡里安然入眠。 墙上笔触朴拙的三只鸭子被石子刻了又刻,还添了水纹羽毛,变得越来越真。 姬扬等了又等,想亲口对他们说一句再见。 小孩子口齿不算清晰,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知道他无法再梦见他们,便如同永远不会再遇见那一片玉露梅林。 “扬儿,娘亲给你画个小鱼儿好不好?” 母亲笑声响起时,孩子的手已经按在她看不见的那两枚柳叶上。 青年再回过神,自己站在渐渐弥散的雾气里。 师父靠着柱子已经睡着了,师妹披着毯子睡在蒲团旁,同样呼吸绵长。 他们都在等他回来。 梦里百日,人间不过两个时辰。 姬扬坐在宫雾身边,安静地望着夜色。 繁星闪烁,无云遮月,空气里仍有淡淡的清甜香味。 小姑娘睡得像只小兽,习惯了蜷成一团,乌黑长发都睡散了。 他坐在她的身边,像是在重新辨认着亲情的轮廓。 如果能一直这样陪在小雾身边,和师父吵吵闹闹,即便不成仙,他也一样觉得完满安然。 至于有关父母的念想,有过那一次便好。 知幻即离,亦无渐次。 宫雾迷迷糊糊地醒了,习惯性想看看身后的那片烟雾,一偏头瞧见了姬扬的侧影。 师兄回来了! 她仰起头,还未说话便在笑。 姬扬也目光柔和地低头望她,小声道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两人蹑手蹑脚地给师父盖好毯子,一起去月色里散步闲游。 昙华宫被修建得宽大气派,与其他四宫一样,均可容纳上百名弟子。 但这里始终只住着他们三人,师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阴差阳错地没有碰见。 宫雾陪他一起缓缓走过松林流泉,听师兄讲自己在幻海里的经历。 姬扬再开口时,有些犹豫地把儿歌唱给她听。 “小儿郎,拾稻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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